第61章 ? 章

61   第 61 章

“小心點, 将人背到醫館醫治。”

賭坊後院,枯井上方圍繞的衙役一個接一個接過昏死過去的孩子。

香緣郡主從人群中擠進去,探頭朝井裏望, 見到付清輝頓時雙眼一亮, 伸手将人拉上來關切道:“你們還好吧!”

付清輝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上面如何?”

香緣郡主叽叽喳喳道:“我們這沒事, 就是方才有一個人影‘唰’得就從井裏飛了出來,跟蝙蝠一樣,轉瞬就沒了影, 衙役們也沒追上,那是什麽人啊?”

“應當是販賣孩子的罪魁禍首, 賭坊老板應當也是這個人。”

付清輝轉身望向剛從井中爬出的餘嬌嬌等人,深深看了眼何若瑄懷中昏死過去的沈獻,“這件事情遠沒有想象中簡單,我得盡快回縣衙處理後續事務。”

香緣郡主順着他的目光望到沈獻, 訝然道:“沈神醫這是怎麽了?”

餘嬌嬌搶先一步遮擋住沈獻的面容, 為他細細蓋好衣裳後,平靜道:“沈獻和銀紋方才在跟罪犯打鬥中受了傷, 需要盡快醫治。”

香緣郡主聽到這話,頓時氣得跺腳:“早知道罪魁禍首是方才那人, 我就追上去将他就地正法!”

“那人武功高強,連銀紋都中了招,郡主千金之軀,自當以己為重。”

付清輝道:“郡主,今日便到這了,賭坊還有些零碎後事需要處理, 還請郡主先回府上休息。”

香緣郡主此時也有些困意, 見的确沒什麽架可打, 也沒什麽熱鬧可看,打了個哈欠:“好,那我先回去了,之後若是抓那犯人,可千萬少不了我啊!”

餘嬌嬌将懷中的玉佩塞給何若瑄,朝他低聲道:“城門已關,你們去城東三大街餘家當鋪,當鋪後有一座小院,院裏最東面的小屋床下是一條暗道,一路向北,直接就能出城。城外一裏外的驿館馬車盤纏皆有,玉佩便是通行證。”

何若瑄也不猶豫,接住玉佩輕聲道:“多謝,若師弟無恙,我會來信相報。”

餘嬌嬌扯了扯嘴角,後退兩步望向他懷中不見面容的沈獻,緩緩道:“照顧好他。”

*

查探密室,查封賭坊,再将孩子們送到醫館救治,處理好一切後已近後半夜,餘嬌嬌站在賭坊前,望着付清輝笑道:“表哥,你還記得當初對我的承諾嗎?”

付清輝眉眼微動,扭頭望向她。

餘嬌嬌徐徐道:“今夜密室之事,不得将真相告訴任何人。”

“為了沈獻?”

餘嬌嬌不答,付清輝也不為難,淡淡道:“這算是第一個承諾嗎?”

“當然。”

旋即,餘嬌嬌默了默,輕聲說道:“多謝。”

這下輪到付清輝略微訝然:“謝什麽?”

對于餘嬌嬌來說,答應保守今晚的事情是他理應辦到的承諾,她不會為了這個謝自己。

餘嬌嬌灑然一笑:“謝謝你方才在密室中為我說話。”

付清輝負手而立,淡然道:“我只是就事論事。”

餘嬌嬌笑了笑,若是平日裏她必定同他扯皮一番,可此時她覺得身心俱疲,實在沒有心思調侃,拱了拱手同付清輝作別後,便獨自一人朝幽幽深夜中走去。

月涼如洗,付清輝望着她融入黑暗中清瘦的背影,最終嘆了口氣。

*

銀臺銀樓等人尋人不得,回到餘府等了一晚上,虎娃沒等到,卻等到了醫館來信,說銀紋被打傷,登時急得熱鍋淋油,要去醫館找他。

剛出餘府,就見清冷昏黑的街道上走來一道身影。

銀臺眼前一亮,提着燈籠快步跑上前焦急道:“主子您沒事吧,有沒有受傷?您怎麽沒和銀紋他們在一起,一個人回來多不安全啊,對了,沈神醫呢?還有何大夫,他們怎麽也沒跟您在一起?”

