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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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翻來覆去的噪音裹挾着恐懼,源源不斷地傳進耳朵。
衛辭躺在床上,靜默須臾,終是做出一個決定。
病房裏的單人床并不大,一米二,睡兩個成年男人會很擁擠。
但夏稚的身材又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所以如果一起睡的話……
出聲的前一秒,衛辭還在猶豫。
他以為自己不做與夏稚那一方的空間阻隔已經算非常客氣了。
上一次是他第一次進入游戲,當時的驚心動魄此時已經無法再體會,但那種感覺還印刻在內心深處,死亡的恐懼逼來,本應該自私的他卻放不下那些道德感極強的隊友,近乎用盡腦力的他最終帶領所有人提前通關,得到的積分自然也是最高。
[救世主]這個稱號于他來說也頗為諷刺。
因為這個稱號,他在魂都生活了很久,久到快要忘卻生前的故事,重新開啓新的人生時,第二次進入游戲的時間到了。
他知道自己已經出名了,但這一次他想要自私一點。
隔壁那細如蚊喃的嘆息伴随着又一次翻身的響動一起傳來,衛辭終是沒能忽視掉。
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對夏稚說出了那句話。
“站在床上,跨過來。”
再反應過來時,對方已經立在床上,稍稍用力跨了一步,便站了過來。
剛過來時身形不穩,夏稚晃了兩下,一條有力的手臂及時撐住他的腰,半扶着他坐下。
“一起睡會很擠。”衛辭把半敞的床簾拉上,說:“我坐床尾,你躺着睡吧。”
說着,直接去床尾坐下,修長筆直的雙腿盡量朝床邊靠,給夏稚留出很大一塊地方,微微蜷縮着睡覺完全可以睡得很舒服。
見狀,夏稚很是愧疚,“一起睡吧,沒事的,我很瘦,不會占太多地方。”
衛辭稍一挑眉,上下掃了他一眼,目光略帶審視。
“你确定?”他尾音輕揚,透着幾分暢快。
夏稚默默拉開被子,不嫌棄也不在乎衛辭的反應,直接鑽了進去,緊貼在床邊,也空出一塊不小的地方,輕聲喚道:“睡吧睡吧,快熄燈了。”
衛辭沒有動作,只是輕笑了一聲,還沒說話,啪嗒一聲,屋裏的燈就關上了。
霎時間,黑暗侵襲,似冰窖般森冷的氣息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
夏稚露在外面的胳膊顫了顫,動作幅度極小地縮進被窩裏。
房間裏也徹底安靜了下來,所有細微的雜音仿佛被吞噬,只剩下燈管關閉後的餘音發出一段緩慢悠長的嗡——
這一次,安靜持續了很久很久。
不似昨晚那般,夜幕降臨像戰争的號角,熄燈後病房外面的世界立刻陷入混沌。
現在如同正常醫院入夜後那般,裏裏外外都很安靜。
夏稚手腳微涼,在黑暗中仍然能看到床尾男人挺坐的輪廓,稍稍安心。
又過了一會,夏稚的膽子漸漸大了起來,他在被子裏動了動,每動一下都要僵住緩一會,确定沒什麽異樣之後再繼續動。
原本是想翻個身的,但是在挪動的時候,微涼的腳心不小心蹭到了一條腿,他猛地頓住,小心翼翼撐起身子,看向對面。
黑暗中,他瞧不清衛辭的神情,只能感覺到那雙冷淡的眼睛此刻正落在自己身上。
想要道歉,卻不敢出聲,他只能晃了晃腦袋,然後重新躺回去。
希望衛辭能明白他的歉意吧,如果晨曦到來,他還活着,一定會鄭重地向他道歉。
突然,一只溫熱的大手攥住了腳踝!
夏稚一驚,差點叫出聲,要不是床尾傳來一道‘噓’聲,他可能真的會叫出來。
衛辭的手在被子下抓住夏稚的腳腕,還能感覺手掌間空出一點縫隙,心中感嘆對方的腳腕很細,同時又不自覺地收緊。
這樣做或許很冒犯,但确實事出有因。
衛辭聽力一向敏銳,別人感覺不到的細微聲響,仿佛會放大無數倍似的被他聽到。剛才夏稚在亂動的時候,被褥摩擦的聲音本應該覆蓋周圍所有的雜音,然而空氣流動間,他仍然捕捉到一絲不和諧的聲音。
嘎吱。
仿若不再靈活舊齒輪被用蠻力轉動,刺耳難聽。
稍微定了定神,衛辭心裏便有了結論。
——有什麽東西打開了門,正在進入病房。
這不是一個好兆頭,就像所有人都猜測今晚會平安無事那樣,沒有人會想到病房的門會被打開。
緊接着,幾乎病房裏的所有人都聽到了近在咫尺的拖動聲,不似昨晚那般隔着門,而是真真切切在他們的病房裏響起。
隔着一層床簾,有什麽東西站在他們平時走過的空地上,或許是拖着東西,又或許……
進來的‘人’沒有行走的能力。
沒有人敢說話。
夏稚驚恐地瞪大眼睛,雙手捂住嘴巴不敢大聲呼吸。
除了他們五個還活着的玩家,不管進來的是誰,都不是一件好事!
