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先皇欽定

先皇欽定

影昭應該有一個嶄新的人生,他不能一直被困在自己身邊,這樣于他有害無益,尤其是在他發現兩人彼此之間的依賴越來越強之後。

“不想。”影昭簡短地回答。

對于這個答案,蘭玉竹早有預料,此時說不出欣慰還是挫敗,他沉默地蹙起眉頭,耳邊乍響,又聽到那人平平淡淡的一句話。

“影昭這一生只為主子而活,如果您真的要屬下娶妻,屬下自當遵命。”

蘭玉竹猛然擡頭,眼中流露出他自己也不曾察覺的痛苦之色。

“主子若是嫌屬下日夜監視于您,屬下會換其他人來。但主子也請答應屬下一件事。”

“……你說。”他幹澀的喉嚨只擠得出這兩個字。

“在為您治好腿之前,不要趕我走。”

“我沒有——”要趕你走啊。

蘭玉竹的話只說了一半,便生生将後半句咽下。半晌,吐出一個艱澀的“好”字來。

影昭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飛身離去,打定主意日後不再寸步不離地粘着他,他不想惹主子心煩,至于為何蘭玉竹最近善變至此,他也不願深究,憑他的腦子,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是梁王的影衛長,不過奉命行事的一枚棋子,主子說棄便棄,他也絕不會有半分怨言。

輪椅上的端方公子忽然一低頭,肩背都駝了下去,他見過太多人心人情,卻始終苦于無法參透自己的心。

“蘭昭老弟,來喝一個!”幾步遠的地上,王虎成詐屍一樣躍了起來,眯着眼不知在看哪裏。

“不在了啊?嗝——”他打了長長的一個嗝,把手伸向了爛醉如泥的蘇琦,“小子,起來接着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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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琦本就頭暈目眩,被他一晃,竟是直接吐到了他身上。

趁着薛清死死抱住王虎成的時候,難受得不想掐架的蘇琦跌跌撞撞地跑到蘭玉竹的輪椅後面躲了起來,後者正心煩意亂,并不搭理他。

“喂,”因為剛才吐了一通,蘇琦稍微有了點意識,迫切地想跟人說說話,“你為什麽是攝政王?”

蘭玉竹微微偏過腦袋,勾起一個無意識的假笑,說道:“先皇欽定。”

“皇帝的權利那麽大,為什麽還要議和?”

“因為再大的權利也抵不過肉體凡胎。”

他聽不懂這個什麽王爺的解釋,腦子裏的場景越來越亂,逼得他語無倫次:“不能議和!憑什麽放過那群吃人的怪物!”

蘭玉竹這才側過身子,探頭去看那個孩子。

蘇琦坐在冰涼的石板上抱着雙膝,嗚咽着說:“爹娘好不容易守下的城關,為什麽要拱手相送。”

聽了這話,蘭玉竹眼珠一轉,想起來幾年前的一場戰役,那時的天馳已經外強中幹,朝野上下無能手,議和派的官員遠遠多于主戰派,先皇本也主張發動戰争,但拗不過朝中那幾個養尊處優的老頑固。

最後,天馳不得不與西涼簽訂了條約,天馳每年向西涼獻白銀十萬兩,絹布二十萬匹,還要割讓邊關三座城池。

蘇家兩兄弟的高堂,應該就在那三座城中。

他喉間溢出一絲輕嘆,将輪椅轉了一轉,躬身撫摸着蘇琦毛茸茸的頭頂,任何言語對這個小小年紀就經歷了人間險惡的孩子來說都太過無力。

“往事不可追,”他沙啞地說,“孩子,你們還有未來。”

蘇琦悄悄在褲子上擦去了眼淚,轉過身仰視着這個殘疾的男人,從他的身上,他找不到一絲負面的情緒,這個男人好似生來就噙着笑。

他問:“攝政王的官是不是比皇帝還要大?”

蘭玉竹搖搖頭。“陛下是天子,是這天下地位最尊貴的人。”

蘇琦複又把頭耷拉下去,片刻之後又問:“薛大人說你現在的官特別大,能決定打不打仗是不是?”

這話确實不假,小皇帝年幼,軍國大事,只能由他和朝中大臣商議決定,他沒法回答蘇琦的問題,戰事疊起,遺害百姓,如果可以,誰也不希望爆發戰争。

“只要你答應我不議和,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蘇琦擡頭殷殷地望着他說。

蘭玉竹像是哄小孩一樣,捏住他沒幾兩肉的腮幫子說:“孩子,這些都不是你該考慮的,等你長大了,自會明白。”

蘇琦不悅地扭開了他的觸碰,語氣也變得很是冷漠。“你不答應?我知道你的腿是怎麽殘廢的。”

全天馳都知道梁王在進都前被歹人下毒所害,民間也早已傳遍,蘇琦知曉此事并不稀奇。

蘭玉竹仍是搖頭:“本王不能空口許諾,也沒有欺騙孩子的先例。”

等他一說完,蘇琦臉色驟變,酒氣盡散,看也不看他,雙手撐着地爬起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一晚上被兩個小孩攪得無法安靜,蘭玉竹不僅腿疼,頭也疼。

滿院的醉鬼,薛清起先還試圖把他們送回房去,可他和蘇望軒廢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搬動一個王虎成,索性就把他們都留在了院中吹吹夜風醒酒。

蘇琦在蘭玉竹那兒大鬧了一通,兩人交流得很隐蔽,誰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薛清想去為他的無禮和蘭玉竹道個歉,卻不料那小孩走過來攔腰把他送出了院子,問他什麽,他也一聲不吭。

“果然,不論多大的官都是一個樣子。”他嘀咕着,腳下走得飛快,最後竟跑着出了縣衙。

他哥哥想追,奈何體力不支,跑了兩步就心跳得厲害,只能寄希望于薛清。

和蘇望軒期盼的眼神對上,薛清愛莫能助地長嘆一聲:“琦兒心結太重,你我都解不了。”

另一頭,蘇琦哭着跑了出去,累到跑不動了才停下,貼着人家的牆根慢慢滑下,恨自己沒用,對着堅硬的青石地板狠命地砸下,兩只手因此變得血肉模糊。

“當官的都是壞蛋!”

想起枉死的父母,他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對西涼和天馳的仇恨。

七月的雨總是來得突然,倏然間,星辰具散,瓢潑大雨傾盆而下,蘇琦的心中的悲涼與憤恨便随着這場暴雨瘋狂地生長。

恍然間,不知什麽時候,他頭上的雨停了,可周遭豆大的雨滴還是濺到了他的褲腳上。

一把棕色的油紙傘出現在他上方,恰恰把他遮住,他左側靠過來一股溫暖的氣息,那人緩緩蹲下,清冽而微帶暖意的男聲蕩至他的耳畔。“小孩,想報仇嗎?我可以幫你。”

蘇琦抽抽嗒嗒地問:“你是誰?”

“一個好人。”男人低沉的笑聲像是蠱毒一般,直接鑽進了蘇琦的心底,激起他一陣酥酥麻麻的癢意。

他帶着可怕的彩繪鬼面,只露出一雙紅潤好看的薄唇。

“你真的能幫我報仇?”蘇琦擦了擦臉上的水,努力想把他看清,“我能相信你嗎?”

“當然可以。”男人的唇像是一片彎起的竹葉,鋒利且輕薄,他站起身,彎腰把手遞給蘇琦,“跟我走嗎?”

蘇琦盯着那只寒玉似的手,像是着了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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