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無聲的告別(九)
第9章 無聲的告別(九)
大三了,這一年也沒發生什麽具體的大事。
非要說的話,那就是各自更忙了,qq 聊天越來越少了。
确切說應該是各自在學校都有了穩固的社交圈,跟室友和同學關系日益融洽,加之戀愛約會,聊天嘛……自然也就少了。除了萬清,她還是融入不了集體,但她也沒興趣,能利用更多時間專心學習。
這年暑假全都沒回來。萬清是卯足了勁準備考研;周景明是和室友忙着參加各種國賽;江明珠是和男朋友去旅行了。這是二十一年來,幾個人第一回 分開過暑假。
張澍自然是有些難過,但她吃着冰棍很快就想開了,大家忙說明過得都很充實,過得很如意,總比在 qq 上抱怨好。她先在 qq 上發了條新動态,一張四個人的手機合影,配文字:友誼萬歲!
果然,沒一會全打電話炮轟她,要她立刻把那張巨醜的合影給删了。
不删,不删,她偏不删!她換新衣,塗口紅,理理新燙的劉海兒,騎着單車去了商場負一樓的圖書音像區。這個暑假她天天往這兒跑,一天恨不能跑八遍,倒不是說多愛學習,嘿嘿嘿……主要這家老板特迷人。
另一邊的周景明則坐着火車去了江明珠的城市,他來到她大學門口,朝着蠢兒吧唧的人問:“他人呢?”
原本情緒完好的江明珠看見他,掉着淚說他去了網吧。
周景明問她都傷哪了?她只說身上,也沒說具體哪兒。然後帶着他去網吧找人。
周景明看她這幅樣子,也沒再說什麽。反倒她走一路說一路,說他原先不是這樣子的人,以前他有多好多好,最近是找工作壓力大……
“壓力大他就可以動手打你?”周景明惱火,“你這麽理解他,你跟我打電話幹什麽?”
江明珠緊咬嘴唇,憋眼淚。
這會正大晌午,曬得不行,周景明心裏燥,把自己頭上鴨舌帽摘下來扣她頭上,催着她快去網吧,晚上他還要坐火車回去。江明珠情緒緩了許多,小聲要他別把這事兒告訴萬清和張澍。她跟她們說的是自己去旅行了。
原本确實打算旅行,父母也給她轉了一筆錢,但錢被男友說先借用兩天,然後拿去買游戲裝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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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到了網吧,江明珠朝着一個機位指了指,周景明讓她一邊去,自己去了機位拍拍對方肩,說出來談點事兒。對方前腳出來網吧,後腳就挨了踹,劈頭蓋臉一頓打。打完問他要回出租屋的鑰匙。
本來是倆人的出租屋,如今屋裏還住着另一對情侶。周景明看看江明珠,都懶得說她。江明珠也憋屈,說偶爾他會把房子借給他室友住。
周景明幫着她收拾行李,找房東退租,又把她行李拎到宿舍樓,然後帶着她去附近的火車票售票點給她買了回老家的票。江明珠捏着票,還是小聲交待他……這事兒別告訴萬清和張澍。
周景明嗯了聲,說他很忙,很少跟她們聯系。然後看向她暗淡無光的眼睛,說:“你要先愛惜自己,他們才會更愛惜你。”
江明珠還是想辯解幾句,說他追求自己的時候真不是這樣子的,他那時候很好很好,都是因為畢業找工作壓力大……但她知道他不愛聽,所以什麽也沒說。
周景明領她去吃晚飯,給她點了個大雞腿。江明珠埋頭吃飯,一顆顆淚砸到碗裏。
飯後周景明送她回校,自己打車去了火車站。火車上他難得回憶起了中學時光,他們六個人,有小春。快後半夜了,火車在一個站點停靠了十五分鐘,他趁這十五分鐘下去透氣,手機 qq 收到條好友申請,寫着:萬清。
他想都沒想通過,問她:【新號?】
萬清回:【嗯。】
周景明問:【老號怎麽了?】
萬清撒了個謊:【密碼找不回了。】
為什麽要撒這樣的謊?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睡不着,她想找個人聊天,鬼使神差地就用小號聯系了他。她的老號自從去西藏後就沒跟他聊過,最後一條信息還是三年前周景明問她填志願了沒。
周景明問:【張澍說你暑假也沒回?】
萬清回:【忙着複習。】
周景明看完沒回,靜靜地吹了會夜風,才說:【過些日子我去看你。】
看見他的回複,萬清瀕臨崩潰的情緒被稍稍安撫了,在這暗無天日的複習中也有了絲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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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一年的巨變。
開學前夕江明珠父親被人從辦公室裏帶走了,接着江明珠也消失了。手機關機,qq 聯系不上,最終因無故曠課被學校退學了。後來她父親入獄了,母親回了娘家,奶奶獨自回了鄉下。
這年暑假只有萬清回來了。周景明已經開始工作忙于積累實習經驗了。
萬清躺張澍家床上閑聊 ,氣氛慘慘淡淡,先是聊到江明珠,前後聯系了她母親和奶奶,都說她沒往家裏打過電話。張澍心裏難受,說她頭腦簡單嬌生慣養,也不知道會不會被拐騙……
萬清岔開氣氛,聊起了徐佳佳,聽說她在讀大學的城市找了份不錯的工作,她父母要她回來給她安排單位,她不情願。張澍緩了情緒 ,說好羨慕周景明啊,目标明确,向來知道自己要什麽。不像自己,都畢業了還在迷茫。接着随口問萬清回來打算去哪兒工作?