銀臺跺腳氣急:“這個沈神醫真是的,平日裏天天将您挂在嘴邊,如今深更半夜的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居然讓您一個人走夜路回來!”

聽她提起沈獻,餘嬌嬌想要扯起嘴角,卻發現自己竟然連這點力氣也沒有了,張了張口,只緩緩道:“他回去了。”

銀臺一愣:“回去,回哪了?”

她扭頭朝身後的銀樓問道,“沈神醫回來了嗎?”

銀樓也是一臉懵懂:“沒有啊,沒瞧見他人。”

“他回家了。”

餘嬌嬌垂下頭沒有再說話,越過衆人緩緩朝府中走去。

“主子......”

銀臺剛想再喚,被銀樓一把拉住,悄聲湊近她道:“沒瞧見主子不對勁嗎,別問了。”

餘嬌嬌沒有理會身後的兩人,徑自穿過府門,穿過重重院門,道道長廊,回到自己的小院中。

一進院子,便瞧見沈獻下午躺着的躺椅,旁邊石桌上還有半壺未喝完的茶。

她走上前,提起茶壺倒了一杯喝下。

茶水已涼,從口中一直涼到胃裏,苦得喉嚨發澀。

餘嬌嬌放下茶杯,躺在一旁的躺椅上。

椅子周遭似乎還殘存着些許藥香味,是她枕邊熟悉的味道。

天色泛起了魚肚白,藍陰陰霧蒙蒙,看不清四周,耳邊分明沒有尋常的吵嚷聲,她卻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這種疲憊,恍惚間讓她想起當年上元節的那個夜晚,她尋了阿穎一夜,也是在天色泛白時恍恍惚惚回了家,坐在房門前的臺階上,也是這般心中空蕩蕩的疲倦。

餘嬌嬌閉上眼,她恍惚間覺得,自己好像又弄丢了什麽。

*

翌日

已近晌午,銀臺正猶豫着要不要進屋裏喚醒餘嬌嬌,剛踏入小院,就瞧見一個嬌俏的人影睡在樹下躺椅裏,連忙匆匆從屋中取了鬥篷出來,剛為她蓋上,躺椅中的人眉頭微動,緩緩睜朦胧的雙眼。

“主子,您怎麽在這睡着了,天氣這麽冷,着涼了可如何是好。”

餘嬌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似乎剛從睡夢中蘇醒,挺直身子伸了個懶腰笑道:“你家主子身強體健,哪能這麽輕易就生病。”

她晃了晃脖子,瞧着衣服上的灰塵皺眉道,“昨日忙了一晚上,衣服也沒來得及換,去給我燒上水,沐浴更衣。”

“水都熱好了。”

銀臺關切道,“主子要不還是先吃些東西飽腹再泡澡吧,免得頭暈。”

餘嬌嬌擺了擺手:“不用,身上髒兮兮的不利落。”

她進了浴室,這屋子是專門為了給她游泳建造的,夏日清涼舒爽,冬日裏便放上熱水用來泡澡。

餘嬌嬌褪去衣物,整個人泡在水中,溫熱的水流包裹全身,她長舒一口氣,才終于卸下了一身的疲憊。

銀臺為她按摩肩膀,斟酌半晌才說道:“主子,醫館傳來消息,銀紋和孩子們都已經無恙了。”

餘嬌嬌輕嗯一聲:“這段時間讓銀紋好生調理,手頭上的事情放一放,等養好了身子再幹活,對了,記得年底的時候給他多加一倍的薪水。”

銀臺應下,猶豫片刻後還是問道:“昨晚沈神醫和何大夫不是同您和銀臺一塊去找虎娃的嗎?他們怎麽樣了?”

餘嬌嬌面色如常,打了個哈欠:“他們回百草谷了,本來沈獻也是從百草谷走丢的,何公子出谷就是為了尋他回去。”

銀臺聽到這話一怔:“那沈神醫他們還回來嗎?”

