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造命者天

造命者天

蘭玉竹不怒反笑:“你看我現在開心嗎?”

影昭瞟了他一眼,默默搖頭,心中還在可惜,若是沒被主子發現就好了,他還能和主子同桌吃幾回東西,而且,他很少見主子發這麽大的火,要是氣壞了身體怎麽辦?

“主子,別生氣,”他膝行繞過桌凳,跪到蘭玉竹腳邊,試探地伸出一只手,“屬下幫您捏腿。”

蘭玉竹心中有氣,卻不能對影昭撒出來,幹脆撇過了頭不看他,妄圖讓他自己想明白錯在了何處。

影昭唯唯諾諾,大氣不敢喘,心底知道蘭玉竹不會不要他,才能夠死賴在這兒不走,就是不去想他家主子為何突然生氣,除非蘭玉竹明确讓他動腦子,否則他就只是一件會殺人的工具。

一人一仆相對無言好一會兒,蘭玉竹煩悶地輕叩着桌面,房門又被敲響,他稍稍皺眉:“誰?”

莫羅吓了一跳,他家王爺怎麽一會兒不見,生了這麽大的氣?不過該彙報的還是要說,他硬着頭皮喊:“是小的,莫羅。”

“進來吧。”

影昭習慣性地要藏起來,蘭玉竹卻先手摁住了他,低聲訓呵:“起來站着,不許動。”

到底是起來站着,還是不許動?影昭摸不着頭腦,又半蹲在了他身邊,顯得可憐兮兮的。

莫羅開門一看到王爺身邊蹲了個奇怪的陌生男子,頓時繃緊了精神:“你是誰?放了王爺。”

說着,他便要扭頭喊家丁,蘭玉竹及時制止了他:“莫羅,不要一驚一乍的,這是本王的影衛首領。”同時一把薅起了影昭,要他好生站直了,後者眨了下眼睛,乖乖地站到了他身後。

“影衛首領?!”莫羅又吃一驚,“他?”這麽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雖然有點高吧,和他家王爺都差不多高了。

外人不知道蘭玉竹養了一群影衛,可他卻知道,還見過影殿的幾位堂主。可從未見過神秘的影衛首領,影昭表現出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叱咤風雲的影衛之王,他不得不懷疑。

“王爺,你別被他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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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緊張,卻忘了一件事,影衛是蘭玉竹親手培養起來的,怎麽可能連最重要的首領都不認識?蘭玉竹輕飄飄地看了莫羅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上一世,除了他自己,誰也不認識影昭,最後也不知道元帝有沒有遂他的意,把影昭和他葬在一起,這一次,他從開始就謀劃着了,要給影昭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也不至于好像他從沒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一樣。

莫羅被他一看,霎時冷靜了下來,忽略心中冒出的王爺罵他是“蠢蛋”的想法,畢恭畢敬地垂下了頭:“小的失禮,見過首領大人。”

王爺最信任的就是這位首領,聽聞影殿都不歸王爺管,而是全權交給了這小孩,莫管家始終明白一個道理,早識時務,早為俊傑。

首領大人無動于衷,躬身躬得他的老腰都要斷了,王爺也不發話,莫羅腦內急速回想着這幾日自己有沒有做錯事。

直到蘭玉竹給表面嚴肅實則在發呆的影昭使了個眼色,後者才後知後覺般地說:“哦,沒事。”

蘭玉竹無奈地笑笑,房中三個人,兩人心中都填滿了疑惑,影昭估計一輩子也不會明白蘭玉竹讓他出現于人前的真正目的。

莫羅擦了擦額頭的汗,好好的秋天落得一個汗流浃背,汗沒來得及擦完,驀然間,他聽見王爺問:“找本王何事?”

事情有點繁雜,他一時不知從哪說起,最後挑了個輕重緩急道:“禀王爺,宮中來了幾波人,先皇崩逝,他們想問問您,有沒有什麽安排?太子的登基儀式如何舉行?還有,今日王爺派人找的那名女子是否帶回王府?”

他還沒說的是,梁王府的牌匾都快被摘了,太後懿旨,要求蘭玉竹直入中宮,輔弼太子殿下。

女子?影昭悄悄地奇怪地看了蘭玉竹一眼,主子何時遇見了個女子?他怎麽不知道?難道他先前所說的思念老夫人了,意思是想随便找個女子成婚?好騙老夫人下山嗎?

不能這麽糟踐自身啊,主子。他心中焦急,卻礙于莫羅在,暫時還不能發作,哪裏知道他火熱的眼神都要把蘭玉竹後背瞪出個洞了。

蘭玉竹支着額頭沉思,無法忽略背後的人,索性長嘆一聲:“影昭,閉眼。”

“是。”影昭當然無條件服從他的命令。

長公主是沖着他來的,偏生又是個極其倔強的女子,他此番拒絕她接近,不過是緩兵之計,無論如何,這一次,為了長公主的幸福,他不能一再妥協了。

“帶回來吧,明日收拾好了帶來見我。”

莫羅眼睛一亮,難道王爺終于有了那種心思?

