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025
滴答、滴答……
粗重的喘息聲緊貼耳畔, 遠處水滴落地的聲音砸出回響。
漂亮的少年緊閉雙眸,慘白的臉蛋上毫無血色,精致的五官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卻被一雙閃着詭異光芒的眼貪婪地盯着, 不知道是不是有所察覺的緣故,少年那濃密卷翹的睫毛輕微顫抖,像陷入夢魇的受困小獸,無意識表現出細微的反應。
他雪白光潔的額頭上有一處刺目的紅,微微腫起,中間部位已然透出青紫……
夏稚是被凍醒的。
意識複蘇之際,他察覺自己感覺到冰冷還有些震驚,難道人死之後還能感覺到冷嗎?
他還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麽, 在沒人救他的情況下, 那怪物擡起的、越來越近的手,就像床簾映出來鐮刀一樣可怖。
緩緩睜開眼,夏稚如水般的眼眸映出眼前的景象:這是一處很黑的地方, 不知道哪裏鑽進來的薄弱白光只能給周圍的每一個物體映出一圈模糊的輪廓。他的身下是冰冷的地磚,而且在他雙手支撐着自己坐起來時, 還摸到了冰冷的水漬。
……他沒有死。
但也不知道被帶到了什麽地方。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生死選擇?那怪物來其實并不是殺他, 而是把他帶到這詭異的地方, 等自己逃出去?
正當夏稚胡思亂想時, 額頭上的傷開始有所反應, 火辣辣地反饋着疼痛感, 他下意識嘶了一聲, 突然反應過來……
這間屋子裏, 也不止有一道呼吸聲!
那個怪物還在。
夏稚渾身一僵,顧不上疼痛, 手腳并用迅速向後退去,試圖摸到牆壁,至少讓自己後背絕對安全……
然而還沒動幾下,他感覺自己的後背猛的貼上了一片柔軟卻冰冷的東西,撐在兩側的雙手以及控制不住,按住了發硬的布料。
——粗糙的且摸起來十分破舊的手感。
夏稚腦海中閃過了什麽,但他很快便強迫自己忘掉。
不可能、不可能的……
下一秒,一條堅硬有力的手臂突然從身後冒出來,緊緊地環住他的腰。
“啊!”
夏稚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聲,已經帶上了哭腔。
與那怪物貼得更近,那粗重的、被罩在紙袋裏的呼吸聲更加濃重。
它像一塊冰,冰冰冷冷,沒有任何氣味,夏稚在它的懷裏止不住地顫抖,雙手捂緊嘴巴,淚水模糊了視線,卻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音。
如果這個怪物一直跟他在一起的話,他怎麽可能逃的出去!
明明就是必死局……
越想越覺得委屈,豆大的淚水噼裏啪啦往下掉,順着下巴滴落,不受控制砸在腰間的手臂上……
夏稚只覺得那條冰冷鎖鏈一樣的手臂逐漸收緊,仿若是要把他融進身體裏一樣。
終于,他控制不住,大腦已經無法思考了,脫口一句:“疼……”
細微的聲音帶着哽咽,溢出指縫。
不知道是不是夏稚的錯覺,他總感覺身後的身體似乎僵住了,而腰間的那條手臂也在漸漸放松。
很快他就意識到這不是錯覺。
因為他聽到紙袋被揉捏發出的聲響,有什麽東西落了地,緊接着,他想被抱小孩一樣抱了起來,在高大怪物的控制在翻了個身,從背對着它變成正對着……
然後,一只大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在模糊的視線中,有什麽東西湊了過來,濕濕軟軟的,舔去了他臉上的淚水。
“不要……”
懷中的人開始扭動,即使動作幅度很小,但還是能感覺到他在抵抗。
眼前的淚水被吮去,夏稚強忍着不适躲避開,腦海中閃過很多魚死網破的計劃,但卻在看見那張透着異域風情的臉時猛的怔住了。
那是一張極其……
帥氣的臉。
夏稚打心底裏抗拒用這種詞彙來形容一個怪物,但他腦子裏像是被閃光彈炸了一下似的,一片空白,只能想到這個詞了。
他以為的紙袋後面,是兇神惡煞恐怖陰森的鬼頭、是電影中毫無血色遍布裂痕的鬼臉、甚至可能沒有頭……
令人震驚到無法思考的反差感就是這麽來的。
它的五官立體深邃,眼睛是淡淡的金色,沒有了黑霧環繞,它的膚色雖然偏暗,但看起來還在正常人類可以接受的範圍內,皮膚上塗抹白色的油彩,像是一種圖騰記號,有一道白色從它左側的額頭順下來,覆蓋眉骨和眼睛,直直向下化去。
讓夏稚看的最清晰的,便是它那一頭短短的、看起來十分堅硬的銀色毛發,在昏暗的房間閃爍着淡淡的光。
現在的它看起來就像一個身材高大的西方男人……
想想醫院入夜後那些駭人的怪物,若是它單獨出現,沒人會認為它是怪物!
