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原諒我

第68章 原諒我

窗戶半開着，皎潔的月色悄悄地從窗口溜進了屋子，把房間照得清亮。

微冷的清風拂過，吹得白色帷幔輕輕飛舞，像柔波一樣蕩漾，拂過林仙兒的裙角，又卷起升騰飛向半空，最後掠過阿飛的身體，在牆面和地板上留下張牙舞爪的陰影，如同此刻微妙的情愫在幾個人內心偷偷地發酵、劇烈地翻騰。

劍離的視線被帷幔攔住片刻，只見若隐若現的帷幔後面，林仙兒袅娜的身影似乎向前傾了些許，然後彎腰湊到阿飛身旁喃喃低語了幾句。

“砰！”的一聲，劍離向窗戶拍出一掌，用掌風把窗戶帶起關緊。

潔白的帷幔環繞着兩人飛了一圈，又馬上散開。很快平靜下來，乖順地飄落到兩側落定。

劍離一邊做着，一邊用眼睛時刻關注着林仙兒和阿飛的動靜。

“咻！”一道寒光忽然閃過！

劍離吃了一驚，只見林仙兒竟舉起劍，然後把劍橫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的舉動完全在劍離的意料之外！

難道她竟然寧願自己死，也不願意再傷害阿飛？

莫非死亡真的有這麽大的魔力，能夠喚醒林仙兒所剩無幾的良知，激發出她內心深處對眼前這個可憐少年的最後一絲憐惜？

亦或者，她終于明白了自己究竟處在一個怎樣孤立無援的絕境之中，幡然醒悟明了真情的可貴？

紛雜的念頭在劍離的腦海裏閃過。他靜靜地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盯在林仙兒手中的那把劍上。

她的選擇究竟是……

昏黃閃動的燭火下，纖長漂亮的指節微微用力！鮮紅的血已染上劍鋒！

劍離的目光陡然一顫！

同時，一道灰色的身影陡然從地上彈起，以雷霆之勢奪下林仙兒手中的那把劍！

“啷嗆！”劍脫手摔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鳴響。

阿飛一把抱住林仙兒跌落的身體。

“仙兒！仙兒！”阿飛伸出雙臂，将林仙兒摟在懷裏，大聲喊道。

劍離從他的聲音裏聽出了他內心的痛苦與絕望。

但這份痛苦與絕望，已經和之前大不相同。

之前是因為發現被摯愛的女人欺騙、抛棄，由此對生活喪失了信心。但是現在卻完全是出于面臨摯愛死別時本能的慌亂與恐懼。

劍離萬分肯定，那份曾經被阿飛埋葬在火山灰燼表面下的愛情再一次複燃了。

劍離默默地注視着眼前的情景，雖然他的神情因意外而添了一絲緊張，但是總體來說，仍然十分從容。

甚至，劍離都沒有握劍。那把劍仍然系在腰間。

他心中隐隐預感将發生什麽，但是仍然氣定神閑地站在原地，只因他對自己有足夠的信心，即使阿飛被林仙兒慫恿來殺他，他也能應付自如。

就在這時候，忽然一陣狂風襲來，把窗戶和木門吹得“噼裏啪啦”狂響，連房頂上的青瓦好似都已被暴風吹了下去，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尖銳的碎裂聲。

林仙兒凝神看着阿飛，那張蒼白的面容忽然煥發出一種明亮的光彩來，仿佛她生命的活力正在不斷的燃燒。

阿飛和林仙兒默默地互相注視着。

林仙兒盯着阿飛的眼睛道：“我從前自恃美貌，做了許多錯事，也傷害了許多人。但是，我從不後悔。唯獨你……”

林仙兒停頓了一下，好似必須要鼓足勇氣才能說出接下來的話：“我的臉毀了，錢也被上官金虹搜刮了去，以前那些貪財好色之徒都跑光了。唯獨你始終堅定地守在我身邊。千帆過盡後，我終于才明白，你和那些人都不一樣，你是真的愛我。可惜我……”忽然，她的嘴唇顫了顫，喉間發出痛苦的“咝咝”聲。