“是。”他滿臉興奮地退下了,倒搞得蘭玉竹莫名其妙。

等到房裏又只剩他二人的時候,影昭欲言又止,自知憑他的身份是不能質疑主子的決定的。

“昭兒……影昭?”

他條件反射般跪下了:“屬下在。”

“可以睜眼了,睜開。”蘭玉竹伸手扶他,忍不住嘆氣:“怎麽又跪下了?你剛剛在想什麽?”

影昭依言睜眼,背脊繃得筆直,任由雙手被攥住,抿了抿唇,還是大膽提問:“主子,屬下鬥膽,您是想成婚了嗎?”

蘭玉竹一愣:“為什麽這麽問?”

影昭回道:“屬下第一次見主子對一個女子這麽上心。”

“是嗎?”蘭玉竹想了想,好像是這麽回事,不過他不打算讓影昭誤會,“我沒有成婚的打算,已是殘廢之身,怎好耽誤別人青春。”

“主子,別這麽想,”影昭搖搖頭,“屬下覺得全天下的女子都配不上您.”

蘭玉竹忍俊不禁,他以前怎麽沒發現影昭是個嘴甜的,平白錯過了好多。“那你說,我是不是不可成婚了?”

影昭本意當然不是如此,卻被他問得一愣一愣:“不是,屬下不是這個意思。”

“哦?那你說說,誰配得上我?”

影昭不經意對上蘭玉竹深邃的眼神,險些掉進那一汪深潭,他不自覺瑟縮了一下,嗫嚅道:“屬下不知。”

影衛首領有點膽小,蘭玉竹笑笑,不再逗他,放他簡單收拾了下桌子,後者在他看不見的角落吐出一口氣濁氣,耳根熱轟轟的,主子的眼睛真好看啊。

夜很深了,蘭玉竹有些昏昏欲睡,手肘支着輪椅扶手時不時點點下巴,影昭吹滅了蠟燭,輕手輕腳走過來叫醒他:“主子,屬下扶您去榻上睡吧。”

他撩開一點眼皮,微微颔首,影昭将他推到了床邊,略顯笨拙地剝下他的衣裳,剩下的,他就不知道該怎麽做了,呆站在一旁束手無策。

豈料他還沒打算清楚,蘭玉竹倒是娴熟地張開了雙臂。

他殘疾後的十年間,夜間從不要人服侍,上榻也是全憑自己,但後來擰不過影昭,這人固執地要接手他的全部生活,連上/床都是親力親為,由是這會兒渾渾噩噩間,習慣使然,蘭玉竹也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麽駭人舉動。

影昭僵在原地,驀地心一橫,在蘭玉竹放下手之前,繞過他的腋下,将人一把抱上了床就想跑,生怕蘭玉竹清醒了收拾他一頓。

他的主子自立要強慣了,肯定不會同意他這麽幹。

然而蘭玉竹只是不舒服地動了動腿,眉頭攏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就準備睡覺了。

影昭将走未走,看見了他的腿,仍留在被子外面,受了涼也毫無察覺,他腿上的毒素已經擴散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他半跪着,按上蘭玉竹的腿,後者被鈍痛驚醒,看見是他後迷迷糊糊地問:“怎麽了?”

“很疼吧,主子。”

蘭玉竹甩了甩腦袋,坐了起來,反過來安慰他說:“不疼。”也确實不疼了,他疼了十多年,只要不刻意感受,甚至可以忽略自己還有腿這個事。

影昭不相信,心中一下子盛滿了恐懼,他沒法想象,他那意氣風發的主子,如若失去了雙腿,一輩子只能在輪椅上度過,那是個怎麽樣的場景。

他暗下誓言,一定要尋遍天下,替主子治好腿,不然就讓他萬箭穿心而死。

“真不疼,”蘭玉竹摸摸他的頭,神色自若地說,“都沒知覺了。”

影昭為這一句話忽然擡頭,牙關緊咬,漲紅了眼:“對不起,主子,屬下……”

自知失言,蘭玉竹忙補救道:“昭兒,你可知春秋師曠、孫膑、司馬遷等人?”

影昭搖頭,他潛心武學,對學問之事并不上心。

蘭玉竹輕輕地笑:“師曠眼盲,卻練就了瞑盲中十指連彈分毫不差的演奏本領,孫膑失去雙腿,換來的卻是軍事才能當世睥睨,司馬遷受宮刑,留下的是一部浩瀚史詩。昭兒啊——人并不是完美的,身體有殘缺,誰又能說在別的地方就找補不回來了呢?誰人又敢看輕這些大家呢?人生在世,‘造命者天,立命者我’。我命中有此一劫,逃不掉,不如好好利用。”

他說的話,影昭不是很能明白:“利用?”

夜深人靜,他問影昭:“有否?”

影昭得令,逡巡一番,回來搖了搖頭,不怪蘭玉竹過分謹慎,他在梁洲是王,在鷹伏都城卻是籠中困獸,視其為眼中釘肉中刺的不在少數。

“昭兒,你可知城外伏擊我們的是何人?”他閉了閉眼,提了一口氣起來。

影昭仍是搖頭,說來也奇怪,憑他影殿的偵查實力,兩天了,竟還查不出兇手。

“……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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