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致歉
致歉
地窟中暗無天日,難辨晝夜。
每隔一段時間,教徒便會将一名刑架上的人推入深坑,并當即補上新祭品。如此循環往複,而那詭異頌辭亦随之起起停停,不斷刺激着安逸神經。
身負枷鎖,滴水未進,安逸的意識逐漸模糊,其不清楚自己被困了多久,只感覺死神正步步迫近。直至眼睜睜看着,身旁刑架上的家夥被推入深坑,安逸已然心如死灰。
而深坑之下,正是教徒口中的主神蚺羅,一條龐然巨蛇。
獻于蚺羅的祭品,左手均攜帶墨色輪回印,可奇怪的是,這些家夥被推入深坑後,竟未有半分反抗的念頭,只見其紋絲不動地躺在原地,靜候死亡降臨。
眼下身入絕境,回天乏術,安逸驀然閉上眼,但其并不後悔孤闖龍潭虎穴。于安逸而言,即便茍活着返回飛雲市,半個月後也将面臨身體病變,與其死得體無完膚,不妨背水一戰。
“安逸,你就像個白癡,被人玩弄于股掌,已然成為我的魚餌卻不自知。”
“安逸,其實你早就懷疑羅驿輝,但為了那可悲的自尊心,始終不願承認,自欺欺人。”
“安逸,你自以為大義凜然,為救大夥兒而舍生取義。可事實上,你不過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不死得那麽慘,全身潰爛,不堪直視。”
頃刻間,耳畔再次響起羅驿輝等人的發難聲,安逸猛然擡頭,卻發現遠處平臺上的家夥,此時已褪下兜帽,正遙遙望着自己。
“羅驿輝。”當看清那張熟悉的臉後,安逸驚惶失措道。
心跳聲,呼吸聲,此刻地窟內的時間仿佛靜止,而安逸的五感卻被無限放大。
“不,這一定是幻覺,羅驿輝不會害我,也沒有理由害我。”話至此處,安逸頓時大笑不止,其情緒如決堤洪水,波濤洶湧。
霎時,羅驿輝将血液滴入酒杯的畫面,再度浮現于安逸腦海,只見這家夥叼着煙,欣然目睹安逸飲下毒酒,嘴角不禁上揚。
正如幻境中的卿悠所說,其實安逸早就懷疑過羅驿輝,但為了那可悲的自尊心,始終不願承認自己看錯人,進而一步步邁向深淵。
事已至此,覆水難收。
“羅驿輝,你這個雜毛,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安逸肆無忌憚地朝高臺喊道。
“做鬼?恐怕你沒有這個機會。但凡被蚺羅吞噬靈魂的祭品,将永世不得超生。”安逸耳畔再度響起羅驿輝的聲音,并久久回蕩于地窟中。
背叛,猜忌,無端情緒反複糾纏着安逸,其甚至懷疑輪回游戲的預言已然實現。自龔笑展示往生壺那刻起,衆人的命運便徹底偏離正軌,駛入萬劫不複。
一時間,輕生念頭将安逸左右,其望向深洞下的巨蛇,不禁喃喃自語。
“嗖,嗖。”
幾發麻醉彈從暗處襲來,只見兩名架着安逸的教徒應聲而倒,随即丢下捂在這家夥口鼻前的白布。
不等安逸恢複意識,地窟內驟然嘈雜起來,不計其數的麻醉彈向教徒們飛去。可這幫家夥卻一副腦袋不靈光的樣子,手足無措地望向四周,甚至未有逃跑的打算。