它又湊了過來,仗着力氣大,夏稚無處躲藏,只能被它扣在懷裏。它像是一條狗,臉埋到夏稚的頸窩,用力地嗅着,仿佛在辨認他身上的氣味。
夏稚小聲抽泣,說不害怕肯定是假的,到現在為止又沒有可以逃離的辦法,夏稚憋屈又慌張,憋着哭聲沒多久就開始控制不住地打嗝。
這種上氣不接下氣還被迫打嗝的感覺簡直太難熬了,夏稚只感覺自己呼吸都困難了起來,偏偏這個時候怪物不知餍足,更加用力地收緊手臂,使得他們更加緊密地貼在一起。
身不由己之際,夏稚有些惱了,他顧不上其他,也不想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麽,直接伸出手貼在怪物露在空氣中的胸膛上,觸到一片冰涼,咬咬牙用力推起來。
“你走開嗝……放開我!”
怪物似聽不懂人話,它沒有任何動作,依舊固執地擁緊夏稚……
像是得到了一個珍寶,不論發生什麽都不能放手。
夏稚打嗝停不下來,開始感到煩躁,在怪物的控制下拼命掙紮,最後氣得一口咬在對方的肩膀上。
好硬……
像咬了一塊石頭!
這一次,怪物終于有了反應。
它直起身子,那雙淺金色的眼瞳微微向下,一眨不眨地盯着懷裏的人。
被這樣一雙非人的眼睛捕捉,被氣憤沖散的恐懼終于又重新回來了,夏稚呼吸一滞,大大的眼睛裏漸漸盛滿了驚恐。
冷意從腳底鑽進來,直沖大腦。
怪物突然站起來,夏稚被它單手抱着,視野突然擡高。
明顯感覺自己已經離開地面的夏稚更慌了,他想要掙紮,但又被剛剛那一眼盯得渾身發毛,一時間蜷縮在怪物的懷裏,一動也不敢動。
下一秒,他被怪物穩穩地放到了地上。
夏稚雙腿一軟,差點跌倒在地。
這是……
怪物放下他之後緩緩退開,在夏稚驚疑的注視下緩緩融入黑暗。
這算逃過一劫嗎?
他僵立在原地許久,确定周圍除他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個活物之後,迅速在黑暗中摸索起來。
雖然不知道怪物為什麽離開,但這是他為數不多的機會!
