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舊雨重逢(二十)
第29章 舊雨重逢(二十)
張澍接連來蹭了六天食,光吃,啥也不幹。但來前她都會假惺惺地在群裏@萬清:【家裏需要什麽水果?】
萬清回:【牛油果,水蜜桃。】
無語了,每回她自己買水果都是葡萄、西瓜、蘋果……只要自己問買啥,她就挑貴的。她回:【吃你一頓飯多不容易。】
萬清回:【已經是九頓了。】
張澍@周景明:【你到家了沒?】
周景明回:【上樓了。】
張澍回:【我也快了,路口等紅燈呢。】
廚房裏萬清忙活了兩個鐘,做了清蒸桂魚、蘆筍炒蝦仁、芥末秋葵、青椒肉絲。原本她廚藝不佳,這幾天跟着美食博主學做菜,還行,不難吃。
周景明洗了手來廚房,拿出三個裝米的小碗,看了眼鍋裏的青椒肉絲,不走心地誇,“不錯,看着就好吃。”
萬清簡單擰了個丸子頭,要熱死了。
周景明要她低頭,伸手把她垂落在後頸的散發用手指一下下梳上去,然後發夾別好。接着洗洗手,開始盛飯。
張澍拎着水果回來了,進門就問:“飯好了吧?”
萬清在廚房裏翻她一眼,“好了主人。”
張澍仰頭傻笑,過去抱抱她,“辛苦了辛苦了。”
飯菜上桌,三人落座。張澍吃着說着中午參加了同事的滿月酒,她那一桌坐了對小情侶,真是少見,每一道菜上來,這男的就先把精華部分夾給女朋友。魚也是,第一筷頭先把月牙肉夾給女朋友。還有她期待了半天的清炖雞,兩個雞翅他都夾給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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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子人,還有倆長輩呢。就算朋友聚餐這樣也很沒品呀。”張澍說:“他女朋友還可高興了,覺得男朋友對自己真好。”
“你随了多少份子錢?”萬清同她閑聊。
“三百。”張澍漱着魚刺問:“你們一般随多少?”
“少說五百吧。”萬清說:“上海酒席貴。”
“周小明呢?”
“跟萬清差不多。”周景明吃着青椒肉絲應聲。
話歇了,都專注吃飯。桂魚蒸老了,蒸魚的時候萬清在忙別的,給忘了。青椒肉絲鹽放多了,很鹹。誰也沒說啥。
張澍夾了蘆筍在嘴裏嚼啊嚼,平地驚雷起地說:“吳彬已經領結婚證了。他女朋友懷孕五六個月了。”
萬清震驚:“他跟你說的?”
“他姐說的。”張澍垂着眼簾扒米飯,“我在他姐的朋友圈裏點了個贊,他姐順着就跟我說了。”
真是有意思,萬清放了筷子,“也就是說他一面來你這留宿,一面在外搞對象?”
張澍點頭,“差不多。”
萬清看她,“你就這麽咽了?”
張澍反問:“我拎刀去砍他?”
萬清閉嘴,繼續吃飯。
張澍些許懊惱,找話,“我前一段在學剪輯。想發展點別的興趣。”
周景明接話,“音頻剪輯?”
“诶你怎麽知道?”
“學會了嗎?”
張澍給萬清夾了個蝦仁,回他,“我有點笨,還不太會。”
周景明說:“不着急,慢慢來。”
張澍又轉了話,“我打算領養一個小孩。最晚明年落實。”
萬清問:“你符合領養條件?”
“我查過了,符合啊。”張澍興致勃勃地跟她說了諸多細節,“我怕再晚兩年,我既沒遇到合适對象又沒精力養小孩,幹脆現在就着手領養。”
萬清說:“你想清楚就好,我支持你。”
張澍可開心了,“我也覺得這事靠譜。我媽說領養個小小的,她也能幫我照看。”說着看向周景明,“我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你知道吧?”
“知道,但沒見過。”周景明喝口白開水說。
“其實他很可愛,他要是我親弟弟我能疼死他,但我對他媽有偏見,所以跟他關系一般。他可如我爸的願了,我爸給他起名金熠熠。”張澍喋喋不休,“金熠熠……這名字絕了!我爸媽離婚我一點都不奇怪,我爸個大老粗就是配不上我媽。”
“先預訂,将來我的小孩找你當幹媽。”萬清認真地說。
“好啊。”張澍很激動,“說好了啊!我要當你小孩的幹媽。”接着看周景明,“我也當你小孩的幹媽?”
周景明應下,“問題不大。”
張澍嘴個不停,“你們都打算生幾個啊?”
萬清想想,“倆吧。”
周景明附和,“一樣。”
張澍手指捏着耳垂說:“挺好的。咱們獨生子女過夠夠的了。”
飯後張澍就回了,她說這幾晚她可忙了,忙這樣那樣的事兒。盡管她嘴上這個那個的,萬清明白她是被吳彬傷到了。她太了解張澍和她媽的作風了,萬事歲月靜好,永遠豁不出去臉面。張澍也就在她們面前張牙舞爪,出門受欺負了就忍着。
她把牛油果切半,拿了個小勺子剜着吃,吃着在客廳來回轉。吃不下去了,她問廚房洗碗的周景明,“冉阿讓為什麽做了十九年的苦役?”
“因為他沒有憤怒。沒有憤怒的人活該受壓迫!”說完牛油果殼一扔,換了運動鞋下樓。
她坐在副駕駛看車窗外的行人,沉默半天,然後怒其不争地罵:“她就是個包子!”
