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舊雨重逢(十七)
第26章 舊雨重逢(十七)
這些天萬清過得很舒心。
是那種具體的、腳踏實地的舒心。
家具都陸續送來了,她也買了小家電,如空氣炸鍋烤箱洗碗機……她閑着沒事兒就網購,今天下單明天就能收到貨。她把新房裏裏外外、從卧室到陽臺都錄了遍,發去群裏給父母。父母很欣慰,誇她會持家了,多好,現在散味兒,等春節光剩拎包入住了。
母親眼尖,看見空氣炸鍋烤箱等諸多小物件……說她不會過日子,将來家屬院裏的挪過來照用。接着就數落她一頓,買東西前為什麽不提前溝通?萬清理虧,幸好箱子都沒扔,她又好脾氣的一一打包退貨。退完又去花卉市場,買了好些個綠植,擺滿新家角角落落。
說到花卉,她在家屬院養了許多花,塞滿了整個陽臺。什麽月季、繡球、薔薇、向日葵、雞冠花……大家知道雞冠花嗎?不知道就去查,這種花在鄉下的庭院裏養一大片還行,若單獨養一兩株就很突兀怪異。向日葵也是……那麽高一株。陽臺上的花大小高低層次不齊,氣勢洶洶撲頭蓋面,一點不講美學。
張澍評價,說她姨姥姥都不會這麽養花。人萬清養得可開心了,一天看三回,早晚澆兩回。她思緒一渙散,忽然就想到首《蘭花草》的歌兒,可這首歌為什麽讓她這麽悲傷呢。
她甩甩頭不去想,去了護城河散步。傍晚的護城河最美,河裏的荷花好看到要死。她舉着手機各個角度拍,然後發去了他們仨的群裏。這時她想起來了,《蘭花草》是城市灑水車的音樂。昨天她在街上晨跑時還聽見。
她萌生了個荒唐的念頭,她想致信環衛部門,要他們把灑水車《蘭花草》的音樂給換了。換成什麽都好。
晚上周景明又曬廚藝了,不錯不錯,這回是有技術含量的小雞炖蘑菇。雞是土雞,菇是榛蘑,正宗的東北小雞炖蘑菇。看起來色香味俱全,周景明成就感滿滿,但那倆人一聲不吭。
十分鐘過去了,張澍才敷衍地問:【裏頭是啥菇啊?】
周景明回:【長白山野生榛蘑。】緊接回:【我黑龍江同學發來的。】
張澍回:【遠道而來遠道而來。】末了,再無話。但她轉頭就私聊萬清了:【為啥我對周小明的飯菜毫無食欲?】
沒多久萬清回:【他家的餐具八成是在綜合市場的地攤上買的,百十塊一套。】
張澍秒懂:【對!碗口有豁就算了,咋能用不鏽鋼盆裝小雞炖蘑菇?】
萬清回:【暴發戶都這樣兒,用淘菜盆裝煮好的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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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澍附和:【他家的不鏽鋼洗菜盆配不上長白山的菇。】
萬清回:【糟蹋了。】
張澍回:【我終于明白八大菜為啥少北方菜。你說,人外賓遠道而來,咱們端一盆小雞炖蘑菇,豬肉炖粉條,鐵鍋炖大鵝……】
萬清附和:【下去吧下去吧。】
張澍回:【我最煩粉條粉皮這種滑溜溜具有攻擊性的食物,夾不好它濺你一身汁。人外賓本來就不會用筷子,萬一再濺人眼睛裏……這合适嗎?】
萬清回:【不合适不合适。】
她倆唧唧歪歪地私聊,周景明群裏回了:【你們也過來吃點?】
倆人前後來了,張澍還拎了半瓶紅酒,那一半被她前兩天喝了。周景明的廚藝咋評價呢,看個花樣吧。但她們知好歹,吃着涼拌黃瓜說不錯不錯,雞炖得不錯,榛蘑也夠味兒,不愧長白山野生的。周景明開始講這榛蘑他泡了多久,什麽水溫,最大化的保留了其營養。他近段狂愛廚藝,到了喪心病狂的程度,晚上下班到家就開始折騰。
他母親的小吃店晚上九點半關門,昨天他母親叮囑他,晚上燒一鍋綠豆湯,白天熱一天了,晚上就想喝點湯湯水水。他嫌綠豆湯沒技術含量,整了一盆水煮肉片。
飯桌上閑聊,張澍說得多些,一說讓他們以後少提吳彬,這回徹底跟他結束了;二說約好兆琳了,下周六吃飯。接着感慨有錢真好,潛個水都能去國外。說到早年有個梁朝偉的段子,心情不好就飛去倫敦喂鴿子。
怨不得人人向往有錢,向往跨階層。有錢心情不好飛去倫敦喂鴿子,是多麽尋常的小事兒。普通人要是因為情緒不好崩潰,就會被說矯情。有時候覺得成人世界好荒誕好糟糕啊,為什麽兒時要渴盼着長大呢。不是一直倡導自由平等尊重理解嗎?不是一直鼓勵多元化嗎?
