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殊途同歸
殊途同歸
兩周後,飛雲市,「多米諾」西南分部。
安逸坐在辦公室內,盯着空白電腦屏幕,雙目無神,俨然與之前工作狂的架勢判若兩人。自回家後,這家夥便一蹶不振,腦中不斷循環着庫俚島的經歷。
輪回寺,鐵皮屋,塔卡利索宮,畫面如潮水湧來。
只見安逸猛地一抖,驟然回過神,其随即擡手,縱使輪回印已然消失,可夢魇卻從未離開。
“咚咚。”
敲門聲忽起,而安逸正盯着手背出神,全然未察覺。
“咯吱。”
辦公室門徑直被推開,眼瞧老板一身運動裝,肩挎網球包,疑惑地望向安逸。
“咳咳。”老板假意咳嗽了兩聲,繼續道,“我出去有點兒事,記得晚上把修改後的方案發過來,下周三我們一起去見甲方。”
“噢,好…好的。”安逸緩緩擡頭,支吾道。
“你小子,怎麽回國後,總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難道在島上發生了什麽?”老板快步至安逸辦公桌前,關切道。
“沒有,就是最近休息得不好。”安逸倏然搖頭,一邊揉着太陽穴,一邊繼續道,“老板您放心,方案我一定會準時發過去。”
“怪了,你小子這是病了吧?自打你進公司以來,我可從沒聽你用過敬辭吶。”老板驟然俯身,将掌心按在安逸腦門,以确認這家夥是否燒壞腦袋。
“沒有,真的只是睡眠不好。”安逸尴尬推開老板的手,連聲解釋道。
“既然這樣,那方案明天晚上給我,距離彙報還有六天時間,我相信你的速度。”瞧安逸心不在焉的模樣,老板叮囑道。
“謝謝,下午我想回家去辦公…”
“前段時間,我一朋友剛從庫俚島回來,他幫忙捎了些安神茶,正巧給你試試。”說着,老板扯開網球包側面拉鏈,從中掏出兩片塑封茶包。
“庫俚島?”當聽到這三個字時,安逸頓時激動,一把抓過老板手中的茶包,但又随之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尴尬道,“謝謝,或許我正需要這東西。”
“也別回家辦公了,給你放半天假,好好休息,下周還有一場惡戰。”說罷,老板輕叩安逸辦公桌,随即揚長而去。
“庫俚島的安神茶。”見老板離開,安逸不禁嘀咕道。
撕開塑封剎那,安逸頓覺一股沁人氣息入腦,仿似那熟悉的味道。随後,借以翻譯軟件,安逸逐一閱讀包裝上的說明,卻發現這安神茶的主要原料,正是落日花。
經一陣猛嗅,安逸順手将茶包丢進保溫杯,當即起身前往茶水間。然而,這家夥路過工位區時,卻瞅見兩名同事正肆無忌憚地聊天,言語間眉飛色舞,頗為誇張。
“珍妮。”安逸步至兩人身後,叫住其中一名女同事,繼續道,“一會兒給你發個清單,幫我整理那幾家對标公司,最近三個月的營銷方案。”
“好的,安總。”珍妮迅速按下鍵盤翻頁鍵,假意鎮定道。
“這是辦公室,實在想要八卦的話,去茶水間聊。”安逸無奈聳肩,只見其緩緩俯身,低聲叮囑道。
“安總,您也知道,做咱們這行,要随時保持對媒體的關注。”珍妮煞有介事地望着安逸,繼續道,“今天剛看到個勁爆大瓜,要不跟您也分享一下。”
“稀罕事兒?我記得你說過,自己對八卦的阈值很高,那到底是什麽瓜,能讓你如此感興趣。”安逸頓時起了興致,詢問道。
