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對酒當歌(五)

第44章 對酒當歌(五)

張澍昏昏沉沉一覺睡到九點,醒來後發現這是在萬清家,雙腿又夾着被子懶了五分鐘。然後起床去上衛生間,出來打着哈欠滿屋子找萬清。

沒找着人,就懶懶地坐在沙發上發呆,昨晚喝太多了,這會還有些頭暈和惡心。

她坐在那兒有股強烈的孤獨感,是處于宿醉中很具象的孤獨感。假如此刻有人在身邊關心她,問她為什麽獨自坐在這兒,這種孤獨感就會煙消雲散。

但好在有一片陽光照到陽臺上,照得整個空間都亮堂堂,她猜外面肯定是秋陽高照,想着她就起身去了陽臺,果不其然,心曠神怡,秋高氣爽。

四個季節裏,她最偏愛秋。

她想到秋天是菊花的季節,她垂頭在陽臺上找,沒有,萬清沒有養菊花。看她都養了些啥?仙人掌也值得養?她擡腳就給輕輕踹翻了。

她無所事事地趴在護欄上張望,看見萬清穿着一身潔白的練功服,手持一柄長劍回來家屬院,她興高采烈地大喊:“你一早去哪兒了呀?”

萬清朝她揮揮手,徑直上了單元樓。她如今一天長跑,一天跟着幫大爺大媽練太極。總長跑也不好的,跑多了傷膝蓋。

鍋裏一早就熬了小米南瓜粥,她換着鞋問張澍洗漱了沒?張澍這才拆着新牙刷,說她昨晚喝斷片了。她隐約想到昨晚吐周景明車上了,回來不但又吐了……好像還鬧肚子了?

廚房的油煙機嗡嗡嗡響着,萬清給她煎着蛋,說她衣服昨晚洗好都晾幹了。

張澍正刷着牙,牙刷抽出來,說她的晨尿又濃又黃。她很關注她的晨尿,這能折射出身體的健康。

萬清盛了粥出來,問她今天怎麽安排?她洗着臉說沒安排,就跟着你混了。

萬清問她,“你媽的東西都置辦齊了?”

她抽了洗臉巾擦臉,“我媽他們去開封了。”

萬清沒再多說,問她,“你好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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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過來餐桌前,“有一點頭暈惡心。”

萬清看她臉,“你眼泡都腫了。”

“我一喝多就這樣,眼泡能腫一天。”張澍揉着眼問:“我昨晚沒少失态吧?”

“還行。”萬清把煎蛋夾給她,“快吃吧。”

張澍夾着煎蛋開心地說:“還好是在你們面前,算不上丢人。”

萬清聽到這話有幾秒的愣怔,不知道,她從沒有也不會把自己最糟糕的一面示人。她每回喝多都是在家獨自喝的,出了洋相也沒關系,在外無論和同事還是朋友她喝多少心裏都會有數。

在這一刻她多少有點羨慕張澍的坦然,更羨慕她擁有信賴別人的能力,鬧笑話了也沒關系,失态了也沒關系,這都是她最好的朋友。

早飯後一時也不知道去哪兒消遣,商場都逛爛了,總不能再去公園溜圈吧?

張澍癱在沙發上,宿醉勁兒沒過,困倦地哪兒都不想去。

萬清不甘心,秋高氣爽的,待家多沒勁兒。她先給花都澆了水,然後杵在那兒發微信,接着撺掇沙發上的人,“去周景明家院兒裏喝茶?”

天氣實在是太好了,倆人選擇步行去,去的路上買了些配紅茶的點心,在路邊攤挑了一兜剛上市的大鴨梨,還買了一盆長勢喜人的小米菊。

江明珠則是一覺睡到十點半,她摸過手機關閉飛行模式,群裏幾十條未讀信息和小視頻。萬清和張澍圍坐在周景明家院裏喝茶,一張桌子上是精致的茶具,周景明坐在那兒泡茶;一張桌子上是精美的茶點和一盆菊花。視頻裏的張澍笑得前仰後合,捧着一個裝了冬棗的不鏽鋼盆,喊着:“明明啊,求你了,別再用淘菜盆裝食物了。”

她還收到了萬清的一條私信,要她睡醒後帶着芃芃來,中午在周景明家聚餐。她摸過床頭的煙,又看了一遍群裏的小視頻,準備回絕萬清時又收到了周景明的私信:【起床了嗎?】

她點上煙,回:【剛醒。】

周景明說:【你帶上芃芃過來吧,萬清在廚房燒菜呢。】

她回:【你們吃吧,我晚會還有事。】

周景明問:【有事也得先吃飯,你吃完早些回去?】

她抽口煙回:【你們聊吧,我也插不上話,也看不懂李滄東。】淩晨三點回來她睡不着,坐在那兒看電影《燃燒》,十分鐘沒到就看睡了。這條發出來僅幾秒她就撤了,又回:【我問問芃芃。】

她趿拉着鞋從卧室出來,問在廚房剁肉的奶奶,“芃芃去哪了?”

“她說去買英語本了。”奶奶有力地說:“你去刷牙吧,咱中午吃餃子。”

她說:“萬清要我帶着芃芃去小明家吃飯。”

“你們幾個中午在小明家聚啊?”

