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舊雨重逢(十八)

第27章 舊雨重逢(十八)

張澍坐在車裏望着穿過人行道,去對面星巴克買咖啡的人,絕了!她就沒見過像萬清這麽精打細算的人。

晚上倆人約串串,如往常般萬清厚着臉皮蹭她。蹭完出來萬清說請喝咖啡,她說好啊,那就近喝吧。她不行,她非要繞一大圈來喝星巴克。她說這邊不好停車,停路邊容易被貼罰單。她說不礙事兒,你就在車裏坐着,交警看見車裏有人就不貼了。

交警看見車裏有人是不貼了,可攆她呀,讓她開車快離開。她能去哪兒啊?附近不是堵就是沒車位,她一怒之下踩油門就回了。等萬清拎着兩杯咖啡急急忙忙回來,車早就沒影了。她打語音張澍,吼她,我都沒上車呢你去哪兒了?!

張澍解氣地說:“自己喝吧你,姐回家了!”

萬清要熱死了,很憤怒,“你快點回來接我!”

張澍不怕她,“我就說那兒不好停車,你非要去喝……”

萬清不管,“你快點來接我,不接咱倆絕交!”

張澍回她,“絕去吧,姐已經到小區車庫了。”不讓來你非來,人交警長得多帥啊,催的她直難為情。

萬清聽見語音裏車熄火的聲音,确認她:“你真到車庫了?”

張澍說:“是的,姐到車庫了!”

你給我等着!萬清挂了語音,張望一圈後,直奔一輛共享單車。

白天才下了大雨,這會空氣清爽,濕漉漉的馬路面上交映着油彩畫般的廣告牌 LED 燈,她被吸引了,她停下來舉着手機拍城市雨後的夜景,拍好發群裏。

此刻張澍已經到家了,她洗了一個粉粉的番茄,朝尖兒上咬一口,用力吸吮裏面的汁。嫌不甜,又往番茄裏撒了些白砂糖。她吃着私聊萬清:【土清,你在哪兒呢?】

萬清回:【先讓你喘着氣,過兩天等死吧。】

張澍賤賤地回:【你來呀你來呀,你現在殺過來呀。】接着自拍了張吃番茄的萌照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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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清就近找個位置坐下,兩杯咖啡,一口拿鐵一口美式,慢悠悠地回:【你這輩子都別想我請你喝咖啡了。】

張澍回:【謝了。你這摳貨也就會請我信用卡積分兌換的星巴克。我還得貼油錢送你過去。】

萬清朗聲大笑,回她:【滾蛋去。】

張澍也感受到了愉悅,想到前一段母親說,說人這一生過到頭,對你重要的人也許就那麽幾個。要她好好珍惜她們之間的友誼,争吵也好,難過也好,哭泣也好,因為這些都是出于愛。這世間不會有平白無故的難過。她記得母親說這話時語氣裏充滿了羨慕。她心血來潮地問:【诶土清,你覺得親友愛哪個更重要?】

萬清回:【沒可比性。親情是天然的血緣關系,沒得選擇。】

張澍問:【那友情和愛情你覺得哪個更重要?】緊接回:【我覺得是友情。】

萬清認真想想,喝口拿鐵回:【我更傾向愛情。】

張澍吃驚,又微微失落:【我以為你會覺得是友情。】

萬清回:【愛情更不可控,更具挑戰和自毀性。】緊接着慢慢地回:【我喜歡這種劇烈的情感體驗。】

張澍沉思了半天,回:【我更喜歡惺惺相惜,細水長流和共同成長的愛情。】

萬清回:【我喜歡能帶給我不同感官刺激和更多可能性的兩性關系。我跟你聊天和跟他聊天,磁場肯定是有區別的。兩性關系裏的愛欲很重要,它是一把魔法鑰匙,能更深入地打開你對外界的感知。這是更高級別的情感體驗,友情是遠達不到的。】發完看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私聊周景明:【在哪兒?】

張澍回:【你這是一種自以為是的愛情。】

萬清完全不 care:【愛情就應該自以為是。】

張澍惆悵:【我一面渴望愛情一面又認為它最終會消失。】

萬清回:【就是因為愛情會消失,就是不能地久天長,所以我們才對它恨之入骨求而不得。人生最大的悖論就是:一天天努力活着也在一天天死去。】因這些對話又觸發了她別的思考,她回:【我覺得人活在當下和只享受當下是件巨艱難的事兒。如要在接受愛情不能地久天長的前提下、去說服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和付出就很考驗人。】

張澍回:【但是很浪漫。】

萬清會心一笑:【是。有一種飛蛾撲火般的浪漫,一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浪漫。】

張澍嘆息:【咱倆說得頭頭是道,愛情也都一地雞毛。】

萬清回:【這就是道理都懂,可仍然過不好這一生的真實寫照。】緊接着又私聊周景明,給他發了自己的位置。

周景明一直沒回。

張澍想半天,又回:【我突然意識到我們都處于同溫層裏……會不會過于舒适了?】

萬清思忖着回:【我們并非志趣相投和三觀才玩一塊,我們是有共同的底線和操守才玩一塊。我認為人對自己要有自我認知,認知到自己的不自知,認知到自己的局限性。就像楊德昌《一一》裏洋洋整天舉着相機拍拍拍,他在拍什麽呢?你看到的我看不到,我看到的你也看不到。就像我以上的這些觀點,絕對會被人推翻,被推翻也只是說明了人的不同差異性,證明不了我就是錯的。】