短短幾十秒,小半教徒中彈倒地,昏昏欲睡,直至徹底失去知覺。見局勢陡然失控,高臺上的家夥猛地敲響銅鑼,而未中彈的教徒随之清醒,陸續朝正北方的拱門跑去。
“封鎖後門,攔截邪教徒。(庫俚語)”
話音剛落,幾十名裝備精良的特種兵沖入地窟,其手持麻醉槍,精準狙擊逃竄的教徒。可不過片刻工夫,高臺處的家夥竟已消失不見,僅剩石護欄上那尊往生壺。
在疼痛與饑渴的折磨下,安逸徹底虛脫,其茫然望着地窟內的景象,彷徨無措,直至兩個熟悉身影來到這家夥跟前,随即将之扶起。
羅驿輝掏出匕首,迅速割開安逸手腕處的繩環,并命令阿華立刻将其送往宮殿外。
“你趕快帶他離開,我要親手解決掉那家夥。”見阿華止步不前,羅驿輝厲聲吩咐道。
“仔哥,既然已找到安逸,那這裏交給特種兵吧,咱們趕緊走。”縱使阿華早已清楚羅驿輝的計劃,卻依舊勸阻道。
“不行,那家夥實在狡猾,只有我才清楚他的逃跑路線。”羅驿輝猛地一推阿華,見這家夥不為之所動,遂繼續道,“安逸的情況很不樂觀,你趕快帶他出去,及時送往醫院。”
無奈之下,阿華再三叮囑羅驿輝,讓其務必注意安全,随後抱起安逸朝地窟外奔去。
面對正規部隊,彼岸門的教徒毫無招架之力,紛紛抱頭鼠竄,可其前腳剛跑出宮殿,後腳就被守在庭院中的特種兵圍堵,只能束手就擒。
重逢久違天空,一輪明月當頭,銀塵如霜,灑滿塔卡利索宮。
恍惚之中,安逸轉頭看向那幢風格迥異的宮殿,其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與呼吸,血液依舊流淌。而手腕處的疼痛感,不斷提醒着安逸,這并非夢境,所見皆所實。
如此看來,羅驿輝從未背叛,而幻境中的情景,正是源自安逸的恐懼。
“安先生,您再堅持一下,救護車就在前面。”阿華察覺安逸心跳加速,遂輕聲叮囑道。
“謝…謝謝,我還…”安逸緩緩應道,但眼下其徹底沒了力氣,聲音細若游絲。
“砰,砰。”
不等安逸說完,劇烈爆炸聲驟起,眼見地動山搖,塔卡利索宮主殿轟然坍塌,揚塵漫天。
三天後,商業街私人醫院。
如今安逸已度過危險期,并轉入普通病房,所幸只是些皮外傷,加上脫水症狀,并無大礙。據複查結果,這家夥僅需再待上一周,便能自行出院。
然而,安逸手上的輪回印并未消除,自塔卡利索宮死裏逃生後,三重幻覺便愈發猖獗,若非阿華等人整夜守在身邊,恐怕其早已自尋短見。
晦暗地窟,龐然巨蛇,記憶中畫面不斷在安逸腦海盤旋,而那塔卡利索宮坍塌的景象,無數次将安逸引入幻境,難以自拔。
“咚咚。”
“請進。”聽聞敲門聲,安逸緩緩坐起身體,回應道。
眼瞅麗姐推門而入,其左手捧着花束,右臂挎包,快步朝安逸走來。
“小家夥,好些了嗎?”說着,麗姐随手将鮮花放在病床一側。
“謝謝,好多了,請問…”安逸欲言又止,其不知所措地看着麗姐,經一番心理鬥争後,方才繼續道,“找到羅驿輝了嗎?”
