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114章
“咳咳,咳咳。”
客卿先生發出不悅的咳嗽聲,旅行者和他的向導迅速收斂笑意低頭站好,乖得不得了。只有蘇還靠在牆上軟綿綿的,捂着胸口低低換氣。
“嗯?你們怎麽了?”祖母綠一樣的眸子裏閃爍着狡黠的碎光,像極了惡作劇成功後仗勢欺人的貓科動物。
沒怎麽沒怎麽,我們只是突然生性不愛笑了而已。
空用力搖頭,搖得辮子都甩起來,派蒙躲在他肩膀後面露出一只眼睛小心翼翼看着鐘離。
“我們的祖輩,就是在魔神戰争席卷大陸的苦難時期裏,曾受「鹽之魔神」庇護的子民……”*
宛煙懷着沉重的悲切回憶過去,雖然知道打斷別人的話很不應該,但派蒙還是忍不住她的疑惑:“對啊!你都是直接喊‘摩拉克斯’的,和其他璃月人不一樣。話說回來,蘇好像也?”
“我至少會在岩之神的子民面前尊重他人信仰哦。”蘇舉起一只手,“而且我是須彌人來着,理論上應該信仰大慈樹王或小吉祥草神。”
“實際上呢?”派蒙歪頭,背着手美滋滋上下漂浮。
蘇神神秘秘的小小聲逗她玩:“你猜?”
“我猜你不信,與其說你信仰代表智慧的神明,不如說你相信智慧本身。”派蒙扁扁嘴,對她的故弄玄虛很是不滿。蘇馬上給了她答案:“不,我相信人,人的智慧終将戰勝一切。”
她們說話的聲音很小,更像是頭對着頭在咬耳朵。
“萬一戰勝不了呢?”宛煙對于某些人頻頻打岔非常不滿,抓住機會尖刻諷刺,“真不敢相信這樣的話居然出自學者之口!”
“額……”蘇差點被她給整不會了,“所以,你是個人對吧?很抱歉,如果搞錯了你的物種分類我願意為此道歉,這是在不是個生論派學者應該犯的錯誤。”
“噗嘶……嗯!對不起對不起,我剛才吃多了有點漏氣……”派蒙鼓起腮幫子,轉着眼睛左看右看以免自己真的控制不住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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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一定是個摩拉克斯的信徒!所以一路上都在打亂我的思路。”宛煙氣得口不擇言,在蘇看來這就破防屬實沒有必要。
“沒關系,你慢慢想,智慧的迸發總是伴随争執與沖突。比如說眼下,你究竟想表達什麽論點?想好了再說。”
教令院最熱鬧時一天發起過上百場辯論,學者們為了捍衛自己認定的真理別說動嘴了,動手也不稀奇。
鐘離抱着胳膊旁觀兩位女士交鋒,實在是……實力懸殊,勝負已分。
比起兩千多年以前,如今的蘇成熟太多,如果現在赫烏莉亞活過來站在這裏,她大概會捂着臉哭出聲。
宛煙恍恍惚惚覺得自己仿佛身在幼時學塾堂間,像個不懂事的頑童肆意沖先生發脾氣,結果被不冷不熱不緊不慢頂回來。她深吸了一口氣,果然冷靜許多。為什麽要和那個須彌學者争論呢?她進入地中之鹽遺跡的目的并不是要和人掙個高下呀!
“在戰争中,摩拉克斯暗殺了我們的神!他嫉妒「鹽之魔神」的權能,讓我們流離失所!我、我們恨他!但璃月是摩拉克斯的璃月,歷史一定是任由他粉飾的……所以,我想要證明!摩拉克斯也有罪惡!他手上沾着血,他有殘忍無情的一面!”*
大顆眼淚汩汩滴落,能看出她對自己堅持的“真相”深信不疑,為赫烏莉亞感到傷心的同時也深切憎惡着摩拉克斯。
這兩位魔神,無論哪個都不是蘇信仰的對象,她并沒有像旅行者和派蒙那樣張大嘴做出驚訝的表情,反而認真點點頭:“我明白了,與其說你想要證明岩之神殘忍無情,其實還是在抱怨如今的璃月不能讓你滿意。”
“銀原廳……主管鹽業的部門,這理應是個肥差,但你的裝束非常簡樸,雖說是個學者指尖卻沒有書寫留下的薄繭。你對考古學幾乎一無所知,卻對【鹽之魔神】了解甚廣,你是銀原廳的文員,職責是負責整理資料!”