夏稚率先摸到了冰涼的牆壁,這仿佛是一間水房,不管是地上還是牆壁都濕濕冷冷的,他貼着牆壁走,雖然也擔心摸到什麽不好的東西,但是逃離這裏的信念愈發堅定,即使害怕他也不能退縮。
過了個拐角,夏稚摸到了一個熟悉的東西,一番确認之後用力按下去。
咔噠一聲,房間驟然被光芒貫穿。
夏稚找到了燈的開關,漆黑的屋子被照亮,突如其來的光晃眼,夏稚下意識閉上眼,緩了幾秒才小心翼翼地睜開……
有了燈光,他看清房間的全貌:這是一間手術室,嚴格來說應該是廢棄的手術室,除了一些基礎設備之外,剩下什麽有用的東西都沒有。這裏空空如也,如同災難過後的城市,破敗冷清,透着絕望的悲鳴。
而且這間屋子裏此時此刻只有他一個人。
那怪物消失了,消失在黑暗中。
夏稚左手邊就是一扇門,他欣喜若狂,跑過去用力一拉,本以為會有所阻礙的門就這樣輕輕松松被打開,夏稚驚訝不已。
震驚過後,他悄悄地探個頭出去——
走廊裏一片寂靜,燈光一閃一閃,令人心生膽怯。
夏稚左右看了看,發現這間廢棄的手術室應該處在比較靠邊的位置,他的右手邊是一條極長的走廊,盡頭立着一扇鐵門,是醫院裏劃分AB兩區的那種鐵制卷簾門,此刻它只滑下來一半,剩下的空間足夠成年男人随意進出;而他的左手邊也是一扇門,距離很近,大約不到十米的樣子,門上寫着安全通道。
除了大廳裏那條直通上下的樓梯,這還是夏稚第一次看到其他安全通道。
深吸一口氣,夏稚下定決心要在怪物回來之前逃跑,不管前方是否安全,他都必須離開。小心翼翼地踏出手術室,夏稚警惕環顧四周,确定自己站在這條走廊上後沒有什麽怪異的東西追過來,他漸漸加快速度,快速朝安全通道的方向走去。
走近之後,夏稚才發現這裏确實是安全通道,而且是頂樓的安全通道。
只有往下走的一條樓梯,夏稚也在牆壁看見了‘4F’的标牌,他回了回頭,看着空無一人的幽森走廊,一時間有些發懵。
他現在在四樓,那到底是在四樓的A區還是B區?
如果是A區的話……
衛辭他們不是也來了嗎?
他分不清方向,而且走廊兩側都有房間,一時間難以辨識。
下到三樓,門是鎖的,夏稚透過門上的玻璃窗朝裏面張望,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清。
然後他又下了一層,抵達二樓,驚喜的是二樓的門沒有關,他看見了熟悉的走廊,是二層A區,他和衛辭之前來過,而自己站的位置,貌似就是他第一次看到紙袋頭怪物時對方站着的地方。
原來怪物是通過這條安全通道才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每一個地方……
夏稚沒時間思考那麽多,他準備穿過A區回到病房去,腳剛剛邁過門檻,他就感覺眼前一暗。
眨眼間重新看清面前的景象,他猛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這一幕——他重新回到四樓了。
踏入門的那一瞬間,像是回到了複活點一樣,他站在四樓安全通道的門口,走廊盡頭是那扇半開的門。
夏稚驚恐不已,他慌慌張張地後退,不小心踢到什麽,一道極大的噪音在空蕩蕩的走廊裏回響。
夏稚轉身就往樓下跑。
那怪物一定會回來的,他要在它回來之前找到離開的辦法!
