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舊雨重逢(二十三)
第32章 舊雨重逢(二十三)
周五這天一早張澍就在群裏問,今晚約不約啊?他們仨好些天沒聚了。
萬清剛晨跑回來,烤吐司的間隙回:【我有空。】
張澍又@周景明,整天回個話慢吞吞的。周景明正在吃早飯,回複說晚上有事兒。
張澍意識到情況不對,私聊萬清:【感覺周小明怪怪的?】
萬清喝口鮮牛奶,回她:【有話群裏直說,少背後叽歪。】
張澍群裏@周景明:【感覺你怪怪的,不想跟我們玩兒了?】
周景明沒回。
張澍明白了,私聊萬清:【你們倆是不是有事?】緊接回:【有事就承認,我又不會說啥。】
萬清回:【你整天像個特務頭子。】
張澍服了,群裏@周景明:【萬清問你晚上有啥事?】
萬清翻個白眼,懶得理她。
張澍私聊她:【你們倆就是有事!往常你早就狗急跳牆了。】
萬清不回她,急死你,就是不回你。
群裏周景明回了:【晚上跟球友約吃飯。】接着曬了昨天的約飯記錄。
你不回我我就報複你,張澍火了,@周景明:【你們倆是不是有事瞞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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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明回:【我能看見,你不用@我。】
張澍無語死了,再問:【你們倆是不是在談戀愛啊?】
萬清私聊她:【你撤回去。】
張澍發完也後悔了,撤回後再不搭理他們。
沒意思透了!
萬清私聊她:【回頭再跟你細說。】
張澍惱了:【別說了。我根本就不關心你們倆的破事!】
萬清也來氣了:【不關心你整天試探試探試探,你試探個屁呀!】
張澍淚花頓時就湧出來了。二話不說,直接退了群。
周景明私聊她:【我們倆的事你問萬清。】然後把她又拉了群。
張澍回他:【她誰呀?整天拽二五八萬似的!你們倆的事我不關心,一輩子都別跟我說。】
萬清私聊她:【犯得着嗎?一點破事兒。】
張澍更生氣了,淚啪啪往下掉。
萬清也煩得不行,回她:【我們倆發生關系了。現在正考慮是分開還是繼續。事兒就是這麽個事兒。】
張澍哭着編輯:【你從小都這樣兒,我們掏心掏肺所有事都跟你說,你呢?你所有事到最後才跟我們說。就你考研那事,如果當時你說考研我也跟你考了。】
萬清火了:【我讓你們這樣對我了!你自己就沒有一點主見?】随後她也難過着編輯:【你們對我掏心掏肺,我也必須得對你們掏心掏肺?到底誰更自私?】……發不出去了,張澍已經把她删了。
上午在忙忙碌碌中過去了,她挨個房間打掃衛生,廚房的油煙機也清理得幹幹淨淨。忙完她大汗淋漓地蹲在垃圾桶旁啃西瓜,啃着哭着,啃完去洗個澡,換了身衣服開車去張澍單位。
張澍午飯口出來看見她,臉皮發熱,事後冷靜下來真覺得沒必要。萬清喊她,“去吃螺獅粉吧?”
張澍點點頭,扭捏着上了她車。
氣氛稍顯尴尬,萬清逗她,“咱倆怎麽跟小情侶吵架似的呢?”
張澍撲哧笑出聲,然後說:“對不起。”
萬清應她,“多大點事兒。”
吃螺獅粉時萬清簡單說了她跟周景明的事兒,很複雜,特別男女間那點破事兒,很難三言兩語的講明白。她盡量追本溯源地跟她說,說了十五歲時倆人學作大人親吻,說了考研時周景明每周給她打電話,也說了前幾天倆人發生關系,以及目前他們所面臨的處境。
說完她沉默,又說:“當年考研我之所以只跟周說了,我那時候對他應該是有些男女之情的。只是不願意面對。”
張澍大致懂了,問她,“你對他是不是也僅是好感,不然後來怎麽會對哲學才子一見鐘情?”
萬清要煩死了,把蓬松的頭發重新束好,索性坦白道:“我那時候不甘心喜歡他,我更憧憬外面的花花世界,我覺得我能遇到更好的!”
“有些事沒法挑明說,我跟周之間說難聽點,他那時候也不具備吸引我的魅力。我喜歡他,但又沒那麽喜歡他。而且當時我正處于人生低谷,想的是怎麽考出來怎麽揚眉吐氣……”
張澍打斷,“既然他不夠吸引你,那為什麽要維持每周五的電話呢?”