萬清說: “我不回來。”
張澍反問:“你不回來你去哪兒?”
“我去上海讀研。”
“讀研?”
萬清看她,“我沒跟你說過嗎?”
“你沒說過。”張澍坐起來,很震驚,“你從來沒說過。”
萬清這才想起前一段是周景明問她結果。她底氣不足地說:“……最近事兒多,我忘了。”
“我都不知道你考研究生這事兒 !”張澍說。
“我誰都沒說,我怕萬一考不上……”萬清無力地解釋。
“你考不上我也不會笑話你的。”張澍看她。
萬清顯難堪,什麽也沒說。當初準備考研的時候她就沒打算說,除非收到錄取結果。
張澍沒再深究。她明白萬清心裏一直憋着股氣,但對于她考研這事瞞着自己,她還是有些傷心。待萬清離開後,她發信息給周景明,說萬清考上研究生了。
周景明回她:【我知道。】
張澍呆住,問他:【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周景明回:【大二她就有計劃了。】
張澍沒再回他,好半天,給母親打電話,說萬清要去上海讀研究生了,說早知道聽取她建議自己也考研了,說着說着她難過了起來。她不是嫉妒萬清考上研究生,而是……而是她們是最要好的朋友,這事她沒告訴自己但告訴了周景明。
萬清從她家出來想到什麽,立刻給周景明發短信:【別跟張澍說你知道我考研的事。】
周景明收到短信回:【我剛已經說了。】
萬清要瘋了,這下八張嘴也解釋不清了。
那邊周景明放了手頭工作,忽然明白了意思,問她:【考研這事你只跟我說了?】
萬清回:【嗯。】
周景明回:【對不住。】
別人不懂,周景明懂,懂萬清并非刻意隐瞞考研的事。如果換作是他,他也是同樣選擇,考上了再說,考不上絕不提。他清楚萬清的心高氣傲,也知道她大學這幾年過得并不好,去年暑假他坐火車去她的學校看她,能隐隐聞到她身上的煙味。偶爾倆人夜裏聊電話,他也能聽到電話另一端的打火機聲。
這一年他跟萬清的關系發生了變化,他們每周五都會通話兩個小時。最初是他先主動打過去,聊了半個月後,萬清也會主動打過來。倆人很默契,每周五晚上十點開始聊,聊到十二點結束。不聊糟心的實習、不聊個人的迷茫、不聊未蔔的前程、更不聊人生價值和意義。就胡扯八道一通聊,聊八卦易經、聊宇宙玄學、聊靈異志怪……
還挺好的,每每聊完這兩個鐘,倆人心裏就會無端舒坦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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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研一的這一年冬天,萬清在機緣巧合下遇見了她的“真命天子”,大她六歲的哲學才子。她崇拜他的才華橫溢,欣賞他的風趣儒雅,在她主動追求了兩個月後,倆人步入熱戀。
同年張澍也步入了熱戀,嘿嘿嘿……對象就是商場負一樓音像圖書區特迷人的老板。她工作日在省城上班,周末回來談戀愛。
萬清問她兩頭跑累不累?她甜蜜地說甘之如饴。
在對“哲學才子”的萬分好奇下,張澍在次年暑假坐火車南下,打算去見見這位讓萬清贊賞不已的男友。見完回來沒幾天,萬清父母得知後追問,張澍回:“挺好的挺好的。家世才華各方面都很優越。”
萬清母親問:“他面相怎麽樣啊?”
張澍回,“很和善很和善。”
萬清母親又問:“他多高啊?”
張澍回,“……快一米八快一米八。”
萬清父親聽不下去了,不讓她過度在意男人的外表。說萬清的個性,能看上的對象絕對是出類拔萃的。萬清母親覺得有道理,老兩口的心這才踏實了。原本讓萬清去西藏高考他們後悔得腸子都青了,覺得是自己把孩子前程給毀了。如今柳暗花明,只要在單位跟人聊天,他們不自覺就把話題引到女兒身上,說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沒多久,萬清就成了他們區家喻戶曉的傳奇人物,不服輸不認命地考到上海名校研究生,男友還是家境優越的哲學家。有人就不懂了,問哲學家是研究啥的?對方想半天,問那你知道馬克思主義的馬克思嗎?
等張澍再聽到坊間版本時,火急火燎致電萬清:家裏都說你對象是個老頭!
周景明是在和母親的通話中得知萬清談對象了,之前和她通話時他隐隐有察覺,但從來沒問。待證實後他什麽也沒說,一句也沒問,直接訂了上海的機票去見她。見她幹什麽呢?不知道,他只知道此刻他又憤怒又屈辱。
等到了上海他冷靜下來,機場都沒出,又訂了機票折回去。他師出無名,他啞口無言。有些話他絕對問不出口,如——你和別人談戀愛,那這兩年每周五的聊天算什麽?
畢業後他拒絕了名企的 offer,在師哥的推薦下去了浙江一家成長型企業工作。接着毅然決然地向過去的一切告別,換了所有聯系方式,并未告知萬清和張澍。
後來張澍聯系不上他,想去他家問他父母要新手機號 ,萬清阻止了她。當時張澍就特別崩潰,恨死他們了,恨死他們這些不告而別的人。
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六個人,在他們相繼過二十三周歲的這一年裏,失聯的失聯,走散的走散,物是人非,地覆天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