安全通道就在眼前的,夏稚跑到三樓沒有停留,在二樓的時候猶豫了一瞬,最後咬咬牙,繼續往下跑。
一樓,他看着已經上了鎖的大門沉默起來。
三樓上了鎖,一樓也上了鎖……
向下的樓梯沒有到這裏便結束,夏稚站在臺階之上,看着通向黑暗蜿蜒直下的樓梯,只是思考了兩秒,便踩了下去。
他來到了地下一層,門沒有鎖。
地下一層A區白日裏擠滿了人,醫護人員比較多,被安排來做檢查的病人也很多。和衛辭偷偷溜進B區的那一天,夏稚差點被喪屍圍城一樣的A區吓到。
沒有猶豫,夏稚擡腿邁進去,那股熟悉的感覺在他的腳踏入A區的一瞬間襲來。
再反應過來時,他回到了四樓。
周圍寂靜無聲,只有夏稚愈發快速的心跳,噗通、噗通……
半分鐘後,少年瘦弱的身影再一次出現在二樓,他深吸一口氣,這次不再小心翼翼,而是大步跑了起來——
跨越門檻的那一刻,頭頂的燈光忽閃,夏稚定住心神,站在四樓的走廊裏無聲凝視黑暗。
片刻後,他淡然轉身,垂頭看着腳下的臺階,一直來到了最後一層——地下二層。
安全通道的樓梯比大廳裏人人都可以走的樓梯要更加全面一點,夏稚也是剛才來到了地下一層,發現樓梯仍然通向下一層之後才知道的。
最底層就是地下二層,最高層是第四層。
地下二層也是鎖的。
只是跟其他樓層的大門不同的是,地下二層的門更像是一段鐵栅欄,大概有一米五左右那麽高,行動能力較強的人應該可以爬上去,但頂上都尖刺,難免不會受傷。
只是令夏稚再三斟酌後放棄爬鐵門的原因并不是這些鋒利的尖刺……
而是透過鐵門,他看到的地下二層裏面的景象。
這裏是地獄。
炙熱的火光跳躍,被點燃的空氣争先恐後地鑽過鐵門噴灑在他的臉上,鼻端被一種燒焦的腐臭味道占滿,夏稚幾乎控制不住地幹嘔起來。
衛辭曾說,他懷疑地下二層是冷凍庫,專門用來冰凍病人的屍體,以方便摘取內髒器官。
如果有機會的話,夏稚可以明确地告訴他,這裏不是冷凍庫,是一個焚燒屍體的大熔爐!
這裏的空間比夏稚看到的其他樓層的空間都要大,幾乎一眼望不到盡頭,更別提分區、單獨的房間之類的,他看見了蕭墨非說過的運輸裝置,此時在深夜中自動運作,将一具具屍體運輸進好幾臺焚燒裝置裏,味道刺鼻,令人惡心。
怪不得沒有路通向這裏,因為能來到這裏的,只有死人。
瞳孔中映出那豔色的火光,腦海中忽然閃過了什麽……
火,燒焦的針管,失蹤的滅火器,封死的安全通道。
李忠南認定的逃生通道并不是四樓A區,現在地下二層他也見過了,這裏絕不可能是逃生通道的所在之處。
剎那間,夏稚好像什麽都明白了!
無處可去,夏稚也不能一直躲在安全通道裏,他失神地朝樓上走去……
不敢相信,他竟然還得回到四樓去。
路過一樓的時候,夏稚看着那已經上了鎖、但是玻璃窗外一片和諧的看診區,忽然萌生了一個想法。
反正橫豎都是死,跑不出去的話……那就拼一把。
臉上的表情愈發堅定,夏稚後退一步,然後用力撞上去,雙手拼命推那扇上鎖的門。他的力氣當然不可能跟防盜鎖抗衡,這麽做的原因主要是為了吸引注意力。
他需要讓別人知道他在這裏……
或者讓大家知道,這裏有條安全通道。
衛辭見過燒焦的針管,如果他能通過安全通道抵達地下二層,也就應該能明白,這家醫院裏根本沒有脫離游戲的逃生門!
逃生門一定在人人都能去……且真正通向‘生’的地方。
在醫院、人行橫道和那家破敗的小藥房之間,只有一條安全通道,也是真正的逃生門。
衛辭沒有去過小藥房,但他可以跟蕭墨非合作……
雖然不知道通關之後他們的評分該怎麽算,但是一味将腦力浪費在這家醫院裏,最終只能全軍覆沒!