你、我、他……你、我、他。不能真正地認知到什麽是“你我他”,談尊重談理解談什麽都是空中樓閣啊。如我們呼籲的尊重女性,到底也不過是尊重更體面的女性罷了。那些弱勢的、無能為力的女性有被真正看見過麽?假如我們繼續無視社會的不平等,性別平等能夠真正的實現麽?
三個失意的人信口開河胡扯淡,那半瓶紅酒喝完,周景明又開了瓶。張澍喝最多,話也最多,開心不開心地扯了很多。這是自從大學後,他們第一回 聚一塊喝酒暢談。都還沒喝盡興,張澍接到通電話,她母親無意把車鑰匙鎖在後備箱裏了,要她現在回家拿備用鑰匙去哪哪哪兒找她。
張澍服了,朝手機裏一再強調:車鑰匙鎖後備箱,你把後排車座放倒不就能從後備箱拿到車鑰匙了?
“你咋這麽笨啊,你咋聽不懂我的話呀,你把後排車座放倒不就能拿到車鑰匙了——”
張孝和放棄了跟一個酒鬼溝通,出來商場的地下車庫,準備約一輛車回家拿備用車鑰匙。車來了,是一輛白色的新能源,她上車後慣性地先看司機的工牌,這一看了不得,她同司機相互打量,激動又語無倫次地試探着問:“高橋一中?”
天吶,他們竟然是四十二年前的中學同學。
太激動了,張孝和難得感性地濕了眼眶,她手指沾着淚花笑說:“抱歉啊。”
對方也報以同樣難以言說的情感,好半天笑着說:“你一點都沒變。”
張孝和不自覺地撫摸臉龐,羞澀地說:“變老了。”
人活一輩子總要有一件讓你銘記一生的事情。這件事早早就在張孝和身上發生了。
四十二年前她十五歲,彼時她剛念初二,那是禮拜四的一天早上,她上課遲到了,老師給予的懲戒就是讓她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下被班長扇耳光。遲到幾分鐘扇幾個耳光。
班長垂着頭遲遲不肯動手,老師怒不可遏,若不配合教學工作就請離開學校。班長收拾了書包就此別過,此後再沒見到。
而眼前的這位專車司機,毋庸置疑就是當年的那位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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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傍晚周景明私發給萬清一家美發店定位,只一個定位,別的沒有。
她騎着電瓶車找過去了,周景明剛洗完頭,正坐在美發椅上準備剪。他問她,“我剪什麽好看?”
萬清反問:“你那點頭發能剪什麽?”發型師說他能剪短碎、短寸、毛寸、莫西幹……
花裏胡哨的聽不懂,萬清朝發型師說:“短碎吧。”随後她在旁邊椅子上坐下,刷手機消磨時間。刷到兆琳發的最新動态,身着吊帶大長裙,斜挎了一個小包,對着鏡頭張揚自信地大笑。
她放大了圖片看她身上那個挎包,此時張澍微信她,也發了這張圖:【她身上這什麽包?也太好看了叭!】
萬清沒認出來,回她:【估計小衆潮牌。】
張澍回:【嘤嘤嘤買不起。但真的超級心水啊。】緊接回:【兆琳審美太好了。每一套搭配都那麽絕,跟個大魔女似的。】
萬清截了包包的圖在網上搜,是個西班牙品牌,四千來塊錢。
張澍回:【兆琳那氣場去混歐美圈都不輸。】緊接問:【你在家?】
萬清答非所問:【你在你媽家?】
張澍有些賭氣,回她:【我也大忙人好吧,幹嘛天天去她家?】
萬清回:【那你忙吧。】之後關了手機,專注地看周景明剪頭發,看了會問發型師,“多少錢?”
她去前臺付款,付完周景明也剪好了,倆人出來去了對面商場。原沒什麽要買的,閑逛,最後還是在家運動品牌買了雙同款鞋,買了兩件運動背心。萬清結完賬出來,周景明拎着大大小小的袋子跟後。
途經家甜品店,萬清問他,“ 吃不吃?”
周景明看菜單,“我喝生磨杏仁茶。”說完拎着袋子自覺找餐位坐。
萬清最不喜歡甜品了,只給他買了碗杏仁茶,随後坐了過去。周景明摸一把剛理的短碎,問她,“帥嗎?”
萬清豎大拇指,“帥極了。”
周景明看見有人拎屈臣氏的購物袋,說:“晚會去買瓶沐浴露。”
萬清說他,“你事兒咋這麽多呢?”
周景明回她:“我讓你來了?”
杏仁茶上來了,周景明閑适地靠坐在休閑椅裏,屈着兩條大長腿不緊不慢地喝。萬清接電話,是一位熟識的獵頭的電話,玩笑地問她休息夠了沒啊?一寸光陰一寸金啊。萬清談笑風生地應着,過完暑假呗,家裏事兒多。
喝完甜品自然是去了屈臣氏買沐浴露,周景明站在貨架前挑香味兒,萬清拿了瓶自己慣用的放購物筐。催他,就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