“嗯。”

“那你帶着芃芃去,餃子我和好餡晚上吃。”奶奶很樂意她多跟他們幾個玩兒,“你還不快點去洗漱,都已經飯口了別讓人等你。”

江明珠找了身換洗衣物,拿着去衛生間洗澡。

不多時江芃芃買完英語本回來了。奶奶已經幫她找好裙子了,催她換上去幹爸家吃午飯。幹爸家她還是很情願去的,她換着衣服問幹爸家都誰呀,奶奶說有你萬清阿姨有張澍阿姨,交待她到時候要大大方方地喊人。

江芃芃個淘氣精問:“萬清阿姨就是那個把怒不可遏念成怒不可竭的人?”

奶奶敲她頭,都十天前的事了,“你萬清阿姨學問好着呢,她是故意逗你才念錯的。”

江明珠已經洗好在那兒吹頭發了,吹完又往手上抹了東西抓頭發,行吧,日子久了覺得她短發也怪精神,奶奶也不再讓她留長發了,只說還是少染,染多了致癌不說,那發根的黑發長出來跟頭發是兩個色,也很難看。

她弄完頭發戴上耳釘,牽着一身公主裙打扮的江芃芃出門了。奶奶在她後頭喊,“多玩會兒,下午四五點去燒烤店都不晚。”

她到那兒菜也剛上桌,七道菜,萬清三道,周景明三道,張澍是一道很有意境的名兒——青龍卧雪。

另一個名兒——黃瓜蘸糖。

幾個人吃完午飯又挪去了院裏,張澍是躺在家中唯一的搖椅裏,她那股勁兒還沒過,還有點鬧肚子;萬清是坐在小板凳上,一口口抿着茶;周景明是坐在茶臺前泡茶。

江明珠看着那一個個小茶具,怪費事的,得喝多少杯才能解渴。這功夫茶她十幾年前就喝過,遠比這高級的都喝過,當年跟着父親在省會喝的。她也懶得多說,直接回客廳拿了個正常的水杯,讓周景明幫她倒。

之後她覺得怪閑的,是一種無所适從的閑,她也從來沒有這麽閑過。往常這時候她不是忙家務就是出來超市添購東西了,總之她的每一秒都很實用,她絕不會閑坐在那裏超過五分鐘。但她已經這麽閑坐半個小時了,她開始有負罪感了,這半個小時幹點啥不好?如同她也不能理解此刻大家這種都在安靜地品茶,有話就聊,沒話就不聊的慵懶狀态。

她偶爾覺得大家沒什麽變化,還是像從前那樣;但大多時候又覺得很遙遠,早就不再是從前那樣了。

可哪怕這一刻有諸多不适,她也沒想要離開。甚至有一瞬間覺得這樣也挺好,她能感受到空氣裏流淌着一股親昵的味道。

她慢慢地适應了這種情緒,她不再焦躁着想要抽煙,她還想到了一些很久遠的事情。她慢慢回過神看獨自坐在那兒拼積木、拼得不亦樂乎的江芃芃,感到肩頭一沉,偏過頭看,萬清倚着她肩睡着了。她再看向周景明和搖椅裏的張澍,坐在那兒打盹的打盹,躺在那兒打鼾的打鼾。

……

原來不是在進行某一種心照不宣的交流方式,而是都犯困了。

她僵着肩膀不敢動,怕驚擾了萬清。她輕輕地掏出兜裏的手機,舉着錄了一段視頻。之後她像一位被賦予了謙卑、犧牲、榮譽、英勇、公正、憐憫、誠實、靈性,八大美德的騎士那樣,忠誠地守護着大家午休。

她有一剎那被自己的騎士精神輕微感動到了,她想,如果這一幕能地久天長也是好的。

周母是為了給這幾個孩子騰地方,去了小春家吃午飯。小春母親在超市工作時扭到腳了,這幾天都在家裏休息。妯娌倆坐在那兒聊家常,小春母親說了萬清,說前一段她爸媽領着她來了,她坐在那兒難受到不行,說當年小春的意外是着急出來找她們。

她徐徐地說我當然知道,但是能怎麽辦呢,她們也那麽小。她也知道這些年萬清為什麽躲着她,頭兩年她也挺恨的,但後來慢慢就釋懷了,因為她老是做夢夢見這幾個孩子在街上跑着玩兒,小春整天玩兒的滿頭汗,回來家裏三句不離明珠,不離萬清,不離張澍……後來她不忍心,幾回都想找萬清說說話,怕這事壓在她心裏。

她說着說着傷心不已,至今她和她爸都過不去這道坎兒,她那麽懂事那麽體貼人的小春,咋出了一趟門就永遠回不來了呢。

周母只能輕輕地順她背,說這都是命,命不由人。

小明爸不也是嗎?醫院檢查兩回都沒事兒,回來前後半年不到,說晚期就晚期了,誰沒救就沒救了。她深深地嘆一口氣,人嘛,怎麽可能一帆風順呢。他們要走,咱們也別強留,橫豎兩頭都有家人,都不孤單。咱們就專心過好咱們的,別牽他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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