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舊雨重逢(三十)

第39章 舊雨重逢(三十)

奶奶離開後,張澍同萬清私聊,也是聊江明珠的變化。不知道該怎麽說,十年沒見了,初見時的激動退卻後,空留一地尴尬。

她不奢望她們能回到曾經,但目前的處境确實尴尬。

萬清正在網上學習藝術鑒賞,看完信息說不着急,慢慢來吧。

張澍一面心疼江明珠,一面又覺得她身上有諸多小毛病。如在餐桌上抽煙,如愛爆粗口,如你跟她找話題,她偏偏不接……

萬清問:【你不喜歡她餐桌抽煙,為什麽當時不說?】

張澍回:【難為情嘛,也沒覺得是多大點事兒。】

萬清問:【要是我抽你會制止嗎?】

張澍懂了,沒回。

萬清回:【要我和周景明抽,你絕對會制止。你沒制止她顯然是覺得關系沒到。】

張澍附和:【對,問題就出在這兒。】

萬清回:【以後有不滿就當面表達,無須顧慮那麽多。】緊接回:【怪不得昨晚她出去陽臺上抽煙了,還踢了我兩盆花,還惡意噴我一臉煙霧。】

張澍吐舌頭:【她是不是察覺到了?】

萬清回:【我大學那會也抽煙,談戀愛時候他有鼻炎我就給戒了。】

張澍詫異:【我都不知道!】

萬清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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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澍問:【你跟周小明談好了?】

萬清回:【該談都談了。】

張澍問:【結果呢?】

萬清坐在那兒,靜靜地回:【這才幾天,過一陣再說吧。】

張澍回她:【我總感覺周在你面前怎麽那麽別扭?他在我和江面前更自在從容些。】

萬清回:【那是因為他對你們倆沒産生過浪漫。】

張澍回:【诶,是不是有部韓劇叫《浪漫的體質》?】緊接問:【麥瑟爾夫人第三季你看了嗎?】

萬清回:【沒看。我看《倫敦生活》的第二季了。】

張澍詫異:【你不是吐槽過《倫敦生活》第一季?】

萬清回:【三四年前看第一季的時候我正春風得意,理解不了裏面的人物。去年我又重新看了,忽然就全懂了。】

張澍回:【哈哈哈哈,因為你正處于人生低谷。】

萬清輕輕地回:【是啊。】

/

中午了,江明珠從燒烤店回來吃飯了。奶奶做了手擀面,又做了臊子,面煮好涼水過下澆兩勺臊子往裏拌拌,很适合夏天。

江明珠在那兒回微信,萬清發了她盆栽的圖片,問仙人掌招你了?她回:【不小心絆翻的。】

萬清回:【就沒紮到你腳?】

她回:【紮到了。】

奶奶催她兩回了,面要坨了。她回完信息擱了手機吃飯。

祖孫仨圍着餐桌吃,奶奶一口大蔥一口面,在山東這些年她別的沒學會,學會了吃大蔥。江明珠和江芃芃都是吃幾口面,喝一口冰鎮汽水。她更願意喝冰鎮啤酒,但喝了酒不能開車,她下午還要開車買這買那。江芃芃挑嘴得很,把碗裏不愛吃的菜全挑給江明珠,果然,奶奶在一旁叨叨了,說吃這些有營養長高個兒。

江芃芃不想吃也不想長高個兒。奶奶懶得說了,話轉到了以前的那個小工身上,早先回來的時候跟人說過,将來這邊燒烤店安置好了還讓他來。那小工機靈得很,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也想跟着學點燒烤的本領。江明珠吃好了,碗一推,說已經跟他訂好火車票了,後天就來了。

奶奶沖江芃芃擠眼,她立馬跑卧室端了個大禮盒出來,塞給江明珠,“給你的。”

江明珠打開看,是一套高檔護膚品,她了無興趣地放了餐桌上。奶奶說她一早去張澍家了,見她用的這個護膚品她也給買了一套,老貴呢。說着誇着張澍臉上細皮嫩肉,連條細紋和斑都沒,看着最多像二十出頭……

江明珠打斷她了,說從念中學時她媽就給她煲各種湯喝,直到現在補氣血的湯都沒斷過。她也是在播客裏聽張澍說的。她本是無心一句,奶奶上心了,她收了碗去廚房洗,江明珠看見喊:“江芃芃?”

江芃芃屁股離開坐便,伸胳膊夠開了衛生間門說:“我在拉屎。”

……

江明珠說:“一會洗碗。”

奶奶解着圍裙從廚房出來,一條胳膊撐着餐桌坐下說:“晚會我就問你孝和姨,我也天天給你補。”

“補也晚了。”江明珠下樓了。

下來發現忘帶車鑰匙了,她又折上樓拿,見奶奶捧着杯子坐在那兒緩緩喝水,桌上躺着那一套喜慶的護膚品禮盒。她拿了車鑰匙裝兜裏,又把護膚品禮盒端回自己卧室,出來說:“我去忙了。”

外面太陽晃眼,她用力抓一把頭發,拉開車門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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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河沿散步,萬清再次偶遇周母,她拎着個商場的無紡布購物袋,袋裏露出來兩條青蘆筍。周母仔細看這一圈的景色,天天轉天天轉,這能有啥看頭?