餘嬌嬌笑了笑:“遠來便是客,咱們供着,不來倒也省了不少事,至少省了我不少錢。”

她揉了揉肚子,“忙活一晚上也餓了,付大人放我回來先休息,待會還得去衙門做筆供,你吃飯了嗎,沒吃的話一塊吧。”

銀臺見她若無其事的換上衣服,甚至還頗有興致的挑了件霧藍花羅的明豔褙子,絲毫沒有因為沈神醫離開而傷心的模樣,也悄悄松了口氣。

果然,主子一向只愛賺錢無趣情愛,當初就千方百計想将沈神醫送走,如今沈神醫自個離開了,自然卸了擔子一般松快,怎麽會傷心呢。

她也放下心笑道:“奴婢已經讓人做好早膳了!”

餘嬌嬌用了膳後去衙門錄好筆供,而後便趕到醫館看望銀紋。

銀紋見了她,連忙要從床上起身,趙玉嶼快前一步按住他,關切道。

“快躺下,現在感覺如何了?”

銀紋唇色還有些蒼白:“已經沒事了,大夫說體內尚且還有些餘毒未清,只要調養幾日便好。”

餘嬌嬌點頭笑道:“那就好,這些日子你好好休息即可,等到年底給你單獨包個大紅包。”

“主子,沈神醫如何了?”

銀紋虛弱道:“我這毒中得非比尋常,當時雖然昏厥,但隐隐約約好像聽到是沈神醫的慘叫,還有虎娃和那些孩子也都得救了。我醒來卻沒瞧見沈神醫,他現在無恙吧?”

餘嬌嬌寬慰道:“無恙,只是他為了救你們傷了元氣,同你一樣需要靜養,所以何大夫便帶他回百草谷了。”

她叮囑道,“只是這次事情看起來非比尋常,恐怕不只是尋常拐賣孩童那麽簡單,最好不要讓旁人知曉沈獻救你們的事情。”

銀紋點頭:“屬下明白,主子放心。”

那間密室太過古怪,那滿桌子的藥囊銀針,那些中毒的孩子,還有那一掌,驟然對擊的瞬間,他感到一股劇痛刺入掌心,旋即渾身麻痛如有蜂蜇,一旦運功便有蝕血融骨之痛,竟讓他活活痛暈了過去。

如此歹毒的功法,必定不是尋常人。

餘嬌嬌又叮囑他一些養生事宜後,便離開了醫館,又按部就班順着街道去每個鋪子看看,問了問當月的流水,等到傍晚回到府上後便在書房繼續查賬。

一切似乎亦如往常。

一周後,拐賣孩童的案子便結了案,付清輝上書朝堂,只言是上任知州楊城祥與人販子勾結,暗中拐賣人口謀奪私利。

楊城祥已死,死無對證,便也定了一些人的心。

然而暗中,付清輝卻将一切證據整理成冊呈于秦王,算是一份投名狀。

此案牽涉甚廣,根據線索,定不止揚州境內有此案件,南方各州境地皆或多或少有此類異樣的人口拐賣發生,雖無實證,但想要在各州境內做出此等罪證多年卻無人上報,必定涉及到朝中高官以及地方多位官員。

以此篩選,于秦王仕途得利。

餘嬌嬌看到秦王密信,莞爾一笑,付清輝是個識趣的人,她也只能幫到這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如何選擇了。