“你!”宛煙表情大變,蘇知道自己的判斷沒有出錯。
“但是銀原廳是操控鹽業的呀,賬本不會交給你這樣年輕的新手去做,舊資料又有什麽可整理?這個崗位純粹就是為了安排個人領工資而已,無法滿足人們創造價值的需要。這就導致你精神空虛,無法排解之下只能把注意力放在流傳久遠的‘故事’上。”
蘇圍着宛煙繞了一圈後站定。
“你說‘我們’,我是否可以理解為銀原廳內有一部分人和你抱持相同看法,認為璃月在壓制在嫉妒你們。那麽……另一部分人呢?你們的政敵,同樣在銀原廳內工作的,‘非赫烏莉亞信徒’。他們生活優渥,身居要職,而且更受重用更容易被提拔,我沒說錯吧。”
“我……我……你……”她斷斷續續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旅行者和派蒙的嘴張得更大了。
“蘇怎麽看出來的,你明白嗎?”派蒙用眼神詢問,空用眼神回答:“大概……猜到一點點?”
這難道不是出喜劇嗎!怎麽畫風突然拐到政鬥上去了?
“眼看銀原廳的控制權即将完全易主,你們終于想到一個辦法,那就是從所謂的‘法理’上推倒岩之神。證明岩之神殘忍無情,間接即可指責他的信徒同樣卑劣,卑劣的人怎能執掌要務?”
蘇笑着搖搖頭:“雖然以上都是我一家之言的猜想,但是看你的反應這個猜想與事實真相差得應該不遠。如果你想要證據也完全沒問題,我甚至不需要看最後的現場就可以告訴你。”
“地中之鹽文明至少覆滅于兩千五百年前,早于歸離集誕生,兩個文明之間呈現出此消彼長的關系。歸離集城市群乃是魔神之間聯盟的産物,也就是說在赫烏莉亞死亡時岩之神甚至還不能在璃月中部地區來去自如,請理性分析他要怎麽騙過歸離原的執掌者去暗殺一個躲在地底下求生的柔弱魔神事後又哄得人同意和這樣一個‘手段惡劣嫉妒成性’的家夥結盟?”
她幾乎笑出聲:“如果是我我就不會做‘暗殺’這麽傻的事,地中之鹽連糧食都不産,直接把歸離原封鎖了一支商隊也不許通過,不出一個月,人類全都要餓得嗷嗷叫着跑出來找東西吃。按照你所說鹽之魔神權能如此強大,摩拉克斯都不得不暗殺她,為什麽不更省些力氣智取呢?”
還用得着暗殺?憋都能憋死她!
“摩拉克斯暗殺赫烏莉亞這個課題,連證僞的價值都沒有。”
鐘離:“……”
對,赫烏莉亞就是這麽被憋死的。
雖然歸終和蘇崽都沒有故意為難她,實在架不住鹽之魔神自身意志薄弱,山中魔神稍稍施加些許壓力地中之鹽就繃不住了。
“我不信!”宛煙捂着耳朵大哭:“你是被須彌趕出來的喪家之犬!存身璃月搖尾乞憐,自然要向着摩拉克斯說話!”
“喂喂……這樣說話就有點過分了吧!”派蒙搖頭,“不帶人身攻擊的呀!”
“汪,”蘇輕松的聳肩笑笑:“這樣能讓你心情愉快些嗎?既然你不認同我的觀點,那就拿出你的思想與智慧,上前來,駁倒我,讓我甘拜下風自愧不如。”
“呼……”宛煙一把擦掉眼淚和鼻涕,看向面色沉沉的鐘離:“我要看到最後的現場,如果要證據,那就是最有力的證據了!”
蘇比了個“請”的姿勢。
“我可以帶領你走到遺跡最深處,不過我希望在此之後你能向蘇女士道歉。”鐘離深深看了她一眼,他并不介意後人如何評價自己的功過,但是這個女孩子當着他的面一而再再而三對蘇多有冒犯,這就多少有些過分了。
赫烏莉亞的遺民最該感謝的就是蘇,地中之鹽崩潰後是歸離集無私的接納了他們——她完全可以不要他們的,歸離集自己就産鹽。
至于赫烏莉亞的鹽盞與鹽尺,當年蘇還是個魔神幼崽時就拒絕了不止一次。
“鐘離,不能打女孩子的哈!”派蒙小小聲提醒了一句,後者無奈的看了他一眼。
他是那種會去為難弱者的無聊的家夥嗎?