她先扯開自己的購物袋,說買了一兜小河魚,回家炸炸可鮮了。還買了一兜半死不活的大對蝦。萬清看看,不用問了,這絕對又是在小春母親的生鮮區買的。

她以為周母讓她看完,接着就會邀請她去家裏吃晚飯,可并沒有,周母開始誇起了她的好大兒,說他一早就教她練車,教的可耐心了,比她的教練都耐心。她選擇性地隐瞞了自己操作失誤,把車撞到路墩子上的事。

萬清不懂其意,直點頭。

周母說他這會跟人去打球了。萬清說打球好。周母說他在哪哪哪兒打球,問她要不要去看他打球?萬清說不去,她要忙自己的事兒。

周母沒再說了,拎着她的菜回家了。說心裏話,當閨女的話她是一萬個待見萬清這樣的孩子,藝高人膽大,在外不會受欺辱,更不會為點蠅頭小利就沒了底線。可要當兒媳婦的話,她還是待見張澍那樣的孩子,溫柔敦厚性子綿,見誰都和和氣氣一團笑臉。家教更是沒得說,她媽是誰呀?

她這些日子不斷地說服自己,不斷地想萬清身上的優點,好讓心裏更平衡和踏實些。兒子喜歡,她能有啥法呢?但她內心始終有兩個小人交戰,說難聽點,她都跟人住一塊五六年了,跟個離婚茬兒有啥區別?而且性格又不好。可換位又一想,要是自己閨女跟人住一塊五六年,那咋了,住就住呗!可換到別人閨女身上,怎麽……怎麽就心裏有點膈應呢?

她猶猶豫豫踯踯躅躅,一跺腳,決意返身回去喊她來家吃晚飯。可等她過去,昏黃的河沿旁早沒人了。也就頃刻間,她忽然覺察到了這裏的美,落日餘晖下的護城河多好看呀。她賣了半輩子米線,天天蹬着三輪車打這兒過,怎麽就沒發現這麽美呢?

她不着急回家煮飯了,她找個石椅歇下,她要讓自己置身于此情此景中,她內心好像洶湧着什麽東西,但她又描述不出那是什麽東西,她好歡喜呀,她惬意地伸直了雙腿,她左右觀望閑步的行人,她暗暗有些後悔,她要是塗個口紅就好了,要是穿身更體面的衣服就好了,那樣精心打扮過的自己才配得上此刻的心情。

她莫名又悵然若失,為什麽以前就沒有發現呢?這樣她就能跟那個死老頭一起坐在這裏,一起看夕陽,一起話過往。他真是沒福氣呀,那麽艱難的日子都熬過去了,如今終于好好享清福了,他死了,早早就死了。

晚上萬清去了燒烤店,看裝修到哪兒了,她們幾個也好提前買開張花籃。江明珠帶她店面轉了一圈,前後百十來方,就簡簡單單刷了牆裝了燈,再無瑣碎裝飾。

萬清好奇,“這麽簡潔?“

倆人出來街沿,江明珠示意對面三兩的空門面,說疫情不可控,能省則省,說不能堂食就不能堂食,說閉店就得閉店。

萬清了然,問她:“那這三五天不就能開張了?”

江明珠說:“多說三天。主要廚房的油煙系統複雜些。”

萬清說:“ 行,回頭給你來兩排花籃。”

江明珠沒做聲。

萬清看她,“吃晚飯了麽?”

江明珠說:“吃了。”

萬清問:“吃得啥?”

江明珠說:“奶奶熬的稀飯。”

萬清點頭,“挺好的,這離你們家也方便。”過來了一陣清風,挺涼爽的,她又問:“咱倆喝幾杯?”

倆人也沒去別的地,江明珠從店裏搬了張折疊桌出來,又去煙酒行買了冰鎮啤酒和酒鬼花生,坐在燒烤店門前吹着夜風喝。

萬清先問她,“芃芃快開學了吧?”

江明珠掏出煙問:“我能抽麽?”

“ 抽吧。”

江明珠點上煙說:“嗯,沒幾天了。”

萬清看她的鞋帶又散了,像從前那樣俯身伸胳膊幫她系好。她打小就系鞋帶一絕,經她手系的鞋帶絕不會散。不像那幾個笨裏笨氣的,體育上跑兩圈全散了。系好後随口問她,“我們一直都在找你,怎麽不聯系我們呢?”

江明珠深深地吸了口煙,垂着頭也不做聲。也不多會兒,她腳下落着一滴滴淚漬。

萬清抽了紙巾給她,又倒了杯啤酒一口悶,等自飲了三杯,才端起來要跟她碰。

倆人碰完就擱了杯,靜靜地吹晚風,沒再多說什麽。

大半晌,江明珠又跟她碰杯,問她,“還去上海麽?”

萬清看她,“為什麽這麽問?”

“你們倆不是談着?”

“兩回事兒。我們倆的問題從來都不是距離。”

江明珠沒再問了,專注撕手裏煙頭。

萬清問她,“周景明跟你說我們倆的事了?”

江明珠說:“他說得少。”

萬清問:“他怎麽跟你說的?”

江明珠不說。

萬清問:“他誇我善良美麗大方?”

……

萬清又問:“他說我庸俗虛榮歹毒?”

江明珠說:“他沒說你歹毒。”

萬清很得意,哼哼兩聲,“那就是說我庸俗虛榮了。”

江明珠看看她,笑了笑,沒理她。

萬清伸手揉了把她那一頭金毛的後腦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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