萬清沉默了會,回她,“我跟你解釋不了我當時的處境,我很需要這通電話。”
張澍哦了聲,岔開話說:“其實你對哲學才子就是天時地利人和呗?”
萬清點頭,“差不多。”
張澍說:“那我理解了,理解周小明為什麽要确認關系。”
小吃店天花頂上的風扇呼呼地吹,外面人聲車聲叫賣聲鼎沸,萬清有些精疲力盡的沉默着。張澍又吃了兩口粉,擦擦嘴問她,“你為什麽不願意确認關系呢?”
“我沒有不願意。”萬清斟酌着說:“我跟他的感情太複雜太複雜了,三十年了,各種情感層層疊疊地揉雜在一起……”
張澍秒懂,“我明白你在說什麽。就是相互太熟悉了,很難産生太強烈太新鮮的化學反應?”
萬清說不上來,“這種感覺絕對有。但也不全然是。”
張澍換個問法,“如果要你們分開呢?”
“不要。”萬清搖頭,“這不是我要的。”
張澍又問:“他現在對你有吸引力嗎?”
萬清立刻想到前幾天他們倆逛街,她在眼鏡店試戴眼鏡,她隔着透明玻璃看見周景明站在外面打電話,那一瞬間她的情欲特別高漲,從來沒有那麽高漲過。當時也沒發生什麽特別的,就那一刻覺得他很有魅力。但這件事她本能沒有跟張澍說,太私密了,她不願意跟任何人說。
不知道,她自己也矛盾重重,更私密的事她都跟張澍說了,但關于周景明的她不願意多說。沒別的心思,就是她本能覺得這是很珍貴的時刻,她不願意跟人分享。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心思。就如同她想到這些畫面時,會有一股無以名狀的感傷和悸動。
她甚至一度懷疑周景明對那天的事後悔了,他一直心事重重猶猶豫豫,或是壓根就不想把他們倆關系搞複雜?不知道,自從她和周景明談話後這個念頭始終困擾着她。她本能地不去探究、也不願探究如今的自己是不是對周景明沒那麽有吸引力了。
如果是,那自己又該如何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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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吃店出來張澍就去上班了,萬清到家先雷打不動地去午休。但這回沒睡着,她卧室窗前有棵香椿樹,感覺上面至少趴了六只蟬。一直此起彼伏……此起彼伏地叫。
她不睡了。她洗衣服。她把髒衣簍裏的褲子丢去洗衣機,這時簍底出現一雙男襪,她捏出來看,然後拍照發給周景明:【你的?】
自從那晚談話後,他們倆三天沒聯系了。顧名思義冷靜一段。周景明回:【是。】
她回:【都發硬了。把我衣服熏臭了。】
這雙襪子至少得有一個禮拜了,是他和張澍來住的時候留下的。周景明問:【你很閑?】
她回:【是。被蟬吵得睡不着。】
周景明回:【那你把我襪子洗了吧。】
她回:【我怕把我家洗衣機污染了。】
周景明回:【你手洗。】
她回:【不洗。】
周景明回:【那你扔了吧。】
她回:【不扔。】
周景明回:【那你鑲框裏挂你床頭。】
她爆笑,心中的塊壘瞬間消散,回他:【滾蛋。】
周景明回:【我想吃甜品。】
她回:【嗯。】
周景明沒再回,她也沒再回。
她換鞋下樓,開車去商場給他打包了份甜品,然後送去他辦公樓前臺。
回來把洗衣機裏衣服晾出來,蹲在那兒把泡在盆裏周景明和自己的襪子手洗了。忙完坐那兒吃着冰棍看心理學書籍,她今年忽然對心理學很感興趣,如果時光逆流……當年選專業她或許會選心理學。
當年她填的志願很務實,就是就業前景好,未來能賺更多的錢。她的認知裏工作就是工作,認真工作老板付薪水,這就是最好的價值體現。她事業上向來目标明确,追求利益最大化,不然背井離鄉來幹嘛?
傍晚去河沿散步她認真思考了一些東西,想她一個普通家庭的小城青年考去上海,努力奮鬥致力于紮根大都市,如今也有能力立足于大都市……這算是小小逆襲了吧?是衆親朋好友豔羨的對象了吧?也該感到知足了吧?可為什麽沒有;又想哪怕真的時光逆流,她志願也不會填心理學。如今她對心理學感興趣,是基于自身維度的提升。倘若她眼下只是一個掙紮在溫飽線上的打工人,她還會感興趣嗎;再想如若當年研究生沒考去上海,只是普普通通地念完大學,她如今會在哪裏?又将是什麽境遇?
