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舊雨重逢(二十四)

第33章 舊雨重逢(二十四)

原本火鍋店那晚後,她打算找周景明聊,但聊什麽呢?有些事旁人多說無益,他自己能不能自洽很重要。

他真正想要的不見得就是“确認關系”。她天然的一種直覺,如果她說好啊,我們确認戀愛關系吧。她覺得這句話說出口,他們的關系将索然無味。

這是他想要的嗎?或許他自己都不明白想要什麽。

但她篤定周景明絕對不想分開,可輕易在一起他的一些小情緒将無處安放。因為他就是個自相矛盾的別扭精。如他有些話偏偏不說,他就是要你猜。明明想喝甜品點外賣就好了嘛,他偏不點,他就跟你說想喝,其意思看你悟性。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但她無比清楚自己不要什麽。大多時候她也覺得自己在人雲亦雲,仿佛一個戀愛大師在張澍面前侃侃而談,說什麽喜歡愛情裏的極端和自毀性,愛欲是一把魔法鑰匙巴拉巴拉……這些話都是她在某公號上看見的,可不是她自己的生命體驗。

她自己有的體驗:她和張澍在一起跟和周景明在一起,磁場是截然不同的。張澍帶給她的感覺非常舒适,就是一輩子吵不散的家人;周景明帶給她的感覺既熟悉又新奇,熟悉的是那三十年的舊交情,新奇的是她會對他産生一股保護欲,一股憐愛。從這股憐愛裏又能延伸出更多的情愫,這都是她從未有過的情感體驗。

不知道,她經常感覺自己像在一個漩渦裏,想法和觀點随着認知一直都在推翻重建、重建推翻。明明清楚有些事就是庸人自擾,但她還是忍不住想要去弄明白,甚至她在想更多事情的時候,自己會和自己産生對話,她能從這些對話裏觸碰到一些未知的、更多面複雜的自己,從而捕獲到一點能量。盡管這點能量微不足道,大多時候轉瞬即逝,但她會為此感到安心,一股紮紮實實的安心。

周景明也快煩死了,清早五點半,五點半就被他媽關了卧室空調,讓他起來陪自己練科目一模拟考試。兩天後她就要去考科目一。

第一天他媽興致勃勃來書房練,找鼠标找了一肚子火,半個小時後致電他:你把鼠标藏哪兒了?

他說家裏的電腦沒鼠标。他媽可生氣了,沒鼠标,沒鼠标的電腦是電腦嗎?考場裏的電腦也沒鼠标?

行吧,下班後他把公司的鼠标拿回來。他找到模拟考卷教他媽練。練到第幾道來着:駕駛機動車遇到前方車輛排隊或緩慢前行時怎麽辦?

他媽選:占用對面車道。

他兩眼一黑,媽你別考了。他媽朝他做鬼臉,開玩笑了啦。

這天早上陪母親練完,他簡單煮了鍋粥,拿了冰箱裏的包子在鍋裏餾,吃早飯時看了眼他們仨的群,罕見的兩天沒一個人說話。他轉發了公號信息到群裏,什麽時間哪哪哪兒,舉行籃球城市聯賽。

張澍回:【你參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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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對。】

張澍問:【這麽熱的天不會有人去看吧?】

他回:【晚上七點開賽。】

張澍說:【那也很熱啊,也正晚飯口。】

他剝着手裏的水煮蛋,慢慢吃完,才回:【我又沒讓你來。】

張澍明知故問:【那你發群裏幹嘛?】接着私聊萬清:【周小明咋這麽迂回了。】

萬清沒看手機,正給陽臺上的花澆水。忙完看見私聊他:【我去看。】

周景明回:【嗯。】

她問:【吃了嗎?】

周景明回:【吃了。】

她回:【去上班吧。】

周景明沒再回,換好衣服出門上班。

接着她就私聊張澍:【看你那樣兒。】

張澍莫名其妙:【我咋了?】

她言簡意赅地回:【目不見睫。】

張澍回:【彼此彼此吧!】

萬清不跟她扯淡,吃好早飯出去五金店買燈泡。餐廳燈泡壞了,她拿着工具箱踩到餐桌上把燈罩給拆了,拿着舊燈泡去買新燈泡。她可會精打細算了,店家推薦了一個十幾塊的一個七八塊的,她本能要買十幾塊的,一想到房子馬上要賣了,七八塊的吧。

回家的路上遇見小春母親,她騎着電瓶車正要去超市上班,她說今天值大班,從上午九點到下午五點。她說不做保潔了,去生鮮區賣水産了。她說要萬清想吃水産了就去找她,她能給挑些剛死的魚蝦,這種魚蝦買來很劃算的,比活蝦便宜一倍不止。

萬清應着:好啊好啊。問她站一天累嗎?

她說不累呀一點都不累,親熱地招呼她有空了去家裏坐。說他們這幾個孩子自從大了就很少見了。萬清笑着:好啊好啊,回頭我們一塊去坐坐。

跟小春母親告別後萬清繞到菜市場,順道買些中午的菜。她打算燒一道家常豆腐,一道蒜蓉菜心。她一個人,燒倆菜都吃不完。挑好了菜讓店家稱,他跟一個老太太起争執,他說對方沒給錢,老太太說給過了你還沒找我呢。給錢這一幕正好被萬清看見,她就作證說給了,說給了多少多少錢,還從錢箱裏指出這張錢。

提着菜出來又碰見周景明母親,倆人寒暄幾句。萬清問昨天經過米線店怎麽沒見開門?周母手一揚,我不幹了,我正在考駕照呢。馬上就考科目一了。

萬清啊一聲,忙說挺好的挺好的,順嘴問啥時候考科目一?