不知道第幾次用全身的力氣砸在門上,那扇門的鎖竟然真的被他撞開了,巨大的噪音伴随着大門砸向兩側,掩蓋住夏稚的驚呼。
忽明忽暗的感覺又一次襲來,夏稚閉上眼,準備迎接臉貼四樓瓷磚地,卻沒想到撞進了一個冰冰冷冷的懷抱中。
夏稚僵住,原本有些擺爛的心瞬間提起來。
呼、呼、呼……
粗重而熟悉的喘息聲被悶在紙袋裏,夏稚穩住重心後立刻向後退,可是沒離開兩步便被攥住手腕拉了回來。
“對、對不起……”帶着哭腔道歉,夏稚欲蓋彌彰地閉上眼,破罐子破摔道:“我沒有想要逃跑,我就是無聊,所以出來看看。”
怪物沒有回答他,而是直接将他打橫抱起,大步走回那間廢棄的手術室。
想到自己和它在這手術室裏相處的短暫時光,夏稚心裏一陣發慌,還有一點小小的羞赧。
這個怪物有點奇怪……它看起來像人,但行為作風全然不是。
它很強,手裏拖着一個巨大的鐮刀,鐮刀上全都是陳舊的血漬,又髒又腥,只是它抓人的機制尚不明确,上次他和衛辭半夜偷偷出來發現了它,這次自己觸發了死亡條件,到了晚上對方就來抓自己……
看着像是大boss,卻做着小兵該幹的活。
然而回到手術室,夏稚才發現裏面竟然已經有一個人了。
“張意?!”
蜷縮在角落裏的年輕隊友顫抖地擡起頭,看見他之後眼睛裏迸發出希望的光:“夏稚……你怎麽也在這?!”
話音落下,他才反應過來夏稚是被這恐怖的怪物公主抱進來的……
一時間,他的表情難以言喻。
夏稚也不知道說什麽好,正尴尬地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時,怪物卻像察覺到了什麽似的,緩緩将夏稚放到地上,然後黑霧憑空而起将它包裹,散去後,手術室的大門被關上,屋子裏就只剩下夏稚和張意兩個人了。
兩個本來就不怎麽熟玩家隊友面面相觑,一時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還是夏稚最先開口,打破了這僵局。
“到底發生了什麽,你怎麽會被抓到這裏來啊?”
張意嗓子發幹,聞言擡頭看向他,即使到這個時候也不服輸地反問:“你呢?你不是在病房裏待的好好的嗎?怎麽自己跑出來了?”
被炮仗似的一串問題堵回來,夏稚也不太開心,但是當下情況也由不得他們大吵一架,畢竟那怪物随時随地都有可能回來。
“我不想跟你吵,不知道什麽時候它就回來了。”夏稚說完,率先解釋道:“我白天跟蕭墨非去藥房的時候應該是觸發了死亡條件,那個紙袋頭怪物去我們病房抓我了。逃跑的時候我撞到了頭,昏了過去,再醒來我就在這裏了。”
張意沉默幾秒,聲音沙啞地說:“我們被李忠南害慘了。”
夏稚走向他的腳步一頓:“什麽?”
張意擡起頭,眼中竟是含着憤恨的淚水:“他根本就不确定四樓A區到底是不是逃生通道!明天早上他做手術,知道自己要死了,就帶着大家一起來賭,我一開始也被他的話給騙了,以為他要做手術所以想要離開的想法最為迫切,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騙人,沒想到……”吸了吸鼻子,張意抹去眼淚,絕望道:“我們出了病房之後,在樓梯那邊就發現情況不對,像是進入了一種幻境,重複走同一條路,然後蕭墨非提議我們分散開,結果就再也沒碰過面。”
夏稚坐到他旁邊,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張意繼續道:“後來我從幻境裏出來了,發現自己竟然在一樓大廳,李忠南也在……這個該死的混蛋,用不知道從哪拿到的手術刀威脅我,讓我上四樓送死來驗證他的猜測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這個怪物來抓我的時候,他轉頭就跑了。”
夏稚呼吸一滞:“那、那衛辭……”
張意意味不明地掃了他一眼:“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着他呢,你們還真是人間有真愛。”
夏稚:“……”
這明顯是一個誤會。
“不知道。”張意吸了吸鼻子,如實說道:“他和蕭墨非都不知道在哪,或許還沒出幻境吧。”
夏稚沉默着,想了想,從病號服口袋裏拿出一包紙巾遞了過去。
這是他随手帶在身上的。
張意看了一眼,小聲說了句謝謝,拿過來用了一張。
平複了心情,兩人之間又是一陣沉默。
張意的表情從憤恨到平靜,想起夏稚的話,側頭問道:“你觸發了什麽死亡條件?”