“抱歉,目前還沒有他的消息。”麗姐輕身坐在床邊,無奈道。
據麗姐所述,塔卡利索宮的地窟內,掩埋大量烈性炸藥,而那晚的爆炸,導致整個主殿陷入地底,搜救難度極高。不過萬幸的是,大部分特種隊員在爆炸前,已押解邪教徒離開地窟,幸免于難。
截至今日,包含羅驿輝在內,一共還有八名失聯人員。
“謝謝,我知道了。”安逸竭力控制情緒,連聲致謝道。
“這是阿仔留給你的。”麗姐從包裏拿出一個鐵盒,待遞給安逸後,繼續道,“他說過,如果自己沒能活着離開塔卡利索宮,務必讓我親手交給你。”
“給我的?”經再度确認,安逸疑惑地接過鐵盒。
稍作觀察,安逸發現這正是二十年前,國內最流行的餅幹包裝盒。往往當普通人家吃完餅幹後,孩子總會将鐵盒保留,以作小物件收納使用。
費力揭開餅幹盒蓋,只見裏面正躺着一封信與一支瓷瓶。
“需要我回避嗎?”瞧着安逸準備讀信,麗姐當即詢問道。
“當然不用。”說着,安逸微笑示意。
安逸緩緩取出信紙,雙手難以自控地顫抖,可當其看到第一行字時,瞳孔随之震動。
「首先,我要跟你說聲抱歉。本來打算親口跟你說,可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恐怕已經沒有那個機會。」
「不過像我這樣作惡多端的人,倒也死不足惜,但就怕在黃泉路上,遇見你這位正人君子,那就太尴尬了。」
「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疑惑,所以在這封信裏,我會認真替你解答。」
“這家夥的字,寫得可真難看,我差點都認不出來。”讀到此處,安逸突然停下來,無奈笑道。
事實上,羅驿輝只是化名,而曾經那個“羅驿輝”,早已随着輪回印記而消亡。
由于生意緣故,羅驿輝招惹到一位庫俚大佬。随着矛盾激化,大佬聯系上某個投身彼岸門的天阿姆,試圖設計羅驿輝,讓這家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時值一筆重要交易前夕,羅驿輝某位摯友以祈福求安為由,突然邀請其參與輪回游戲。出于信任,羅驿輝帶上弟弟阿青及兩位助理前往,卻正中下懷。
此刻,羅驿輝這位摯友早已被大佬收買,而其此行目的,不僅要讓阿青等人染上草木毒,更要将羅驿輝引上一條不歸路。
故輪回游戲之前,摯友将羅驿輝的祈願珠塗上另一種毒藥,蚺羅涎。一旦毒素發作,中毒者手背便會立即出現輪回印,并随時間推移,顏色愈發暗沉。
蚺羅涎雖無法直接危及生命,但中毒者将在夢境反複折磨下,逐漸喪失自我意識,進而被彼岸門操控,化身蛇奴。
游戲結束後,羅驿輝并未察覺衆人中毒,反倒發現一幫身份特殊的家夥,正在暗處跟蹤自己。待權衡利弊,羅驿輝毅然放棄交易,并以障眼法脫身,随即連夜乘私人游艇逃往鄰國。
雖不清楚跟蹤者的底細,但次日羅驿輝突然接到麗姐電話,并叮囑其暫時不要回庫俚島,眼下某個非法組織,正在搜尋他的下落。
為暫避風頭,羅驿輝帶領阿青與兩位助理,先行返回國內。可在第七天晚上,兩位助理相繼毒發,高空墜亡,而阿青因住在羅驿輝的別墅,幸免于難。
看着手上的花瓣印記,羅驿輝恍然大悟,正是那場輪回游戲,讓衆人背負詛咒。可即便羅驿輝與阿青飽受幻覺折磨,但麗姐叮囑在先,其不敢貿然回庫俚尋找解藥。
随後,在醫生幫助下,羅驿輝與阿青服用安神藥,暫時遏制三重幻覺,卻依舊未查出病因。直至三個月後,阿青徹底毒發,從輪回印處的皮膚開始潰爛,最終演變為全身感染,于痛苦中死去。
