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夏稚微微彎腰,看着床尾的小牌眨了眨眼。
上面有他的名字和年齡,也有病因:感冒。
病房內靜悄悄的,早上游戲提示音結束後,六個玩家可以說心懷鬼胎,即使表面上客客氣氣,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們互相警惕,沒有拉幫結夥,而是陸陸續續地離開了病房。
最後只剩下夏稚一個人在病床上坐着,等他們離開,他才慢吞吞地下了床,觀察這間不算小的病房。
進門左手邊是衛生間,右手邊是一排櫃子,上面标了號碼,是可以上鎖的。再往裏面走視野便開闊起來,六張床兩兩相對,分別貼着牆壁東西兩側,每張床都帶着一個小櫃子,天花板上安裝了軌道,可以拉上床簾。
這一切都顯得很平常,夏稚雖然沒住過院,但是也看過電視劇什麽的,那裏面的病房跟游戲副本裏的差不多。
更令他在意的,是每個人住院的病因。
除了他是感冒之外,五號床的衛辭也是感冒。按照倒序來看,四號床張意是腸胃手術,三號床蕭墨非的病因是頭暈腦脹,二號床李忠南是骨折,一號床吳洋洋是車禍療養。
這其中,李忠南和張意的病因後面被紅筆劃了一道,也不知道是何用意。
五花八門的疾病卻被安排在一間病房裏,甚至有的疾病根本不需要住院。
夏稚不明白這樣安排的意圖,暫時只能将這些疑問歸為副本基礎設定的需要。
他又去看了一眼櫃子,發現衛辭和吳洋洋的櫃子已經鎖上了,鑰匙不知所蹤。其他人的櫃子沒有鎖,鑰匙還挂在上面。
夏稚快速看了一眼,沒鎖的櫃子裏都是空的。
做完這一切,他在衛生間門口站了一會,猶豫再三,沒敢進去。
衛生間在沒有開燈的情況下漆黑一片,如同地獄的入口一般,透着令人恐懼的未知危險。夏稚膽子不大,也确實擔心在病房內無人的情況下,自己悄無聲息地觸發了被抹殺的條件。
【宿主,你有看好的玩家嗎?】
HR222興奮地詢問。
夏稚沉默須臾,搖了搖頭:“沒有。”
【你應該跟他們出去,并觀察他們,這樣就會發現誰才是游戲中的高能玩家。】
起初夏稚也是這麽想的,可是簡單觀察過後,發現他們之間互相不信任,甚至離開病房都是陸陸續續警惕其他人,這種情況下,他要是真的跟誰出去了,反而會起到反效果。
“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在心裏回了一句,就在這時,病房的門突然從外面被打開,張意回來了。
他看起來很是平靜,或許是謹慎,看了一眼夏稚,象征性地點了點頭,随口問道:“你沒出去啊?”
夏稚搖了搖頭:“還有點懵。”
張意癟嘴,回到自己的床鋪上坐定,沉默幾秒後,說道:“游戲剛開始基本不會出現什麽意外,想要打探消息,最好趁早。”頓了頓,想到夏稚是新人,他又嘀咕了一句:“随你信不信。”
夏稚嗯了一聲,說:“謝謝,我知道了。”
張意沒再說話,直接拉上了床簾,躲在自己的小空間裏。
在這種合作的游戲副本裏,其實沒有必要欺騙同為玩家的合作夥伴,所以最初他們互相提防,夏稚還有些奇怪,但是張意的一番話倒是讓他稍稍明白了過來,有的時候,好心人未必會有好報,由衷之言或許在他人的耳朵裏,便是帶着陷阱的。
畢竟這裏的一切都很匪夷所思,每個人只顧得上自己也很正常。
此時此刻,夏稚才恍然感覺五號床衛辭的‘救世主’稱號含金量極高,同樣的,又顯得很諷刺。
夏稚本想借此機會再跟張意多聊兩句,但是他明顯也警惕着自己,夏稚想了想,還是決定出門看看。
這是他經歷的第一個游戲副本,雖然整個人還有點茫然,但是從系統的介紹和其他人口中也能得知,稍有不慎,在游戲內就會‘喪命’。
鑒于自己已經死亡,所以夏稚把這次機會當成再活五百年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病房外面的那條走廊裏十分熱鬧。
為什麽會用熱鬧來形容一家醫院的住院部,夏稚也不知道,但是當他走出了病房的門,像是離開了某種結界一樣,外面熱火朝天,來來往往的家屬手裏拿着單據、醫生和病人低聲交談、護士們小聲聊天、敞開門的病房裏會傳出震耳欲聾的笑聲……
夏稚沉默了幾秒,悄悄探頭朝聲音最大的病房裏看了看——幾個穿着病號服的中年婦女正在坐在一起嗑瓜子,應該是同一病房的,她們神态輕松,坐姿慵懶,每個人嘴裏都不停歇,時不時爆發出刺耳的笑聲。
一點也不像有病的樣子。
住院了還能有這麽好的心态,夏稚在心裏感嘆,正準備悄聲離開,就聽見裏面傳來一道響亮的呼喚聲。
“門口那小孩,你得的什麽病啊?”
夏稚愣住,猛然發現幾個嗑瓜子的中年婦女齊齊看着自己,嘴角帶着笑。
看見他的正臉,幾個女人驚喜地低呼出聲。
“這麽好看的男娃娃!”
