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舊雨重逢(十五)

第24章 舊雨重逢(十五)

隔天中午萬清去了張澍家,吃過午飯順便等人送床墊。她家新房離張澍小區不遠。

張孝和燒了三菜一湯,足夠她們三個人吃了。往常萬清也愛來蹭飯,來她們家蹭飯沒負擔,她媽不會特意燒幾盤幾碟,就很家常随和,幾道精致的小炒就夠了。

張澍還開了紅酒,她們邊吃邊閑聊。聊什麽?先聊張澍的情感,那誰她前夫一個月沒來了,之前他差不多十天來一回。張澍心裏五味雜陳,一面失落一面又覺得解脫。嘴上說還是一個人好,樂得自在,将來跟媽媽作伴巴拉巴拉的。

張孝和筷子夾了一團米,溫聲回她,“我才不要跟你作伴。”

張澍撅嘴:“那你想跟誰作伴啊?”

張孝和說:“一個人啊,我一個人樂得自在。”

張澍嘴巴巴個不停,“我就要跟你作伴,我就要跟你作伴……”

萬清惬意地吃菜喝酒,不多接話。

飯後張澍先把卧室的空調提前開了,好熱啊,外面至少三十七八度。張孝和擦着餐桌說:“看我們多幸福啊,空調房裏待着就好了。”

萬清正在廚房洗水果,聽到這句話忽然覺得平和,附和道:“是啊,這麽熱的天我們還能休周末。”

“可不是,多少工作都沒有雙休日呢。”張孝和柔柔地說:“我們有房有車又有體面工作,多好啊。”

張澍洗着碗說:“你一來我媽就特溫柔。”

萬清吃着一顆杏子站去陽臺上,暴曬了十秒鐘回來,喊張澍:“你能堅持曬一分鐘,我給你一百塊錢。”

張澍為了治她,擦擦手出來站去陽臺上,一分鐘後回來,“給錢。”

萬清當然不給,挑着果盤裏的漂亮水果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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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澍前後追着她要,倆人打打鬧鬧地回了卧室午休。張孝和洗了內衣拿去陽臺上晾,伸手摸摸護欄,喲……可不是,滾燙滾燙的。

萬清趴床上,兩條腿夾着被子問:“你媽會再婚嗎?”

張澍啃着桃子說:“不會。我媽嫌麻煩。”

萬清也不多問,只說:“你媽這樣也好,清淨自在。”

張澍沒做聲,一個人過得好不好,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起身去衛生間洗手,躺回來時萬清已經合眼了。她看着萬清的臉,手指肚兒撫摸她眼角周圍,小聲說有曬斑了。

“戴口罩戴的了。”萬清嘟囔着說:“我臉蛋都沒有,只有眼角這一塊斑多。”

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張澍情緒高漲,覺得萬清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可愛的人。她輕抱住她說:“你長斑了也最漂亮。”

萬清推開她,“好熱啊。”

張澍就要抱住她,拍着她背說:“睡吧。”

萬清确實乏了,打了個哈欠說:“樓層高就是好,聽不見蟬叫。”

張澍還是沒忍住,試探道:“你喜歡周小明啊?”

“沒有啊。”萬清本能回。

“你喜歡他就承認,我也不會說什麽呀。”張澍躺平了望着天花板。

很複雜,不知道,萬清沒做聲。

張澍側臉追問,“他哪兒吸引你了?”

“我沒說他吸引我啊。”

張澍奇大怪了,“認識三十一年了,你們怎麽突然就來電了?”

“不是啊,他以前就喜歡我……”

張澍切一聲,更憤怒了,“他千帆過盡兜兜轉轉,最終發現還是你好?”

萬清覺得她莫名其妙,翻了身不想聽她說。

“我就覺得他不适合你。”

“你們倆不合适,都太自尊自傲了。”

萬清忍住不理她。

“你不覺得很奇怪很膈應嗎?我們從小一塊兒都那麽熟了……”張澍叨叨個沒完沒了。

“你是不是暗戀他呀?”萬清煩了。

“我暗戀他?”張澍要腦缺氧了,“呸、我腦袋又沒毛病!”

“你可真有意思!”萬清回她,“人家還配不上你呗?”