不知道,她把各種可能性都想了一通,也再一次慶幸和感激自己當年的選擇。她又想到了大學沒念完的江明珠,她又在哪裏?命運幾何?想着她開始環視街頭的行人們,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心中慢慢升騰起的那股自得瞬間瓦解,芸芸衆生,滄海一栗,你憑什麽就覺得自己的人生比他們更有價值和意義?
甩甩頭,不想了。後來的散步中她還是想了,想了張澍中午問她的那些話:周景明對當年的事真的釋懷了嗎?
他說他釋懷了。他說他也愛過別人。但萬清認為他沒有釋懷,他只是告誡自己要釋懷,說服自己應該釋懷,但內心還是有驕傲和悵意在的。
她坐在河沿前的石椅上發呆,張澍的電話她拽回來,說哪哪哪兒新開了家火鍋,口碑巨好!好不好吃不知道,但張澍那個歡快的語氣呀,讓她莫名很期待。
她回家先沖個涼,為了配張澍送她的那一雙很蕩漾的耳墜,她特意穿了條抹胸吊帶裙。恰好今天張澍也背了她送的包。
張澍今天很開心的,下午她媽轉了她六千塊錢,說是前一段打中新股了,發個紅包給女兒添漂亮裙子。張澍不依,非問她一共賺了多少錢。她媽說二三萬吧。她說那你才分我六千?她媽說你把那六千退給我。她開懷大笑,好一陣撒嬌,還特意給媽媽訂了一捧非常漂亮的鮮花。
真是太開心了。她挽上萬清胳膊進着火鍋店說:“我媽運氣就特別好,去年她就打中了一支,也是轉了我六千。我媽每年春節還給我發紅包呢。”
倆人跟着服務員到餐位落座,萬清掃碼點餐問:“包了多少?”
“我來。”張澍快她一步先掃碼,“包了一萬。今年我爸也給我包了一萬。”
“不錯。”萬清酸溜溜地說:“我打新股從來沒中過。”
“你爸媽春節給你包多少?”張澍問。
“他們說我年齡大了,再收長輩的紅包就會折壽。”萬清淡淡地說。
張澍發出了鵝笑,然後故作嬌羞地說:“俺在媽媽的眼中還是個小寶寶呢。”
萬清作嘔:“yue——”
張澍不與她計較,贊美她,“你戴耳墜可真好看。”
萬清摸摸頸,“我脖子長。”
張澍羨慕,“對,你是天鵝頸。”
“我戴不慣,我老嫌它墜得慌。”萬清總想摘下來。
“你戴習慣就好了嘛。”張澍說着想到什麽,打開手機給她看表情包,是江明珠早兩年上熱搜的圖片,“我今天無意中看見的,是不是很像明珠?”
萬清拿過手機看,“不是明珠,氣質可太迥異了。”看完還給她,“哪兒來的照片?”
“群裏有人拿來當表情包。我乍看覺得就是明珠,但細看覺得她這個眼神……說不上來。”
“她這個眼神有戾氣。”萬清拆着餐具說:“跟咱們不一路人。”
“好想她啊,也不知道在哪兒。”張澍說。
說着服務員引過來一行人,有八九個,在她們斜後桌坐下。萬清靈敏地聽見聲音擡頭,周景明坐在其中。都是一群男人,讨論着 NBA 什麽的。
張澍聽見動靜也回頭,準備喊時萬清踢了她一腳,“讓他們吃吧。”
張澍頻頻回頭打量他們,語氣驕傲地說:“周小明最帥!”接着費解,“我怎麽就沒喜歡過周小明呢?”
萬清往鍋裏下肉,“你眼拙。”
張澍認真想了會,捂住嘴說:“我覺得跟周小明談戀愛很奇怪,有點亂倫的感覺……”
萬清懶得搭理她。
張澍說:“我有時候真拿他當親哥……弟弟看。”
“你也比他大?”萬清心不在焉地問。
“我大他一個月呢。”張澍問:“你是不是大他半歲?”
菜熟了,倆人埋頭吃。萬清嚼着肉看向周景明那一桌,他們桌不曉得說了什麽,全都哄堂大笑,周景明也在笑。
張澍也看他們,看着看着有股說不出來的感覺,“感覺周小明坐在那兒很出彩,身上有股不容忽視的氣場在。奇怪,他好像跟我們在一起就沒什麽存在感?”
萬清給她燙鴨腸,夾了她碗裏。
她擡頭再看,周景明也看見她了,那一瞬間他們目光交彙,地久天長般的凝視幾秒後,各自繼續同身邊人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