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知我者
不知我者
蘭玉竹淡定自若地放開了影昭,後者也坐直了身體,低頭看腳尖,不自在到莫羅都看得出來了。
“何事?”
一聽他的語氣,莫羅立馬收起了好奇心,回禀說:“彭丞相邀您彙明酒樓一敘。”
先帝剛剛駕崩,天馳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便要如此張揚地約見自己,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別有居心,蘭玉竹身處鷹伏都城的漩渦中心。看得更是比所有人都要清楚。
彭丞相打的主意,其實很簡單,不過可惜的是,即便是上一世。蘭玉竹也沒有讓他的算盤如意。
“備轎。”
莫羅走後,影昭也要重新回到影子裏保護蘭玉竹,只是退下前,他忍不住問:“主子,長公主那裏您要如何處置?”
“怎麽,你很關心她?”蘭玉竹意味不明地問。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怎麽覺得主子這話有點酸呢?
影昭在試圖琢磨他的意思,半天沒說話,蘭玉竹再次撩開唇:“逗你的,你和我一塊兒去見丞相,好不好?”
還需要問他的意見嗎?他肯定會無時無刻暗中保護主子的。他回答說“是”,同時點了點頭。
“不要藏起來,跟我一起。”
影昭猛地看了過來:“主子——”
“昭兒,我昏迷的那天,做了一個夢……夢見你死了,被扔在亂葬崗,無名無姓。”
“不會的,主子您不會——”影昭想要反駁,話說到一半突然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是,他自己也死了,死在了影昭的前面,所以才沒辦法給他下葬、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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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玉竹向他伸出手,他一時說不出話,把手搭了上去。“昭兒,我想明白了,雖然我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但我會改變自己,你保護我,我也想要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你。”
影昭想哭,想說他才是屬下,蘭玉竹只要永遠高高在上,被他護着就好了,如果主子都要反過來保護屬下了,他未免也太無能了。
“好不好?”蘭玉竹也沒用其他理由接着解釋,只是搖晃搖晃他的手,溫柔地直視他的眼睛。
影昭用手背擦擦眼淚,重重地點了頭,不管心裏是怎麽想的,但只要主子高興,他表現出什麽樣都行。
“好,那我們出發吧。”
彙明酒樓,原本座無虛席的三層樓閣現在空無一人,彭丞相包了酒樓一整天,和手下的人就坐在樓上靠窗的包間內,注視着街上人來人往,午時剛過,終于等到了他想見的人。
“快,下去把攝政王請上來。”
蘭玉竹的車夫剛跳下馬,酒樓裏負責牽引客人馬車的小厮就走過來接了缰繩,另一人則放下踏板,等車裏的客人下來。
然而車簾掀開,出來的卻是兩個人,影昭抱着蘭玉竹從另一邊跳下了車,扭頭冷漠地說:“把輪椅拿下來。”
小厮吓得頭都不敢擡,連聲應是,拿出輪椅,又撤了踏板,車夫牽走了馬,影昭把蘭玉竹放回輪椅上,推進了酒樓。
彭丞相在樓上目睹了一切,疑惑地問身邊人:“攝政王旁邊的人是誰?”
他的幕僚也很不解:“攝政王侍衛衆多,但沒有一個是這種氣場的。”在得知先皇遺诏的那一刻,他們就立刻搜羅了蘭玉竹生平的全部信息,不放過任何的蛛絲馬跡,然而就是這樣都還沒有見過影昭。
“什麽氣場?”
“很難形容,很危險——”
“咚咚”,房門被敲響,彭蒙塵沖侍衛擡擡下巴,後者會意,打開了門。
門一打開,本以為看見的會是一個殘疾不久的陰郁王爺,卻沒料到那人滿面春風,眉間舒展,毫無頹相,難道情報有誤?他并沒有落下終身的腿疾?可看他雙腿的樣子,又不大像是裝出來的。
“彭丞相,您在看本王的腿嗎?”
眼前之人不過弱冠,和他父王年輕時的長相一模一樣,卻比那人更具攻擊性,雖是笑着,眼中全無情感,結了厚厚一層冰,什麽也看不清楚,蘭家世代愚忠的基因似乎也沒有繼承在他身上。
彭丞相被他突然的開口說話驚了一下,補救道:“只是略表關心,賢侄近來可安好?”