張澍頭暈暈的,不想跟她多說:“你喜歡他就承認,說那麽多幹什麽?”

“我沒說我喜歡他。”萬清強調。

“那你為什麽處處維護他?”張澍簡直了,“還表現多看不慣他似的。”

“你莫名其妙!”

“你本來就跟他更好!”張澍脫口而出,“當年考研你為什麽只告訴他?”

“神經病!”萬清起床要回家。

張澍扯過一個枕頭抱懷裏,也不理她。

等萬清離開,聽到動靜的張孝和過來問她,“你們嚷什麽呢?”

張澍紅着眼圈什麽也沒說。

萬清懶得等電梯,順着樓梯一階階下。簡直有毛病,她有情感缺陷吧她?自己愛喜歡誰就喜歡誰,要她管那麽多!等大汗淋漓地下來,她又自虐地頂着烈日走回自家新房。路上經過一棵有蟬鳴的小樹,她嫌人聒噪,站那兒抱着小樹搖啊搖,把好好的蟬給趕走。

張澍同樣也不好受,光着腳出來猛灌了一大杯涼白開。張孝和見也問不出,眼不見為淨地吃水果,随口道:“以後少喝點酒。”

張澍看向淡然的她,看着看着就有了怨氣,說:“我覺得我的人生糟透了,一直在失去一直在失去……失去我爸,失去我們家,失去我的愛情,失去我的婚姻,失去我的生育……”說到這兒她頓了,努力平緩了情緒說:“我以後也不會變得更好了,只會越來越糟。媽你現在還有我陪着,我呢,我不知道啊。等将來我連你也失去了,我就徹底一個人了。”

說完她拎了包下來,好炎熱啊,她也懶得開車,撐着把傘去萬清家新房。她知道萬清一定在那裏。路上她先繞去了家冷飲店,買了萬清愛喝的冷飲。她想,萬清看見也許會開心點吧。她拎着冷飲去的路上又想着……該如何解釋自己的失态?

三四點師傅來送床墊,折騰了大半天。新家只有床和衣櫃,沙發茶幾餐桌類的因為是總代發貨,需要晚兩天。本來卧室想貼壁紙,這個一句容易發黴發黃,那個一句受潮脫落,屁事可多了,她也懶得折騰了。

她靜靜地躺在卧室床墊上,努力想一些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兒。沒一會門鈴響了,她過去開門,張澍拎了冷飲上來,遞給她後在屋裏轉一圈,随後幹巴巴地說:“……中午喝多了。”說完強忍淚意,在家都沒哭,這會更不能哭。

萬清伸手抱住了她,什麽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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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張澍住去了母親家,母女倆飯後下樓消食,回來依偎在沙發上看劇。看什麽劇不重要,重要的是張澍很喜歡這一刻的安然。

她小時候羨慕萬清家,倒不是說她們一家有多溫馨和諧。沒有,萬清家也矛盾重重。但她總能在傍晚看見他們一家人出來消食。有時候只有萬清父母,有時候是他們一家三口。不知道為什麽,這個畫面她記憶猶新。哪怕她目睹過萬清父母吵架摔東西,她也沒覺得有多可怕。

自己家……該怎麽說呢。好像只有她剛念小學的時候,父母還會拌嘴交流争對錯,家裏還有些生機。後來他們也不拌嘴了,再後來也不交流了。直到她高考結束,父母心平氣和地告訴她,他們要分開了。她當時什麽反應?她很平靜地接受了,還說他們沒必要等自己高考完,早幾年自己也是能接受的。她記得在自己說完這些話後,父母第一次失态地哭,而她則像一個大人,安慰他們沒有關系。

大三的那一年寒假,她曾和萬清在被窩裏聊各自的婚戀觀。以前她們從不聊這些,至少不會聊這麽深入。那晚她們聊了很多很多,她們的某些觀點大相徑庭,但一致的都對愛情抱持悲觀。她們都不相信地久天長的愛情。為什麽?看看身邊大人就知道了嘛。哪一家不是過着過着都變得乏味不堪和麻木不仁。

話是這麽說,可當她們相繼遇見愛情時,還是義無反顧地陷了進去。她們也都覺得自己的愛情全世界最特別,最與衆不同,開始渴望和憧憬地久天長。當她被求婚時,她幸福的要昏倒了,她第一刻告訴萬清自己要結婚了。當時萬清回她:恭喜你進入愛情的墳墓。

