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騙子
第69章 騙子
高手之間過招,必須得全身心地投入進去才能增加自己的勝算。
既然如此,面對強敵之時,阿飛必然只顧着防備前方的荊無命,而疏于對背後的防範。
林仙兒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準确來說,是利用了阿飛的信任,才得手的。
狂風吹過,枝葉飄零。
遠方傳來“咚咚”的更鼓聲,好似黑夜裏烏鴉死時掉落在大地上的聲音。
良久良久,劍離才長長嘆了一口氣,緩緩道:“你若想殺他,直接砍一刀就是,實在不必如此迂回。雖然你說的話都是假的,但是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他是真的可以為了你的一句話去死。”
林仙兒垂下眼簾,目光掃過阿飛尚未冷卻的屍體,嘴角劃過一絲苦澀的微笑,緩緩道:“說到底,我還是不放心。”
“聰明人通常都會有這種毛病。”劍離點頭表示理解,他忽而反問道,“可是你對我卻很放心。”
不待林仙兒回答,他緊接着又說道:“或許阿飛真的可以打敗我,帶你遠走高飛?”
林仙兒慢慢擦拭掉脖子上的血跡。她用的力道并不大,所以劍鋒只劃破了皮膚表面。傷口流血雖然看起來很吓人,但其實并不嚴重。
也就只有阿飛心神大亂才會失了分寸。
林仙兒凝眸看着劍離,盡量使用與劍離記憶中那人完全相反的溫柔語調,輕聲細語道:“但是這個選擇很冒險。連他自己都沒有把握的事情,我怎麽會有信心呢?”
劍離又淡聲問道:“如果我違背承諾不放你走,你打算怎麽辦?”
他的劍已出鞘,燭火照在上面锃光發亮。
林仙兒瞧着他,臉上慣有的微笑終于消失,她垂頸長長嘆了口氣,道:“我一向總認為荊先生一諾千金、言出必行的。但如果你不想遵守承諾,那也是沒法子的事情。我畢竟只是一個弱女子,打不過你。”
劍離沉默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麽。
林仙兒又連連嘆了兩口氣:“只盼你下手時劍快一些,讓我少些痛苦。”
劍離忽然冷冷道:“為了你破壞我的規則,還不值當。你走吧。”
林仙兒霍然擡頭,看向劍離。
劍離的劍已重新插回劍鞘。
林仙兒目光閃動,面容情不自禁地浮上喜色。
經過阿飛時,她眼角餘光掃過地上阿飛的屍體一眼,微不可察地遲疑了一瞬,然後匆匆走了過去。
此時,狂風已經停止怒號,屋外的臺階上布滿散落的細瘦樹枝和墨綠葉子,于一地淩亂之中望枝頭明月,喜鵲登枝,花苞競發,萬物即将複蘇。
林仙兒的心頭快速閃過一個念頭:生活馬上又會重新開始。
劍離站在原地,背後傳來“砰!砰!”的兩聲。
那是林仙兒開了門,馬上關上門的聲音。
她已徹底走了,留阿飛永遠地倒在血泊裏。
房間裏陷入一片死寂。
劍離蹲下身子,冰冷的手指撫過阿飛更加冰冷的臉龐,心裏的憤怒、厭惡、還有無止境的寂寞、空虛都消失了。
人人常說,荊無命就是另一個阿飛,阿飛就是另一個荊無命。
這話一點兒也沒說錯。
劍離看見他,就仿佛看到了過去那個愚蠢的自己。
劍離輕輕阖上阿飛空洞絕望的眼睛,目光中忽然流露出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涼。
寒風瑟瑟,遠處的更鼓嘶啞着傳唱……
人生為什麽總是充斥着背叛與虛僞……
月光下,一襲白色長裙正在瘋也似的奔逃。
“噗呲!”一道寒光閃過。
白色長裙像蝴蝶似的跌落在地上。
血在流失……
林仙兒失了力氣,虛脫感彌漫至四肢形骸。
她努力睜開眼睛,最後的最後,模糊的視線裏依稀看見劍離那張冷漠高傲的臉龐:“你騙——”
話還未說完,林仙兒陡然抽搐了一下,手徹底垂落下去。
劍離抱着阿飛的屍體,旁若無人地從林仙兒眼前走過去。
他只是說過放她走,但是從來沒說過不殺她。
這怎麽能叫騙呢?
又是新的一天,太陽高懸,炙烤打底。
長街正中央的位置,一座高聳的“如雲客棧”拔地而起。這是方圓千裏最大、最氣派的客棧。
據傳,這家客棧日進鬥金,連一個店小二的月薪都能當得普通老百姓一年的收入。
上官金虹和龍嘯雲的結拜儀式就是定在這裏。
但是今天這客棧卻十分奇怪。
“噼裏啪啦”鞭炮齊鳴,門前香車寶馬川流不息,來客個個氣宇軒昂、氣度不凡的模樣,一看便知都是些貴客。但這些人下了車之後,均是面面相觑着,一言不發就進了客棧。
武林群雄畢至,應該是難得的熱鬧喜慶。但是整座樓竟安靜得出奇,連一根頭發絲兒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
只見兩側賓客像雕塑一樣凝固在原地,臉色像石灰膏一樣慘白無力,成為灰蒙蒙的背景。
唯有中間的那灘鮮血格外醒目!