周景明專心開車,沒接話。
“你看今晚她那副德性,明明難受得要死,嘴巴嘚嘚嘚個不停。”
“我早就知道她生孩子艱難,她一直到離婚了才跟我說。這有什麽好瞞的?她去上海檢查都沒跟我說你知道嗎?有時候她這人可有意思了。”
“不能生孩子怎麽了?犯法了?丢人了?我還能看不起她?”她看向周景明,再次強調,“有時候她這人真有意思。”
“你聽她講大道理吧,一套一套的,典型的知行不合一。要我……就吳彬這種貨色我一腳踹遠遠的。她不但腦子不好使,眼光也差勁得很,她看上吳彬哪兒了啊?”
累了,她懶得再說了。她擰開水喝了口,又突兀地說:“今晚她給我買了牛油果、水蜜桃、奇異果和山竹。“說完手腕擋住了眼睛。
周景明靠邊停車,抽了紙巾給她。她擦着淚問:“我們去暴打吳彬一頓,她個包子會跟我們翻臉嗎?”
周景明問她,“我去暴打你前男友一頓,你會難堪嗎?”
萬清擺擺手,掉頭回吧。
回去的路上車裏很安靜,萬清沒再嘚嘚嘚。周景明忙了一天很累,加之兆琳的事兒他也沒太緩過來。萬清察覺到他狀态不佳,要他再次停車她過去開。
周景明感覺有些頭暈,副駕駛坐好,系上安全帶。半天不見她發動車,問她,“怎麽不開?”
萬清看他疲憊的臉,鬼使神差地吻了他,然後若無其事地交待他睡會兒。
他先是驚愕,然後說她,“你這人可真有意思。”
萬清回他,“睡你的吧。”
他不困了,“你真狠。”
萬清問:“吓到你了?”
他摸摸發疼的嘴,看手指頭上的血,“操,太粗暴了。”
萬清難得羞澀,回他,“你那是嘴角上火了,少賴我。”
他不說話了,靠在椅背上看她,看着看着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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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珠在酒店裏隔離了一個禮拜,這一個禮拜她把那期內容聽完了,順藤摸瓜也把張澍過往參與的節目都聽了。她們這播客一共錄制了一百多期,跨度四年,張澍作為嘉賓統共也就參與了十幾期。她也捋清了張澍跟這兩位主播是大學室友。
以她的理解,她們的播客內容混雜,烏泱泱什麽都聊。當代文學、社會議題、生活觀察……只有最初十幾期文學性高,後面就消失了。剛開始她只聽有張澍錄制的內容,估計她早期緊張,聊天的時候顯磕磕巴巴,很難接上話茬兒;後來狀态就好很多了,明顯跟主播們有了默契,也能有一些自己的輸出;最近這兩期插科打诨,更顯游刃有餘。
張澍在節目裏聊她們的不多,也就三兩期,都是在最後個人分享環節裏提到。也通過她的只言碎語,江明珠簡單了解到了目前大家的境況。
以前周景明不提她們,早些年她問,他說斷聯系了。這幾回偶爾聊,他話也不多,只寥寥提幾句萬清。她也是在播客裏得知張澍不孕,還是她自己出言調侃。
聽着張澍的娓娓道來,一些記憶和情緒慢慢破土而出。細品也沒什麽感覺,甚至多少有些矯情。特別當張澍情真意切地說到她們曾經真摯的、令人感動的、掏心掏肺的那些情意時,她滿滿的尴尬,不誇張,她胳膊的汗毛都立起來了。
她懷疑張澍過度美化了。但她還是一遍遍聽,深夜躺在床上聽,坐在馬桶蓋上抽着煙聽。她努力去回憶努力去回憶,那些零碎記憶逐漸也能形成畫面,但她看着那一幕幕,仿佛只是經過了別人的夢,不能帶給她一絲絲的觸動。
好奇怪啊,當她望着畫面裏稚嫩的自己明明清楚不招大人們待見,明明能看懂他們的臉色,卻還要裝作高高興興的樣子時,她覺得蠢透了。
從酒店回來她就開始打包行李,準備返回老家。之前考慮着暑假能做倆月好生意,計劃芃芃開學前才回去。但天不遂人願,她又隔離了一個禮拜,燒烤店那些放壞的食材要全部扔掉重新備,她不折騰了,就這樣吧,如今已經進入八月了,也幹不了幾天了。
她一面戴着耳機聽播客一面收拾,還是張澍參與錄制的那些,她來來回回地聽,反反複複地聽。奶奶在另一個房間收拾,她表情凝重,一副很不舍的樣子。實則腳底生風,收拾行李那個動作遠比烤串時麻利多了。
她早就想回去了、早就想回去了。她從一個層層包裹的袋子裏拿出把銅鑰匙,她們家那套老房子的鑰匙,十年沒住人了,屋裏也不曉得破敗成啥樣了。
真正感到不舍的只有江芃芃同學,她從幼兒園就在這裏了。喜歡她的老師們在這裏,同學們也在這裏,這裏的每條大街小巷她都那麽熟悉。但現在她要離開這裏換一個全新的環境,不知道,她慢吞吞地整理好書包,趴在書桌上編故事。她最喜歡編故事了,這是除了學習之外她真正感興趣的。她總是幻想着自己在一個星球裏,在那個星球裏太姥姥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媽媽是一個無所不能的統治者,而自己則是一位靈氣飄飄、能驅使星星和月亮的仙女。可仙女如今心亂如麻,因為統治者媽媽告訴她,我們要離開這個星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