聯想到在熱水房裏發生的一切,夏稚心頭萌生出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那拖拽蠕動的聲音越來越近,直直逼近病房靠窗這一側。
靠窗邊的床位只有兩個,三號床和六號床,三號床上的病人是蕭墨非,六號床就是夏稚。
恐怖的聲響越過夏稚和衛辭所在的五號床,直奔旁邊的床位而去。
——‘它’的目标是六號床!
夏稚倒吸一口冷氣,下一秒,一個人突然壓過來,大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稍稍用力,将吸氣聲堵了回去。
坐在床尾的衛辭輕巧利落地轉了個方向,此時有一半身子壓在夏稚身上,兩人雙腿隔着被子糾纏着,姿勢着實暧昧。
衛辭的身材雖然算不上健美,但絕對強壯,精瘦的肌肉更多一些,遍布在身體的每一處,再加上完美的身材比例和令人羨慕的身高,完全瘦弱的夏稚仿佛被他擁在懷裏壓倒在床上似的。
男人身上那股獨特清涼的味道鑽進鼻子,夏稚下意識将五指并攏,卻仍然無法忽視。
就、就算是為了通關游戲也不用這樣吧!
現在這姿勢,要是被掀開簾子看到,有八張嘴都說不清了!
兩人黑暗中對視,如此之近的距離下,對方的眼睛裏都閃爍着淡淡的光。
床簾被掀開的聲音如同一個信號,下一秒,粗粝沙啞的嘶吼聲在寂靜的病房中洶湧回蕩。
“你去哪了——”
“你不聽話,不聽話的病人只有死路一條!”
“不是說了要檢查嗎?為什麽不見了!”
雖然是連貫的句子,聲音卻不似從人口中發出來的。
夏稚冷汗淋漓,只覺得周身仿佛被來自地獄般刺骨的寒冷包裹,他輕輕挪動身軀,在大腦一片混亂時緩緩貼近身邊唯一的發熱源。
當把自己整個人都蜷縮進衛辭懷裏時,夏稚終究還是被床簾外那一聲聲可怖的質問吓出了眼淚。
很難想象,如果衛辭沒有收留他,今晚他睡在自己床上會遭遇什麽。
其實在兩個游戲高能玩家都做出承諾的情況下,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在睡前會如此不安,不安到不知羞恥地向衛辭提出無禮古怪的請求。
現在他似乎明白了,身體裏的第六感或許并不是缥缈虛無的。
淚水湧出眼眶,埋入發間,耳朵裏濕了一片,也不小心沾濕了衛辭的手指。
扣在手上的力氣稍稍撤走了些,不過男人還是沒有放開,反而方便地為他抹去流淌下來的眼淚。
指尖劃過柔軟的皮膚,帶走濕潤的淚珠。
‘它’在六號床翻翻找找,動作之大,仿佛搬床似的,發出各種各樣沉悶的聲響,伴随着‘它’發出的質問,整間病房已經不再像昨晚那般安全,反而與外面恐怖的世界融為一體。
不止是夏稚和衛辭不敢出聲,其他三個人想來也是不敢說話的。
不過很顯然,‘它’只能在六號床的範圍裏肆意妄為,不知道是否跟死亡條件有關系。
那東西在病房裏大約待了十分鐘,然後不甘地嘶吼一聲,離開了病房。
病房門被用力砸上,震耳欲聾的響聲仿佛要将整個病房震裂。
衛辭松開了手,夏稚也不哭了,他用手抹去臉上殘餘的水痕,小聲吸了吸鼻子。
懷裏漂亮的少年可憐至極,衛辭也不是鐵石心腸,終是發出一聲嘆息。
“別哭了。”他湊到夏稚耳邊,看似親昵地在他耳邊低聲安慰:“已經安全了。”
夏稚也微微側頭,唇貼在衛辭臉側,用氣音問道:“真的嗎?”
衛辭僵了一瞬,不過礙于當下情況無法正常交流,也就保持這個姿勢與夏稚繼續溝通下去。
“它為什麽會進病房來還是一個未知數,不過現在來看,它沒有理由再進來了。”
夏稚:“可是為什麽呢……我沒有隐瞞,護士真的說晚上不來了,等白天再給我做檢查。”
衛辭似乎撐得有些累了,半撐着的身體往下靠了靠。
“白天的時候再談吧。”
事有蹊跷。
他和蕭墨非都屬于頭腦型玩家,尤其是蕭墨非,經歷了那麽多次游戲,對于游戲內死亡條件的觸發與躲避應該比他更了解。
所以到底是什麽原因,讓兩個人都預估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