她說:“後天就該考了。”

萬清問:“後天周景明帶你去考場嗎?”

她說:“讓他上班吧。我自己搭車去。”

“我送你去吧,反正我也沒事兒。”萬清誠心地說。

“不用不用,那多不得勁啊。”她推辭。

“真沒事兒,我在家也是睡大覺。”萬清說:“送你去也是應該的呀。”

周母眼不大,但閃着睿智的光,她笑眯眯地說:“那行,那就給你找麻煩了。”

“多大點事兒。”萬清也傻呵呵地回家了。

她覺得跟長輩打交道挺好的呀,都多有善意啊,她們也沒催婚催孕嘛的。到家她就給父母通視頻,邊視頻邊剝葡萄皮,葡萄紫紫的,大大的個兒,是她在流動的小販攤上買的,五六塊錢一斤。聊着聊着母親就哭了,越哭越痛,也不說為什麽哭。

萬清一臉懵,我啥也沒說啊,我更沒犟啊。

沒多久舅舅打過來,說你爸媽啊,心疼你吃便宜葡萄,要給你買陽光玫瑰大果吃。

……

午飯後睡了個美美的覺,起床先上個衛生間,然後準備去一趟新房,各個房間的窗簾都做好了,約了師傅上門安裝。洗手的時候照見鏡子,發現膚色更亮了,各個角度細看一遍,果然膚色更好了。接着她換上和張澍一塊逛街時買的漂亮裙子,對着穿衣鏡顧盼自憐,看啊!多麽優雅的天鵝頸,多麽性感的鎖骨,多麽美麗的女子。

她陶醉地撫摸着美頸,問:“魔鏡魔鏡告訴我,誰是這個世界上最有魅力的女人?”

鏡子虔誠回答:“是您,女士。您是周景明先生見過的最富有魅力的女人。他必然會被您深深迷倒。”

萬清淺笑嫣然,施施然地離開了。

開車去新房的路上給汽修店打電話,不行啊這,不才換的空調濾芯,怎麽還是有異味啊?通完話降下車窗通風,轉眼就看見周景明的車,但駕駛座不是他,是一個金毛短發的女人。那女人開車很狂,踩個油門就把她甩遠遠的。她本能跟了上去,直覺告訴她這不是周景明的同事或普通朋友,普通關系借別人車是不會開這麽嚣張的。

她沒跟上,對方開太快了。她把車靠邊停下,猶豫了兩分鐘給周景明去電話,問開他車那人誰啊?周景明正在忙,電話裏亂糟糟的,說晚上再細說。

周景明的車太好找了,她順着車消失的方向找過去,找了十分鐘惦記着有事,掉頭回了新房。師傅踩在梯子上裝窗簾,裝着聊着閑話,誇房子格局通透,說裝修美觀大氣,接着問廚房要不要裝淨水器呀?他有親戚在家電城做代理巴拉巴拉……話可多了!

萬清想怼他,你裝窗簾就好好裝你的窗簾,廢話咋那麽多?但情緒上來的那一刻,身體裏有個聲音問她:怼了他你心裏就會舒坦嗎?

她慢慢平息下來,什麽也沒說。

等窗簾裝好下來單元樓,周景明打電話來了,她站去一片樹蔭下接通。通了将兩分鐘,一直都是周景明在說。他給的信息不多,只說開車那人是明珠,她和奶奶前兩天才回來。他這些年跟明珠一直有聯絡,沒告訴她和張澍是認為這事他不方便說。

通完話她原地又站了幾分鐘,微信張澍:【你把前天給我看的表情包……】删除重新編輯:【你把在火鍋店給我看的圖片發我,像明珠那張。】

沒多久張澍轉發了她,問她:【咋了?】

她先點開了圖片細看,然後回她:【沒事兒,你上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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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周景明來了,萬清把自己吃剩的餃子給他煎煎,對付着吃了幾個。她擰開瓶氣泡水倒杯子裏給他,問:“她這些年怎麽樣?”

周景明喝了口水,應她,“比我們要艱難些。”

萬清問:“她當年離開是因為意外懷孕?”

“我沒問過。”周景明說:“應該是她家的事對她打擊更大。”

萬清算算,“那孩子今年得有九歲了?”

“九歲多了,該上四年級了。”

萬清沒再問了。有些事猜也能猜出來,一個大學沒畢業的未婚媽媽要養家糊口,背後有多麽地艱辛。她也沒問:沒問她為什麽不把孩子打掉?沒問她為什麽不聯系我們?沒問她為什麽和奶奶在異鄉打拼?促使事情發生的因素太多太多了,這沒什麽好問的。

她腦子有些亂,抱臂站在那兒捋思緒。

周景明在廚房洗盤子,洗完沒事兒幹,朝她說:“那我回了。”

萬清回過神說:“要不別回了?”

周景明問她,“有多餘牙刷?”

萬清看他,“沒有我也去給你買。”

……

盛情難卻,當然要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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