她望了眼桌上的信封,垂下眼眸。

可惜,未有來信。

果然,一個月後香緣郡主返回帝都,不久聖上便下旨賜婚,将香緣郡主許于付清輝為妻,明年開春便成婚,待婚後,三年官期一滿,付清輝便會被調回帝都任職。

揚州各家商戶士族紛紛道喜,争先恐後捧禮巴結,唯恐慢人一步,直道付大人日後青雲直上,鲲鵬展翅,前途不可限量。

餘嬌嬌也親自送了一份賀禮,發自內心的贊嘆付清輝卓爾不凡,必成大器,日後官拜首輔,千萬莫要忘了她這個表妹。

付清輝雖對她誇張的贊嘆無語凝噎,卻也沒有言譏語諷。畢竟已經是一條船上的隊友,彼此之間都留了點薄面。

餘嬌嬌從付府出來,笑呵呵回到家,路過小院時望了眼院中的石桌。

今日,無信。

三個月後,開春之時,萬花齊放,香緣郡主乘着從帝都而來的巨大花船破開碧水駛入揚州城。

那日揚州城人滿為患,紛紛立于碼頭觀看城中前所未有的盛景。

付清輝身着大紅婚服,高頭大馬立于碼頭,将坐于花轎中的新娘接回了府上。

餘嬌嬌也去湊了個熱鬧,她坐在酒樓二樓,看着一箱箱的嫁妝從船上搬下,綿延十裏不見盡頭,甚至有整塊巨大玉石雕鑿的送子觀音像,雙馬合拉游于長街,讓她也忍不住咋舌豔羨。

王公貴族,真他娘的有錢。

晚上,她去付府吃了酒,紅着臉回到小院子中時已近深夜,靠在樹下的躺椅裏散酒氣。

目光瞥向石桌,是銀臺剛呈上的一盞熱茶。

今日,無信。

日子一天天過去,除了床頭的那方藥枕,餘嬌嬌的生活同往常一樣,平淡無奇,毫無波瀾,成日喝酒逗鳥,清閑自在,只是再也聞不到那略微苦澀的藥草香,餘嬌嬌本人也很少提及沈獻這個名字,恍惚間,沈獻的印記似乎已經逐漸在她生命中淡去,幾不可見。

半年後,香緣郡主已身懷六甲,時長到餘府走動,同銀臺請教刺繡功夫,順道同她閑聊家常。

“你這肚子已經有三個月了吧?”

香緣郡主撫摸了下略微凸起的腹部,面色微紅,含笑點頭:“大夫說是雙生子,不出意外應當是龍鳳胎。”

餘嬌嬌捏起針線笑道:“龍鳳胎好啊,一胎齊活,日後也不用多遭罪了。”

香緣郡主揉了揉腰肢,扇着銀羅小扇:“就是日子漸大,這腰也時常酸得不行,夏日又熱,做什麽都不方便。清輝也不讓我多出來走動,若不是我趁他去府衙偷溜出來,他今日都不讓我來的。”

餘嬌嬌安慰道:“畢竟是頭胎,他也是第一次當父親沒有經驗,緊張些也是應該的。”

香緣郡主唉聲嘆氣:“若是沈神醫在就好了,他是大夫,對這事到底熟......”

話說一半,香緣郡主發現自己多嘴說錯了話,連忙頓住。

餘嬌嬌面色如常,笑着将針線打了個結:“再熬六個月,等孩子出來了,我帶你去新開的賭坊玩。”

香緣郡主雙眼一亮:“當真?!”

“自然是真的。”

餘嬌嬌将手中的小肚兜一展,滿意道:“瞧瞧我的手藝,雖說沒銀臺繡得精致,但也算是能看。”

香緣郡主望向肚兜上粉白色的一團未知物種,有些猶豫:“這是......”豬嗎?

“這是兔子。”

餘嬌嬌将肚兜折起收好,“明年不是兔年嗎,自然要繡個孩子的本命生肖,既然是雙生子,趕明兒我在繡一個。”

香緣郡主哂笑:“讓你幫忙繡肚兜也是難為你了。”

餘嬌嬌聳了聳肩:“畢竟孩子可是要認我當幹娘的,我不拿出點心意怎麽行。”

兩人正閑聊,忽見小院外急匆匆跑進來一個身影。

銀樓面露喜氣:“主子,何大夫來信!”

啪。

肚兜從手中滑落在地。

餘嬌嬌倉皇上前,快步接過信件匆忙拆開。

香緣郡主也連忙挺着肚子起身問道:“是沈神醫的消息嗎?”

餘嬌嬌沒有回答。

她低着頭,直直盯着信紙。

白色的信紙在陽光下反着光略顯灼眼,她的身子略晃,目光蒼茫,恍惚間穿透紙背,望不到盡頭。

香緣郡主見她神色有異,從她手中接過信一看。

上面的幾行墨跡甚是刺眼。

“吾傾畢生之所學,幾番救治,終無果。獻亡,節哀,終前唯念卿,懇請卿赴谷中祭祀,以了夙願。”

香緣郡主驚愕的擡頭,望向餘嬌嬌。

餘嬌嬌沒有看她,也沒有看向銀樓。

她擡起頭,空洞洞的目光望向當頭的烈日,恍恍惚惚覺得,今日的太陽,甚是灼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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