當初蘭玉竹的父王在朝供職時,彭蒙塵還只是廷尉,兩人私交甚篤,甚至兩家夫人一同懷孕時,他還主動提出給腹中胎兒們做了娃娃親,只是後來他的父王得罪了先皇,他為明哲保身,便單方面解除了和蘭家的聯系,這才能保住自家并官至丞相。
沒想到,都已經被貶至巴山楚水凄涼之地,先皇臨終前還能想起他,并把他召了回來,進而又親自封了他的攝政王,蘭家居然時隔十多年就起死回生了。
彭蒙塵自知做了不義之事。怕蘭玉竹對上一輩的事耿耿于懷,在朝堂中限制于他,這才拉下老臉來找他。
蘭玉竹由影昭推着進來,在他旁邊落定,背脊挺直,微笑着回道:“一切都好,牢丞相挂心。”
彭蒙塵也不知道他父王有沒有把拿些塵封的恩恩怨怨告訴他,也不敢打草驚蛇,想要溫水煮青蛙慢慢來。“賢侄,看看你想吃些什麽?這家的燴鲈魚是城中一絕。”他把酒樓的菜譜推到了蘭玉竹面前,頗有獻殷勤的意味。
蘭玉竹只虛虛地瞧了一眼,沒有什麽胃口:“不用了,丞相自己喜歡便好。”相比之下,他還是更想念影昭費時費力給他搜羅來的糕點,在車上了也吃了不少,可能是吃飽了,對這種太油膩的食物就沒有食欲了。
眼見他與自己如此生分,彭蒙塵感覺拿捏不住他,心中着急起來:“賢侄,我和你父王——”
“丞相,往事不必再提,”蘭玉竹擡起手制止他繼續說,“父王未曾怪罪您,他說,那種情況下,您做的沒有哪裏不對。”
“他當真這麽覺得?”彭蒙塵有點不敢置信。畢竟嚴格來說,自己真的忘恩負義了。
“是的。”蘭玉竹端起酒杯,“丞相大人,請。”
來見他前,彭蒙塵心中打鼓,此刻忽然放下了心,既然蘭玉竹這麽說了,就證明那人真的沒有因此記恨他。
“哈哈哈,喝!”
酒樓的飯菜也跟着端了上來,酒過三巡,彭蒙塵忍不住第二次看了眼影昭:“賢侄,還未請問,這位是?”
蘭玉竹了然一笑:“他是小侄回都城的途中認下的義弟,無父無母,取名蘭昭。”
“哦,原來如此,”彭蒙塵再度吞了一口秤砣定心,“賢侄昭也是一表人才啊,不知婚配否?”
影昭求助般的視線給到蘭玉竹,後者完全不理會彭蒙塵強行打開的話題,對影昭道:“昭兒,這是我們天馳國的彭丞相,來見過丞相。”
“見過丞相。”影昭僵硬地抱了個拳,然後立馬退回了輪椅後面,迷茫地想,主子為什麽始終不認自己當義子,我是不是不配啊?
蘭玉竹眉毛一動:“我這義弟有些認生,還望丞相大人不要見怪。”
彭蒙塵現在有別的要緊事,自然不會把影昭放在心上,他擺了擺首,又與蘭玉竹碰了一杯酒,方才小心翼翼地問:“不知賢侄的父親可曾對你提起,你和小女曾指腹為婚?”
“哦?還有這事?”蘭玉竹表現得相當訝然,看來是真不知道,也對,兩家兒女生下之前就完全斷了聯系,怎麽又有人會主動提起這可笑的親事。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蘭玉竹一回來便站在了最高處,如日中天,而且看樣子,他的權勢還會持續很久,雖說上一輩的恩怨不會影響他丞相的身份,但是人又有誰會不貪心呢?
想想看,如果能有一個當攝政王的乘龍快婿,他彭蒙塵豈不是在鷹伏都城橫着走?
他連忙幫蘭玉竹回憶:“當初我們兩家是在媒人的眼下給你倆指腹為婚,小女一直念念不忘,竟至于現在還不肯婚配,聽說你回來了,高興得兩天合不攏眼睛,依我看……賢侄并未娶妻,不如由我來促成這段好姻緣,賢侄意下如何?”
蘭玉竹臉上笑着,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又一杯酒下肚後裝作不勝酒力的樣子,就要告辭。
“有空再聚吧,伯父大人。”他坐在輪椅上揖手,笑得漫不經心,姿态就算過分随意也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彭蒙塵無法挽留,影昭走得太快了,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就推着人走了,他也拿不準蘭玉竹的意思,一想到家裏那個孽障,不由得更加頭疼,連連嘆氣。
回到馬車上,影昭順手在小攤邊買了一碗解酒茶,要給蘭玉竹喝,後者推拒着說:“我沒醉。”
不願浪費兩枚銅錢買來的茶,影昭自己一口飲了,用衣袖擦了擦嘴,随口一問:“主子裝醉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