“是啊,這真是,長得漂亮還非要生點病。”
“老天爺就是這麽不公平的嘛。”
她們就像幾年未見的老閨蜜一樣,一個附和一個,把夏稚誇得小臉通紅,猶豫地站在門口,都不好意思走。
最後也不知道怎麽的,他就被招呼了進去,坐在一群熱心的阿姨中間,手裏被塞了一把瓜子。
“你得了什麽病啊?”
“感冒。”
“哦,那是小病,沒兩天就能出去了。”
“嗯。”
“你年紀不大吧?父母跟着來了沒?”
“沒……但是我都大學快畢業了。”
“什麽?看不出來啊,長得像剛上高中的小男生似的。”
……
夏稚每次回答都很小聲,不過每當他出聲,房間裏就會安靜下來,幾個阿姨都盯着他看,雖然有點如坐針氈,但也沒有那麽不舒服。
不知道游戲裏的NPC都是怎麽構建出來的,這幾個喜歡聊天的中年阿姨,倒是驅散了夏稚心中最初騰起的詭異感。
阿姨們一一介紹自己的病,每說一次其他人就會附和兩句,而且還會順口說出最近的病況,再後來,話題就轉到了其他病房的人身上,也是圍繞着病症的。
夏稚本來想找了借口先離開的,畢竟他和她們不一樣,沒有那麽多空閑的時間。但是莫名的,提到病症,他就想多聽兩句。
“隔壁那個小媳婦快生了吧?”思量間,一個阿姨神秘兮兮地朝另外一個阿姨說道:“我看那肚子啊,估計是個男孩子。最近她婆婆來照顧她,三句話兩句不離大孫子,也不知道是怎麽知道的。”
“還別說,可能真是男孩子,但是現在醫院都不說孩子性別啊,可能他們家給錢了吧。”到底是生養過的,幾個阿姨聊起孕産相關的話題也是不含糊。
“我看那小媳婦天天受氣的樣子,要不是男孩,她婆婆怕不是要擠兌她一輩子。”阿姨啧啧兩聲,轉頭故意對夏稚粗生粗氣道:“将來你娶媳婦了可得對媳婦好啊,有時候你老媽說的話也是不中聽的。”
就是閑聊的時候順帶了一嘴夏稚,搞得他惶恐地點了點頭,在阿姨們滿意的目光中,又開始想要找借口溜走了。
就在這時,剛才還揚聲說小八卦的阿姨突然伏低身子,朝幾人的方向湊了湊,神秘兮兮地說:“我昨天從窗戶裏看見,小媳婦的丈夫拿着醫院開的藥單出去了,我之前說什麽來着?”
“啊?原來真的跟院外的小藥房有勾結啊?”
“是啊,之前我開藥的時候,大夫就說醫院裏沒這藥,要讓我兒子去外面哪個藥房裏買,我怕小藥房不給走醫保,就說我不急着吃,住院之後再說。那醫生看我嗓門大,也沒說什麽,結果住院之後那藥也沒斷過,都給走醫保!”
夏稚正欲張開的小嘴又閉上,乖巧地坐在中間安靜聽着。
“我聽說之前還因為醫保的事鬧過呢,藥價太貴,就不給走醫保了,結果那家人也是死心眼,聽說不給走醫保就拒絕開藥,結果病人沒堅持住,人沒了。”
“哎呦還有這種事呢,這是什麽神仙保命藥啊……”
“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醫生的話就是聖旨,誰能說什麽?”
“可不嘛,這還是去外面開藥,之前我親戚的兒子腿摔折了,連拍片子都讓去醫院外面的什麽專門拍片子的機構,還說在醫院裏拍要兩三天才出結果,那孩子疼得嗷嗷直叫,哪能等得起?我親戚沒辦法,只能背着孩子去拍了。”
……
聊着聊着,仿佛又跑了題。
聽不到自認有用的信息,夏稚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出聲插丨入她們的對話,準備告辭。
幾個阿姨也沒攔着他,反而熱心腸地給他裝了一袋子瓜子,讓他閑着沒事就來玩。
拎着一袋瓜子出了病房的門,迎面便遇上了不知從什麽地方回來的五號床‘病友’。
男人顯然也看到了他,停在原地。
雖然兩人之前沒有過私下交流,但夏稚出于禮貌,還是對他點了點頭,小聲道:“你好。”
衛辭:“你好。”
兩人一同朝病房的方向走去,顯然都是要回去的。
兩人之間的距離相差不大,一直沉默顯得有些尴尬。
夏稚放慢了速度,在對方幾乎趕上來的時候,側了側頭,清透的黑眸透着點點自然的光,一眨不眨地看向衛辭。
“衛辭。”他叫了對方的名字,聲音清淺地問:“你覺得這次的游戲難嗎?”
對于兩個本就不熟的人來說,這個問題十分僭越。
就像明明是合作游戲卻還是互相提防一樣,理智告訴衛辭,不理會這個問題将是最好的選擇。
可對上少年純淨不帶一絲瑕疵的眼眸,一縷春風拂過冰冷的寒雪。
“因人而異。”衛辭聽見自己用平穩的聲線回答。
少年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目前為止,醫院裏的一切都很正常。
至少在夏稚看來是這樣的。
所以在夜晚來臨之前,人心遠比惡魔怪物更加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