夏稚就把在藥房裏發生的事情說了。
張意:“哦,那還好,有機會活。”他說完,沉吟片刻,從自己的口袋裏拿出一張皺皺巴巴的報紙,遞給夏稚:“給你吧。”
夏稚愣住,動作緩慢地接過來,問:“這是什麽?”
張意:“我在幻境裏找到的線索,一張……跨時空的報紙。”
打開那張報紙,夏稚驀的睜大眼——這是一則報道,上面簡單記錄了一家知名醫院被大火吞噬,救援人員滅火之後在醫院裏發現無數具屍體。經過法醫驗證,這些屍體并不全然死于火災,以此為引頭,逐步揭開了這家醫院背後駭人聽聞的大秘密。
新聞報道的時間,是下個星期日。
也就是他們成功離開游戲的第二天。
“我覺得很重要,就收起來了。”張意說:“我肯定是活不了了,就算今晚不死,明天也得死,不如給你,能不能通關看你自己的造化吧。”
夏稚心裏有些難過,“或許我們都會活下去。”
張意:“不用安慰我,你忘了嗎,明天我也要手術的。”
這就是利用游戲機制害人的懲罰。
夏稚說不出話,只能默默地陪他坐了一會。
這期間夏稚也考慮過要不要把自己的猜測告訴張意,但衛辭足夠聰明,夏稚相信只要稍稍提醒他一下,MVP玩家非他莫屬……
誰也不想玩命似的玩了一局游戲之後一分不得,對吧?
算是自己小小的私心,夏稚決定緘口不言。
緩了一會,夏稚突然察覺出什麽,轉頭看向張意,眼睛裏滿滿的全是凝重。
“你是從四樓A區門口被抓的嗎?”他補充一句:“那個開了一半的防盜門?”
張意:“對啊,不然還能是哪。”
“你确定那裏已經脫離了幻境的範圍對吧?”夏稚眼裏有光芒跳躍。
張意皺了皺眉:“你想做什麽?”
夏稚猛的站起來,用力拉起他:“還愣着幹嘛!趁怪物回來之前快跑啊!”
張意也懵了,剛想罵他這裏怎麽可能任由玩家随便走動,就見夏稚熟練而自然地拉開手術室的門,大大咧咧地帶着他在寂靜的走廊裏奔跑。
張意:“?”
“你怎麽這麽熟練啊?”
夏稚在前面氣喘籲籲:“我剛才就是偷跑被抓回來的。”
但是他剛剛有點死腦筋,一直想從安全通道離開這裏,卻沒想到那裏就像另外一個幻境,不管去哪都會回到第四層。剛才也是腦海中靈光一閃,發覺自己還從來沒嘗試從這個正門離開這裏呢!
張意:“……你膽子還真不小。”
夏稚:“你也說我可能會活下來,一直留在這裏那就是死路一條嘛。”
嘴上雖然這麽說,但夏稚莫名有一種怪物不會傷害他的感覺……
說句自戀的話,怪物貌似很喜歡他,把他當小寵物似的。
雖然有點自損尊嚴,但現在這種情況,能活下去就不錯了。
不過他也不會主動觸怒怪物拿命賭就是了。
廢棄的手術室和A區正門之間幾乎橫跨整條走廊,張意後來上了勁,跑的比夏稚快,不過他沒有松手,而是從一開始被夏稚拖着跑,變成夏稚被他的速度帶動。
兩人很快便跨越走廊,正門近在咫尺,二人臉上皆是一喜。
然而身後傳來的一聲如野獸般的怒吼卻成功讓他們臉色蒼白。
怪物回來了,發現它心愛的小人類又跑了。
而且還被另外一個人類拉着手。
想到怪物那被黑霧包裹瞬移的行動能力,夏稚知道他們根本跑不掉了。
大門近在眼前,可他卻不能離開……
夏稚猛的甩開張意的手,把口袋裏所有的東西都塞給張意。
在對方震驚的目光中,猛的将他推出門外,然後将大門完整地關上。
隔着一扇門,張意用力喊道:“夏稚!你瘋了嗎?!快出來,我們能逃走!”