“別說了，求你別說了。”阿飛捂着她脖子間的血痕，聲音止不住地發顫，眸子裏似有淚一般的亮光閃過。

“不，我一定要說，這或許是我最後的機會了。”林仙兒握住阿飛的手，竭力道，“如果一切能夠重新來過，我一定做個好女人，早一點坦誠地告訴你：我也愛你。”

阿飛的面色變了又變，好像內心有兩種聲音在進行兇猛的鬥争似的。

一個聲音告訴他：她騙你的次數還少嗎？難道你又要上她的當？想想那些男人，想想……

一個聲音在吶喊：她剛剛寧願自殺，也不願意傷害你？難道你還要懷疑她的真心！再相信她一次吧！最後一次！別留遺憾啊！

在劍離看來，阿飛顯然在承受着一場不亞于淩遲的精神酷刑。

終于，理智的防線在林仙兒蒼白的臉色和刺目的鮮血面前一點點後退，直至徹底潰敗。

阿飛小心翼翼地捧起林仙兒的臉頰，仔細檢查了她脖子上的傷口。不由慶幸自己的動作夠快，及時攔下了林仙兒的劍，沒有讓劍傷到致命處。

只要及時止血……

阿飛腦袋裏這樣想着，嘴裏喃喃道：“別怕，我現在就帶你去看大夫，一定不會有事的……”

他抱起林仙兒，起身準備往外走。

劍離站在陰影處冷冷地注視他們。要想走出門，就必須經過他的位置。

林仙兒緊緊抓住阿飛胸前的衣服。

阿飛低下頭看向她。

林仙兒慘然一笑，目光掃了劍離一眼，然後猶疑了一瞬，才對阿飛搖了搖頭道：“不必了。今日你我之間，必然要死一人。”

阿飛的手已握緊。

林仙兒擡起眼簾，貪婪地望着阿飛，好似要把她一生的時光在這一眼中望盡。

“我只想最後問你一句話——”她的聲音像小巷裏的風琴一樣，又哀怨，又凄楚，又隐隐約約洩露出克制不住的深情：“我把這條賤命賠給你，你是否已原讠——”

“諒”字還沒出口，就被阿飛不容分說地打斷：“還有一種辦法！”

“什麽辦法？”林仙兒顫聲問道，似已感到房間裏升騰起兩股逼人的殺氣。

“殺了荊無命，重新制定規則！我們都不會死。”阿飛冷冷直視劍離道。

林仙兒張了張口，卻發現喉頭幹澀得厲害。她的目光在阿飛和劍離兩人之間來回逡巡，向阿飛啞聲問道：“你已有必勝的把握？”

“沒有。”阿飛那雙明亮的眸子黯淡了些許，咬緊牙關道，“但是你放心，我就算死，也一定護着你！”

話音剛落，他已放下林仙兒，轉身向劍離飚射而去！

劍光飛閃，片刻間已至眼前，但劍離竟沒有躲閃！

荊無命究竟在等什麽！

阿飛心頭忽然掠過一絲強烈的不安。

但出手之劍已無回轉！

阿飛目中射出一道寒光，一往無前！

“噗呲！”一道寒光閃過！鮮血飙濺而出！染紅了灰色的衣服！

但是，劍離的劍還沒有出鞘！

阿飛的劍也還沒有刺中劍離！

那麽這把劍究竟是哪兒來的！

阿飛低下頭，整個人忽然如木頭一般僵住。只見他胸前竟透出半截雪白的劍尖，灰色衣服上的鮮血如花怒綻！

是她！這把劍是林仙兒的劍！

阿飛那滿腔激情的心一下子被掉進了萬年冰窟，冷得他渾身止不住發起抖來。

他目視着劍離，眼裏的光一寸寸灰暗下去，直至徹底熄滅。

直至死亡的最後一刻，他都沒有再回頭看一眼那個折磨他半生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