張澍附和:【是啊,就像某些人整天看不見自己,但說別人的時候可會說了。】

萬清開懷大笑,回她一串:【哈哈哈哈哈……】

張澍困了,不跟她扯了:【你到家了嗎?】

萬清回:【你早些休息吧。】随後她又坐了二十分鐘,夜色裏的人逐漸稀少,她微信周景明:【在忙?我打車回家了,你不用來接我。】

她站在路沿等車,就在準備上車時接到一個驚愕的消息:兆琳死了。

死于她自己洋房的浴室。

兆琳表哥和周景明尋她一天未果,最後強行開了她房子的鎖,發現人在浴室。

傳出來的什麽閑話都有。葬禮前一天張澍在小區業主群裏還看見,群裏人公布了哪個小區哪個單元……因為什麽事想不開。業主們很淡漠,對死者八卦沒什麽興趣,只說那棟樓壞了風水,估計以後很難賣出去了。也有人說那有啥呀,哪棟房子不死人?只要夠便宜我就願意買……

當張澍看見憤怒地要回怼時,業委會的人出面制止了:誰家都有孩子,換位思考一下吧。

兆琳的家人最難以接受,明明她每天都那麽開心,那天她還去試穿了伴娘服,歡歡喜喜地說要第一個搶到新娘捧花;她還訂了一個禮拜後去海南的機票,說要去沖浪;健身房的私教課才又續了一年;每一天的生活她都安排的井井有條和生機盎然。

張澍和萬清很震驚,太突然了。張澍跟兆琳交集不深,也是在三四年前的一場喜宴上,她們倆坐在同一桌喝喜酒。加之雙方母親又熟識,平常見面也會打招呼,但她們各自的朋友圈不同,也沒什麽更深的交情;萬清跟她唯一的交集就是買家具的時候遇見,還是借張澍的光,她幫自己省了筆錢。

原本她們約好明天吃飯,就在吃飯的前一天她離開了。盡管她們沒有什麽更深的交情,可張澍和萬清也難過不已。更為僅僅只是通過朋友圈狀态,就自以為是地對她人評頭論足而感到愧疚。

葬禮那天萬清和張澍去了,周景明更不用提,他和兆琳堂哥那兩天一直都忙前忙後。周景明母親也來了,事後回去的路上周母坐她們的車,說這傻孩子,她那雙年過半百的父母該多傷心啊。張澍母親也來了,多留了會兒,說陪陪兆琳母親。

張澍随着萬清來了她家,到家萬清找空調遙控器,張澍坐在沙發裏有氣無力地說:“別開,咱倆就熱着吧。”

萬清同她并肩坐在沙發裏,誰也沒出聲安慰誰。

就這樣吧,人能覺知到痛苦是好事兒,說明還沒有麻木不仁。

倆人靜靜地坐了半個小時,屋裏跟蒸桑拿似的。張澍頭枕在她肩上說:“周小明應該遠比我們更難過。”

萬清附和,“是。”

張澍催她,“跟他發個信息吧,讓他晚會也來這兒。”

萬清說:“已經發過了。”

張澍問:“你猜葬禮上我想到誰了?”

萬清回,“小春。”

“對啊。”張澍輕輕地說:“我想到小春離開的時候該多孤單,我們幾個誰都沒有去送她。我記得見她的最後一面還是在上島咖啡,我們六個人點了三杯咖啡,她和周小明喝一杯。那時候她的耳蝸處理器才找回來,總不時捂捂耳朵……後來我就去了姥爺家,再回來就像變魔法似的,她突然在這個世界就憑空消失了。”

萬清感覺頭眩暈,跟中暑了似的。她起身去卧室找了換洗的衣服給張澍,催她先去洗澡。沒多久周景明也上來了,默然地坐在沙發裏。萬清開了客廳空調,給他倒了杯水,然後下樓去他家,拿了他的換洗衣服來。

張澍早洗好了,穿着家居服癱在沙發裏。萬清問她:“晚上吃什麽?”

她回:“吃素吧。”

傍晚萬清騎着電瓶車去菜市場,簡單買了些菜,打算晚飯煮一鍋粥,燒個青菜炒個小豆芽。廚房門關着,油煙機嗡嗡響着,她沉下心一點點切菜,有條不紊地燒菜。那倆人廢物似的心安理得地癱在沙發裏,一個是累得睡着了,一個是在冥想。

張澍聽見鼾聲都想踹他一腳,回卧室拿了毯子給他蓋上,又往他脖子下墊個抱枕。他翻個身再睡着鼾聲就沒了。張澍看見廚房裏萬清忙活的身影,忽然就想到了母親。讀書時她每天放學回來只要看見在廚房裏忙活的母親,她就會感到安心。特別特別地安心。

晚飯就萬清和張澍簡單吃了,周景明還在睡,也沒喊醒他。飯後沖了涼換身幹淨衣服萬清就獨自下樓了,她先去了超市,買了些禮物,然後去了小春家。

這是自從小春離開後,她第一回 來她家。以前有無數次想來,可始終缺乏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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