夏稚臉色蒼白,仍然堅持提高聲音跟他溝通:“你快走吧!把證據交給衛辭,他會帶着你贏的……那些錢,你可以在手術前賄賂一下醫生,或許可以活下來!”
“夏稚!夏稚你快出來!”
“你記得幫我告訴衛辭……他贏了,我就贏了!”
張意以為夏稚在說遺言,根本不想回應他,只拼命地砸門。
怪物漸漸逼近,夏稚急了:“你再不走,我們就一起死了!”
張意拍門的動作一頓,隔着門含淚看了夏稚一眼,最後咬着牙,轉身跑走。
夏稚再回頭,怪物已經追了上來。
它很憤怒,呼吸比平時更加急促,伸出大手來抓夏稚……
夏稚瞪圓了眼看着伸過來仿佛能将他的頭捏碎的大手,突然上前一步,渾身顫抖地抱住了怪物。
“對不起。”
“我、我只是想要贏得游戲。”
“你別生氣,我留下陪着你,你讓我的朋友離開吧……”
……
夏稚被重新帶回了廢棄手術室。
這一次,怪物再也沒有離開。
-
張意逃回病房,剛一進門就被一道漆黑的身影吓得尖叫醫一聲。
“叫什麽。”蕭墨非的聲音傳來,帶着些許不耐煩。
張意見是蕭墨非,滑坐在地上開始哭。
這時,衛辭從衛生間裏走出來,神色凝重地看着他:“你遇到什麽了?”
張意不敢耽誤,便将自己今晚的遭遇全都講了一遍。
說到李忠南的時候,蕭墨非發出一聲諷刺的輕笑,意有所指地說了一句:“這次他不用擔心明天會死了。”
張意不明所以地擡起頭。
衛辭解釋說:“他死了,雖然不知道怎麽死的,但我确實看見他被一個怪物拖進了房間裏,地上都是血。”
張意緊張地問:“是一個紙袋頭怪物嗎?”
衛辭:“不是,是我昨天說過的病人幻化的怪物。”
再等張意說起夏稚,他就已經控制不住情緒,一邊哭一邊把口袋裏所有的東西都拿了出來,二十張紅彤彤的票子散了一地,他哭着看了一會,想起夏稚說的話,才把它們撿起來,歸攏整齊攥在手裏,哭的更大聲了。
“他讓我跟你說……”張意吸了吸鼻子,在衛辭冰冷麻木的目光中,一字不落地轉達道:“你贏了,他就贏了。”
“哦。”
出乎張意的意料,衛辭一點都不難過,甚至看起來比蕭墨非還淡然,他拿起那張報紙,認真看過上面的新聞之後,默不作聲地回到了自己的病床那邊,拉上了床簾。
張意悲憤交加,忍不住指着他的床罵道:“你有沒有心啊!夏稚那麽喜歡你,還那麽信任你,你個冷血的人!”
“他連要死了還讓想着你通關!”
“他說要把所有的證據都留給你!”
“你這個沒有心的混蛋,不值得他付出真情……”
說到最後,他捧着那兩千塊錢縮在床上輕聲抽泣。
張意一直覺得自己應該在第一局游戲的時候跟朋友們一起死,見識了那麽多喪盡天良的事,他發誓自己也要在這奇怪的游戲世界中變得冷酷無情。
和夏稚争吵是真的,看不下去新人猶猶豫豫耽誤調查進度也是真的,出口諷刺更是真的。
可現在夏稚不在了,他終究還是找回了見證朋友慘死時的心情。
蕭墨非擰着眉,沒有被悲傷的氣氛所感染,無聲地看着六個玩家如今只剩下三個,而他們今晚的遭遇也毫無進度……
再這樣下去,他們真的無法通關了。
他雖然對夏稚很感興趣,但不知道為什麽,夏稚在的時候,他滿心滿眼都是那漂亮的少年;現在知道夏稚已經不在了,不可否認他有些悲傷,卻并不……激動。
甚至有種理應如此的感覺。
在他看來,通關才是最重要的。
正當氣氛陷入低迷之際,五號床的床簾突然被拉開。
“什麽地方有消防措施,比如滅火器。”
男人冷清的聲音傳來。
蕭墨非愣了一下,猛的發覺他在這家醫院裏根本從未看到過滅火器!