那裏躺着一個像豬一樣被人開膛破肚的屍體。
上一秒,他還是尊貴無雙的“碧華軒”少主人西門玉,走到哪裏都被人當明珠一樣捧着。
下一秒,他就成了一只任人宰割的畜生!
而若論起,他為何落得如此下場,只因為他在上官金虹面前說了一句謊話!
上官金虹問他:你為什麽不吃?
西門玉禮貌性答道:我不餓。
上官金虹冷冷一笑,将他早上吃的早點一一說出來,然後叫人把西門玉的肚子剖開,看胃裏還有沒有食物在。
西門玉的胃裏面果然空空如也!
殺雞儆猴,現在每個人都感覺自己随時會成為那只雞!
因此當上官金虹的目光從他們身上緩緩劃過的時候,他們個個都像雞崽一樣戰戰兢兢地垂着頭。
龍嘯雲賠着笑上前,小心翼翼地提醒上官金虹應該要開始結拜儀式了。
豈料上官金虹竟對他置若罔聞,只是臉色陰沉地坐在那裏。
龍嘯雲只得悻悻然退到一邊去。
正是這時,一個黃衫人翻身下馬,從客棧門口穿過人群一路跑進來。
上官金虹看見只有他一個人,臉色更加陰沉:“阿飛呢!”
黃衫人面色泛白,滿臉黃豆般的大汗涔涔而落,但仍堅定而有力地答道:“屬下趕到時,阿飛已不見蹤影。”
上官金虹冷冷道:“連個廢人都看不住。你們比廢人還不如。”
黃衫人低垂着頭,他額前的那塊地竟已被汗水濡濕。
上官金虹道:“按規矩領罰。”
黃衫人松了一口氣:“謝幫主!”
話音剛落,只見寒光一閃!
黃衫人竟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把匕首,自刎了。
那動作之幹淨利落,竟像早已演練過無數遍似的。
馬上,又有幾個幽靈似的黃衫人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冒出來,悄無聲息地将屍體拖了出去。
如果不是地上殘留着的血跡,衆人還以為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場噩夢。
衆人駭得兩眼發直,只恨地上沒有縫可以讓他們鑽進去躲一躲。
太陽更大了。
龍嘯雲的掌心也不禁沁出冷汗,但心裏仍然記挂着他的結拜大事,勉強裝作平靜的模樣道:“上官大哥,時辰不早了,您看這結拜儀式何時可以開始?”
上官金虹冷冷道:“你也配喊我大哥嗎?”
龍嘯雲呆住了:“我們不是已經說好……”
“呂總管。”上官金虹喚了一聲,一個金黃衫人立馬像幽靈一樣閃現出來,朝上官金虹鞠了一躬。
上官金虹瞥了龍嘯雲和他的兒子龍小雲一眼,冷冷道:“殺了他們。”
這髒活本是打算交給阿飛來幹的。這樣一來,在外人眼裏,龍嘯雲死了也是因為阿飛和他之間的私仇,和金錢幫無關。
但是既然過程出了小小的意外,上官金虹自己來動手也無妨。
至于名聲什麽的……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他倒要看看誰敢多說一個字!
呂總管接了命令。
當即縱身一掠,身影像箭一般竄了出去!
眼看着毒蛇似的利劍馬上就要刺到龍嘯雲的喉嚨。
“砰!”一道寒光飛過,不偏不倚地撞在劍脊上,将劍撞偏了一寸。
龍小雲比他爹反應快得多,當即扯過龍嘯雲的胳膊,縱身一滾,躲了過去。
待他們站起來時,只見大堂裏已多出一個人。
這人穿着一身滿是皺褶的舊袍子,臉色蒼白,看起來潦倒又落魄,但那雙明亮如寒星般的眼眸,以及通身潇灑的風度,讓人見之忘俗。
龍小雲目光閃動,大聲喊道:“李叔叔!你終于來救我們了!”
明明是他們強行攀附上官金虹才惹的這樁禍事……但即便已清楚他們的德行,畢竟詩音還在等着她的丈夫和孩子回家……
李尋歡看了一眼這個心腸歹毒、城府極深的孩子,又瞥了一眼呆愣的龍嘯雲,不禁長嘆了一口氣,道:“你們回去吧,詩音在等你們。”
龍嘯雲的嘴唇一顫,好似有什麽話要說,但最終什麽都沒有說出來。只是那張臉憋得通紅,像豬肝似的。
龍小雲的目光轉向上官金虹。
江湖人誰都知道,上官金虹說的每一句話都絕無更改!
但是上官金虹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李尋歡,好似已經完全忘了龍嘯雲父子的存在。
龍小雲目光閃動,沉默了一瞬,然後咬牙拽過龍嘯雲往外面飛奔逃去。
上官金虹仍然面無表情。
那些黃衫人竟也像個木頭一樣立在原處,沒有出手阻攔。
衆人也恨不得立馬跟着那兩人逃出去。但是上官金虹坐在那裏沒有發話,他們誰也不敢動。
上官金虹對李尋歡冷嘲道:“你看人的眼光實在太差,竟會和龍嘯雲這樣的茍且之輩稱兄道弟!”
李尋歡長嘆道:“人總會犯錯,我也不例外。”
只是這錯誤未免犯得太大太大……
上官金虹站起來,目光緊緊盯着李尋歡,忽然冷笑道:“你今日來,只是為了龍嘯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