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歸終他們選擇的落腳營地正位于天衡山腳下,離海還有點距離。山脊上明明風和日麗,提着籃子走到山腳下迎面就遇上疾風驟雨。
“沒事,奧賽爾又在發癫。呸呸呸!”歸終吐掉不小心落進嘴裏的雨水,又鹹又澀,她拉着蘇快步走進營地內,“現在祂躲在海底不敢出來,要麽派魔獸上岸侵擾要麽就下下雨掀個海嘯什麽的。這會兒估計是察覺到你們了,心裏不舒服又在鬧別扭。”
降又不肯降,打又不敢打,歸終不好下海去尋奧賽爾的晦氣,後者也不親自上岸挑釁。
奧賽爾打從心底認為整個雲來海包括部分陸地都應該是祂的領地,因此深恨摩拉克斯“撈過界”的行為。在祂眼裏人類不過是種能夠提供食物的“儲備糧”,根本無法理解岩之魔神為什麽要把胳膊肘徹底偏向那些孱弱的物種。
但是有山中魔神的例子在前,祂不想平白無故失去自由甚至丢掉性命,就只能用這種消極的方式持續抵抗……也許哪天摩拉克斯不耐煩就主動放棄這塊地方了呢?
營地周圍設置了防禦的結界,抵禦魔神的攻擊不大牢靠,但是隔個雨水問題不大。
蘇跟着歸終進入結界,擡頭看看灰蒙蒙的天空,從新換的衣裙袖子上擠下一地鹹水。
“這樣下去不行的,”她拎起裙擺繼續擰,“喜怒無常,自哀自怨,總覺得有人要害祂。”
“這是病,得治。”
歸終:“……”
糟了這孩子氣瘋了!
你別用這麽平靜的語氣表示出想要大火炖掉鄰居的意思好嗎?
傍晚前海邊又下起了雪,雪片借着風勢越來越大,風中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若陀出去轉了一圈,帶着滿臉寒氣回來:“是附近的漁民,唉……”
雪大得能糊住臉,一會兒功夫他半邊身體都積上了雪。
“怎麽了?”蘇立刻擡起頭,炯炯有神盯着他:“聽上去有點嚴重。”
“我遠遠掃了一眼,好像是誰家有人難産死了,産婦前面生的孩子在哭。”他躊躇片刻,側頭征求意見:“要不我給他拎進來送歸離集去?”
小孩子哭得太慘了。
剛在火邊把自己烤幹的蘇站起來向外走:“我去看看,說不定産婦還有救。”
“你別去,讓若陀把人帶進來。”歸終攔住蘇,“在咱們的地盤上萬一沒救回來他們也不敢說什麽,你要是過去,一旦有個好歹這裏的漁民真敢和魔神動手拼命。”
怪可憐的,魔神看他們就像在看一只揚起前肢攔路的螳螂,別有一番悲涼。
蘇沒有停下腳步,回過頭抿着嘴:“時間不夠,麻煩若陀和我一起去吧,救不了就麻煩他直接把我撈出來。”
一來一回路上也要花時間,人命不給她等待的機會。
“我随你去,若陀留在此地鎮守……雪越下越大了。”摩拉克斯起身越過蘇向外走:“問心無愧即可,我必然平安将你帶回營地。”
這樣的安排歸終沒有意見,有摩拉克斯跟着蘇崽總不至于被一群人類欺負。
走出營地蘇先被迎面而來的風雪嗆得退了一步,她彎下腰低頭頂着風重新邁開腳步,琥珀般的護盾及時打開,山岩一樣的青年凝視四方很快找到哭聲傳來的方向。
“在那邊。”
他們破開風雪找到悲聲大作的漁村,一頭牛被人趕着滿地跑,背上結結實實綁着産婦的上半身。
她光着兩條腿騰空半躺在牛背上,雙目緊閉臉色蠟黃,血水沿着腳踝滴滴答答落在白雪覆蓋的地面上,很快又被新的雪片掩蓋。
“#¥……¥%¥@#¥!”摩拉克斯沒聽清楚蘇說了句什麽,但他能從激烈的語氣中聽出她罵得很髒。
“攔住他們!”她推開雪層撲騰着闖入漁村,上前一把推開趕牛的人搶過缰繩。
黃牛力氣大得很,人類的哀嚎和哭泣吓到它了,又有血腥味怎麽甩也甩不掉,就算缰繩拉緊它也不想停下,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蘇被這頭牛帶着往前拖,很快一只手從背後伸來,摁住牛的脊梁硬把它壓在地上動彈不得。
趕牛的人和圍觀的人都被攔在玉璋護盾外,蘇解下産婦,回頭看了一圈随便選了間屋子把她背進去,屋子原本的主人在她踹開木門時就尖叫着跑走了。
謾罵與怒吼被蘇置之不理,她把産婦放在陌生的床榻上,從外面的聲音可以判斷摩拉克斯大約是亮了武器。
少女先檢查了大人的情況,風雪太大幹擾了若陀的判斷,她還活着。雖然也就是一口氣的區別,活着就是活着。再去檢查她的肚子和下身,蘇皺起眉頭——産婦很瘦個子也小,瘦小到讓人疑惑她究竟是怎麽懷的孕。可是她的肚子卻有那麽大,本就艱難的生産過程又遇上難産,孩子的腳已經出來了。
嗯,胎位不正。
漁民們把她綁在牛背上就是為了借用那股颠簸的力量把新生兒甩出來……胡扯一樣的急救方式,卻是他們最後的辦法。
“你別怕,你還有救,先收着力氣歇會兒,我叫你用力時盡量用力,沒力氣也沒事,別跟我扭着來就行。”
她壓低身體伏在孕婦耳邊安慰她:“我聽到你的大兒子在哭,如果你死了他恐怕活不到春天就得被埋在你身邊。”
孕婦一下子就把眼睛給睜開了,她說不出話,只能側着眼睛死死盯住陌生少女。
這種時候來不及計較什麽感染不感染的,蘇快速把屋子翻了個遍,拿了屋主的被子給産婦蓋住肚子。她洗幹淨手回來摸摸孩子的小腳丫,一邊輕言細語和産婦說話一邊趁她放松的間隙抓住機會把那只小腳丫又給塞了回去——
“啊——!”