看着面目全非的阿青,羅驿輝痛心疾首,但不知為何,自己的輪回印并未病變,反而顏色越來越深。此後,羅驿輝立誓要替阿青與兩位助理複仇,遂更名換姓,重返庫俚島。
「當時我只有一個想法,便是替阿青他們報仇,順道端掉那幫垃圾。」
「然而,我發現事情并沒有那麽簡單,那幫垃圾不僅想要阿青他們的性命,甚至還要讓我終生為奴,真是天大的笑話。」
「輪回游戲遠比想象中恐怖,它不僅是彼岸門作祟的工具,更是蠱惑人心的精神毒藥,愚昧至極。」
以全新身份回到庫俚島後,羅驿輝暗中雇傭幾名殺手,冒死解決掉大佬與那位假朋友,并在其生前拷問出天阿姆的住處。
緊接着,羅驿輝将天阿姆綁架至鐵皮屋,經酷刑折磨,方才從其口中得知,阿青等人身染草木毒,直至去世後,靈魂将被往生壺吸取,以獻于主神蚺羅。
而羅驿輝,則身中蛇毒。
經計劃,天阿姆與大佬試圖将羅驿輝作為蛇奴驅使,待榨幹這家夥的價值,便以祭品身份獻于彼岸門總舵,供主神蚺羅享用。
至于蚺羅,則是一種庫俚特有的蛇類,體型龐大,攜帶劇毒,不僅數量稀少,而且常年深居熱帶叢林,鮮有人知,故連網絡上也找不到半點資料。
從天阿姆手中獲得蛇毒解藥後,羅驿輝依舊不能平息怒火,遂将其折磨致死。
可在天阿姆咽氣的那一刻,羅驿輝卻後悔不已,現下失去這條重要線索,恐無法再深入彼岸門,進而徹底将之傾覆。
随後,羅驿輝盯着手上的輪回印,驟然冒出新的計劃,即以蛇奴身份,主動引出彼岸門,而實施關鍵,便是找到另一位與輪回游戲有染的家夥。
「那日在酒店,當我看見龔笑若無其事地抱着往生壺時,頓時心中竊喜,心想只要順藤摸瓜,定能找出與彼岸門勾結的天阿姆。」
「可你的出現,卻進一步改變了我的計劃,與其讓我自己當誘餌,引出彼岸門,不妨重新造一個蛇奴,豈不更加妥當。」
「但我沒想到,半路又殺出個卿悠,那家夥極其聰明,處處與我作對。我實在擔心她會識破計劃,故有意疏遠。」
「說到這裏,我還要再道一聲抱歉,因為我的自私,将你連累。」
「抱歉,兄弟。」
眼見龔笑旁若無人地抱着往生壺,羅驿輝驟然打起算盤,試圖找出他的背後主使,進而接觸彼岸門。
可普通輪回游戲玩家,根本無法引起彼岸門核心成員的注意,事已至此,恐怕還得以身犯險,以蛇奴身份為餌。
機緣巧合下,羅驿輝在酒吧遇見安逸,頓時想起這家夥和龔笑一起辦入住,甚至還主動轉賬,進而誤以為他們是一夥兒。
出于對輪回游戲的厭惡,羅驿輝咬定安逸絕非好人,故一時邪念上頭,打算拖安逸下水。
略施障眼法,羅驿輝在安逸酒裏滴入自己的血,繼而讓這家夥染上蛇毒。随後,羅驿輝又主動關心安逸,假意助其揭開輪回游戲真相,并順藤摸瓜,牽出與龔笑聯系的天阿姆。
直至安逸服用解藥後,蛇毒仍未化解,兩人方才回到銀沙灘與天阿姆對峙。就在這時,羅驿輝主動撕開安逸手上的貼布,讓其墨色輪回印公之于衆。
羅驿輝清楚,由于天阿姆一日未與線人聯系,定會引起懷疑,進而房間裏的備用攝像頭将開啓,加之這些設備僅憑有線傳輸,根本不會受信號屏蔽影響。
而接下來安逸撥打電話的舉動,自然暴露在黑爾佳林眼皮下,所以這家夥才将安逸引至塔卡利索宮,欲将之獻給蚺羅。
蛇奴,主神蚺羅唯一的飼料。
“一封信就想讓我原諒?”
“難道原諒是這麽廉價的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