“醫院裏沒有。”他快速回答道:“我從來沒見過。”
“所以在別的地方看到過嗎?”
蕭墨非努力回憶,最終一拍手掌,“藥房!對面那個藥房裏有滅火器,也有安全通道。”
衛辭沉默片刻,站起身緩緩朝門口走去。
“我現在要離開游戲了,來不來随便你們。”
-
昏暗的手術室內,夏稚臉頰透着不正常的紅潤,蜷縮在那具高大身軀的懷裏,薄唇中溢出細弱的呻丨吟。
他生病了,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只覺得周圍像是冰窖,而他的體內卻燃燒着火爐。
貼着怪物的身體會緩解,可對方冰冰冷冷的,貼久了又很冷,夏稚只能把自己抱成一團,盡可能縮小自己占據範圍。
許是知道夏稚病了,每當他渾渾噩噩靠在怪物的胸膛上想要入睡時,這明明不會說話也從來不跟夏稚溝通的怪物竟是放輕了呼吸。
“冷……”燒到糊塗時,夏稚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了,“我好冷,你給我一件衣服穿吧……”
怪物沒有動作,而是更加用力地抱緊他。
“你說我會通關嗎……”
“如果你一直不殺我的話,我應該可以通關。”
“但這是第幾天了?我會不會因為發燒死掉啊?”
“有點搞笑,在醫院為背景的游戲副本裏竟然死于發燒……”
夏稚閉着眼,嘴巴一張一合,吐出來的氣息越發薄弱,聲音也含在嗓子裏,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到。
有那麽一瞬間,他真的覺得自己要死了。
恍惚間,他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噪音,像是有一張紙被捏得皺皺巴巴,緊貼着耳邊響起。
夏稚努力睜開眼想要看清聲音的來源,結果睜開了眼,光芒一晃,便重回黑暗。
他的頭被戴上了紙袋。
【叮咚——】
一道熟悉的聲音突然在腦海中炸裂開來。
【恭喜玩家[衛辭]在《這裏有家醫院》副本中得到S級評選,獲得全場最高積分!】
【恭喜預備役玩家[夏稚]在《這裏有家醫院》副本考核中成功選出MVP玩家,正式成為優秀的游戲合作玩家!】
【《這裏有家醫院》副本讀檔結束。】
【請游戲合作玩家[夏稚]仔細閱讀新人手冊,五秒鐘後将清除所有負面狀态,轉入個人中轉站。】
【五。】
【四。】
【三。】
【二。】
【一。】
……
夏稚被一束耀眼的白光晃了眼,短促地發出一聲尖叫之後伸出手遮住眼睛。
也就是短短幾秒鐘的時間裏,他發覺自己的身體已經徹底健康,不僅不發燒,連上上下下奔跑後帶來的肌肉疼痛都消失不見。
最重要的是,他本是縮在紙袋頭的懷裏,現在他又感覺自己筆直地站立着,而且是在一個充滿光的地方。
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他震驚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高科技一般虛拟空間,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腳下是空的,仿佛在雲端之上,縱使夏稚不恐高,低頭看見這一幕還是忍不住腿軟了一瞬。
在他正對的方向,是一塊超大的透明電子屏幕,上面像廣告一樣滾動着一排炫彩的字:恭喜合作玩家夏稚成功通過考驗!
夏稚頓住,明明有一肚子話想說,但看到這行字,還是脫口而出地小聲吐槽一句:“你們好土。”
【咳咳……】
隐身許久的系統人性化地清了清嗓子。
夏稚:“HR222?”
【我在呢,宿主。】
夏稚:“雖然我心裏應該已經有一個答案了,但我還是想問你,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如果沒猜錯,他貌似白玩了一場,沒有積分、沒有保障……
他拼死拼活經歷的一整場游戲,只是一個冰冷的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