痛苦哀嚎堪比山林猛獸的咆哮,中間夾雜着女孩子耐心的勸導。
摩拉克斯提着槍堵在門口,漁村內的男女老少都擠在他面前,憤怒讓他們生出無限勇氣,他們喊着濃重的鄉音,用石塊和木棍砸在玉璋護盾上,乒乒乓乓不比魔神争鬥時的動靜更小。
慘叫聲斷斷續續,就像随時會斷氣那樣可憐可怕。屋門突然被推開,穿着淺綠色裙子的年輕姑娘露了半面,語速奇快道:“家人呢?産婦家屬呢?去給她做點好消化的熱食,燒熱水,新生兒的被褥準備了嗎?快點!”
她手上臉上都沾着血,漁民們看到她比看到守門的摩拉克斯還要害怕,尖叫此起彼伏。眼看她轉回屋內,産婦的丈夫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倒是先前哭得沒有人形的孩子邊抽噎邊一溜煙跑着抱了堆東西送來交在堵門的青年手上。
“只要你們能救我媽媽,我願意被你們吃掉……”
摩拉克斯:“……”
他真的不吃人。
“誰吃你!瘦巴巴全都是骨頭,髒兮兮的臭死了,快去燒熱水!孩子要出來了!”
屋子裏傳來責罵聲,男孩抹着臉真就去燒水。
燒熱水洗幹淨就不臭了,能把媽媽換回來,他什麽都可以做。
産婦的力氣早就在牛背上耗盡了,她本就瘦弱,骨架又小,全靠蘇給她揉肚子:“可以了,孩子的方向調正了!你放松,我叫你用力時順着我的力道稍微用一點點勁就可以!你的崽還活着!”
沒有什麽話比“崽還活着”更能讓母親提起心氣。
外面聽到這些對話的漁民們面面相觑——真,這是真的嗎?
屋內突然響起凄厲痛楚的哀嚎,蘇眼疾手快抱起新生兒提着腳踝把他提起來,清理口鼻然後狠狠在小家夥有塊青印的屁股上拍了兩掌,片刻之後幼崽飽含惱意的大哭才傳出來。
“生了?生下來了?”産婦的丈夫從地上爬起一半,近在咫尺的槍尖也不怕了,手腳并用貼在門板上敲打:“孩子他媽呢?”
門沒有開,裏面陌生女孩怒氣沖沖隔着門大喊:“我讓你燒的水呢?你燒哪兒去了?!外面那麽大的雪,敲什麽敲!”
“對對對,不能讓風灌進去,我我我,我這就去……”他幾乎爬着往回跑,其他漁民也顧不得憤怒了,趕緊幫忙送柴送水。
忙亂中熱水及時送到,摩拉克斯挪了個位置。木門開了條僅夠木盆進去的縫,肌肉緊實流暢的小臂伸出來端走盆子,又過了一會兒裹得嚴嚴實實的小胖子被“端”出來亮相:“這孩子個頭太大了,母親的身體撐不住,以後不要再讓她懷孕生産,會死的。”
別說以後,這一回就差點出大事。
“是是是!”産婦家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圍着看了回新生兒,轉臉把煮好的熱食送來。蘇端着海碗進屋守着孕婦看她吃下去睡着,這才騰出空把排出來的胎盤和血污嚴嚴實實收好——不收好的話說不準會有人要走甚至偷走拿去吃。
須彌就有人這麽幹,她不敢保證幾千年前的璃月沒有傻瓜和蠢貨。
把胎盤和污物丢進火堆焚燒掉,蘇終于有心思低頭看看自己的新裙子,這才上身多長時間?沒滿一天就淋了場雨又沾滿血漬,跟着她有夠倒黴。
“産婦身體很虛,多給她吃些好消化的熱食,肉,菜,飯,都要有。奶還沒下來,你去找牛奶羊奶吧,煮開放溫了喂養,找不到就用米熬出米油米漿來先湊合着喂。”
她一把橫抱起已經換好衣服清爽幹淨裹在被子裏的産婦,開門出來将她交給她的丈夫:“撿回一條命,好好養着。”
圍在此地始終不肯散去的漁民們一片嘩然。
親眼所見的事實勝過一切言語,必死之人被救回來了,兩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