張澍不理她,讓她一邊去。

後來……後來就離婚了嘛。當她确診不孕後,冷靜地望着丈夫情緒低落地把這件事第一時刻告訴公婆,那一刻她就清楚,她的愛情徹底消失了,她的婚姻到頭了。她公婆的家庭觀念很傳統,是絕不會接受領養小孩的。除非是他們自己兒子不育。可是盡管如此,盡管上一段感情不盡人意,但她內心還是有些渴望,渴望被人愛,渴望被人珍視。

她內心也亂七八糟,她也不知道……她也曾認真想過,如果倆人過日子久了,愛情轉化為親情或別的,她也是能接受的。

她甚至在某一刻隐隐怪過母親,怪她過于強勢幹涉自己的婚姻,在前夫一次又一次來留宿挽回她的時候。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如果不是母親……她也有可能不管那麽多就複婚了。但更多的時候她對母親感激不盡,在她彷徨無助的時候,她總能給予自己莫大的能量。可是也正因如此,她很痛恨自己過度依賴母親。

原本今天她要說很多,說萬清在自己心裏有多麽地重要,甚至比愛情都重要……但母親好像并不樂意聽。她忽然間意識到,這兩年母親好像很疲于聽她叨叨,情感上都疏離和怠慢了自己。她意識到這些的時候有點被驚到,但更多的是委屈,出于某種心理她就說想回自己家了……

張孝和并無挽留,只叮囑她,“路上慢點,睡覺反鎖門。”

張澍什麽也沒說,拎上包出來進了電梯。

張孝和看電梯快到一樓,這才折身回來反鎖門,然後站去了陽臺上,目送從單元樓裏出來的女兒。直至她身影完全消失,她才慢慢去了衛生間洗漱,上床歇息。

張澍失落地到家,順手反鎖了門,猶豫半天發微信母親:【我哪兒做錯了呀?】發出去那一刻迅速撤回了。

算了。

她先把手機扔卧室床上,接着開了空調,然後戴上頭箍洗漱。這時萬清打語音給她,約她明天逛街買漂亮裙子,又說了些女兒家的話。她一掃之前的郁郁寡歡,直說好呀好呀,真是幸福呀!

等聊完,也洗漱完,她心滿意足地靠坐在床頭,拿起本書看。她決意這回不與母親計較,原諒她這兩年的反複無常。絕經期加更年期嘛。

看了會思緒渙散,她開始想自己是不是有點媽寶了?都三十一歲的人了,屁大點事都跟母親說。萬清就曾明确表示過,很煩自己的感性和沒完沒了的叨叨。

她又開始隐隐焦躁了,書再也看不下,她關了燈準備睡覺。這時收到大學室友的一條微信,想再一次邀請她當嘉賓,錄制一期遠程播客。她室友當年考研去了北京,倆人時有聯系,如今她在北京做文學編輯,前兩年和同事做了一檔播客,偶爾也會邀請她當嘉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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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人厭的周一來了。周景明和張澍各自上班,萬清也開始整理新房。

總代那兒打電話來确認了,說這兩天會送貨上門。午飯口萬清聊張澍,讓她這周約兆琳出來吃飯,老欠着人家心裏不得勁。張澍回她:【你別老當回事兒,兆琳也忙,整天朋友圈風生水起……】

萬清說:【她來不來是一回事兒,咱得主動約。】

張澍回:【好,晚會給你信。】

萬清也有兆琳微信,張澍推給她的。兆琳的生活很豐富多彩,朋友圈每天都更新狀态,不是健身房打卡就是曬絕版手辦,或和家人在外游玩,或畫着濃濃的妝在省會夜店。她前兩天還同張澍八卦,說兆琳不是 top10 美碩?言外之意就是她這種階層的人,怎麽能跟普通人沒區別呢?張澍也說是啊,說可能一個人身上标簽貼再多,她也是一個人吧。

她抓了根撓癢刷往背上撓,卧室轉客廳,客廳轉陽臺,總感覺忘了什麽大事兒。她站在陽臺上百無聊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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