殘缺的隊伍終于繼續前進,兜兜轉轉又解開幾處機關後隐藏的石門終于被打開,進入衆人視線的是一把斷裂的金屬短劍。
“啊!是斷裂的劍!這就是證據!證明‘鹽之魔神’曾經是反抗過的!只是沒能抵擋摩拉克斯下的毒手!”宛煙驚喜的叫嚷起來:“相比‘鹽盞’和‘鹽尺’,這‘劍’的力量,一定遠遠超越它們!如果能修好這把劍,就能向其他人展示鹽之魔神曾經的權能了……”*
蘇開心的拍拍外套口袋:“太好了,我現在就把它修好,還能借着機會研究一下隕落魔神的權能。究竟是先有魔神還是先有權能,這事兒我納悶兒了很久呢!”
宛煙:“……”
這人怎麽都不着急的啊!她為什麽不着急?!
衆人眼看着蘇從木質底座上取下那兩截斷劍,她找了塊平坦的石頭坐好,飛快觀察過斷茬滴上清洗劑清洗打磨。
“首先,這把劍是被外力拗斷的。”她擡頭看看宛煙:“我假設你能明白發力方向與斷口之間的關聯,能看懂我的示意嗎?看不懂就說,我可以反複演示。”
她将兩節斷劍拼在一處,斷口處有明顯的方向痕跡。
“兩千五百年前人類的冶煉技術有限,合金中銅與錫之類低燃點的金屬含量更高,所以成品質地較為柔軟,掰斷它們時留下的痕跡也比如今的鐵劍更加顯眼。”
“就不能是劇烈掙紮導致的?”宛煙還是不死心,蘇問了她一個實際問題:“你覺得這把劍究竟是攻擊誰用的?赫烏莉亞反擊摩拉克斯嗎?我們暫且用鐘離先生重現一下現場。”
她提了根差不多長的木棍起身走到鐘離身邊:“作為女性,我的身高不算低……”
但是在客卿先生面前仍舊顯得小鳥依人。
蘇揚起木棍提醒鐘離注意,走到他身邊後突然加速橫握“武器”攻擊,鐘離只用了一只手就攔下她的動作,木棍在接觸中斷裂,派蒙飛過去把它撿起來。
“欸?這把劍是從正中間斷開的,但是木棍斷開的長短就不一樣!”
旅行者鼓掌,欣慰不已:“因為發力的緣故,一定會是在靠近持握一端斷裂。”
“……”宛煙無話可說,沉默的看着蘇用一塊膠泥做底将斷劍嵌進去又重新放回底座上:“這樣就更清晰了,它被外力拗斷,做這件事的人力氣并不大,是個普通人類。”
“岩之神作為理論上的兇案嫌疑人,他無疑是勝利者,對于失敗者的武器他根本沒有必要欲蓋彌彰的再去做什麽。所以它是殺死赫烏莉亞的武器,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麽後來人要将它毀棄,有人要銷毀證據。”
她剛想繼續向下說明,宛煙忽然通電一樣機靈起來:“所以就是摩拉克斯暗殺了赫烏莉亞!然後讓他的子民偷偷溜進來毀掉兇器!”
“那為什麽不直接找個冶煉爐扔進去一了百了?還弄個精致的架子供起來?你确定這樣辦事兒的人是岩之神的子民而不是岩之神仇敵的子民?”
蘇實在是服了她了,如果課題組裏真有這麽一位,她寧可放任課題失敗。
帶不動,盡力了,實在是帶不動,怎麽這麽費勁呢!
“地中之鹽文明晚期,由于某種原因遺跡中發生了內亂,某個人類激憤之下用這把斷劍殺死了鹽之魔神,這是我的結論。”
她看向最後的石門:“真相和現場就在門後。”
随着機關開啓,沉重的石門緩緩上升,門內的空氣帶着一股鹹腥味,赫烏莉亞最後的結局出現在小隊面前。
濺開的鹽花旁站着一個做出“刺擊”動作的人,他臉上的表情充滿扭曲的痛苦與絕望,就像個窮途末路不得不帶着全家共赴黃泉的賭徒。
真相大白,是人,殺死了自己信仰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