“前段時間,不是有個小明星失蹤了嘛,這周突然爆出來,其實他早就死了。”說着,珍妮按開網頁,将新聞內容展示給安逸。
只見新聞标題,赫然寫着顏書青的訃告,而安逸頓覺不安,遂奪過珍妮的鼠标,迅速浏覽整篇文章,卻發現顏書青竟死于惡性皮膚病,周身潰爛,慘不忍睹。
“這是顏書青?”安逸指着新聞中一張劇照,向珍妮追問道。
“是的,去年他出演過幾部古裝偶像劇,累積了不少人氣,可眼下突然發出訃告,實在可惜。”看着那張劇照,珍妮惋惜道。
“等等,我怎麽覺得顏書青越看越眼熟。”另一名同事盯着屏幕,詫異道。
“眼熟?”珍妮又仔細看了眼劇照,當即以左手捂住顏書青的眼睛,又以右手捂住安逸的眼睛,興奮道,“天吶,安總的嘴巴和鼻子,居然跟顏書青長得一模一樣。”
“要是安總的眼睛再好看些,說不定也能當演員。”另一名同事連聲附和道,可出口之際,卻察覺所言不妥,遂悄然低下頭。
“胡說,安總的眼睛更英氣,非常适合大銀幕。”見話題即将被終結,珍妮連忙補救道。
現下安逸并無暇理會這倆,其盯着顏書青的照片,仿佛覺得此人既陌生又熟悉,難以言表的焦慮,驟然湧上心頭。
阿青,顏書青,難道他們是一個人。
帶着疑惑,安逸再度翻至新聞末尾,随之看見顏書青安葬的地方,岚岸市三號公墓。
“珍妮,我馬上把清單給你,務必在下班前将資料發過來。”安逸掏出手機,一邊搜索岚岸市三號公墓的信息,一邊繼續道,“我現在有急事,需要出去一趟,你遇到任何問題,随時跟我聯系。”
“我能什麽問題…”
不等珍妮說完,安逸端起保溫杯,快步折返辦公室,待稍許收拾背包,便朝着電梯廳跑去,可這家夥前腳剛邁出大門,後腳就被前臺工作人員叫住。
“安總,稍等一下,這裏有您的快遞。”前臺禮貌地朝安逸招呼道。
“快遞,什麽快遞?我好久沒網購了。”安逸驟然停下腳步,急促詢問道。
“好像是從國外寄來的,不過這上面的文字跟蚯蚓一樣,我實在看不懂。”前臺尴尬應道。
“應該是我幾個月前預定的專輯,麻煩你叫個同城快遞,直接放到我家門口,謝謝。”說罷,安逸拔腿就跑,絲毫不關心快遞中是何物。
岚岸市,距離飛雲市不過兩百公裏,經高速過去,也就小半天的事兒,故安逸決定親自去一趟三號公墓,以祭拜顏書青,亦或是阿青。
于安逸而言,其踏入飛雲市機場那刻起,庫俚的記憶已然成往事。可這幾日來,夢魇卻始終折磨着安逸,雖不曾做出極端舉動,但那恐懼纏身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離開庫俚島時,搜救隊依舊未找到羅驿輝的遺體,而麗姐也消失不見,只有阿華将安逸送往機場,并叮囑其把庫俚這段經歷遺忘,回歸正軌生活。
然而遺忘,哪會如此簡單。
忐忑之際,安逸下意識抓向胸前,可那項鏈早已遺失在塔卡利索宮。或許在未來某天,關于這條項鏈的記憶,亦将消失在洪流中。
下午兩點,岚岸市三號公墓。
萬裏無雲,烈日當頭,安逸撐着一把黑傘,懷抱花束,靜靜站在顏書青的墓碑前。盯着那張年輕的面孔,安逸不禁輕嘆,而此時直覺告訴自己,顏書青便是阿青。
“抱歉,冒昧前來。”說着,安逸俯身,将花束放在墓碑前。
“羅驿輝,也就是你哥哥的化名,他已徹底鏟除彼岸門,并将輪回游戲的背後勢力,一網打盡。”安逸竭力組織語言,可此時他的心率急速飙升,難以自控。
“未來,将不會…”安逸欲言又止,随即将墓碑前幾盆塑料花扶正,并擦拭周圍的灰塵。
“阿青,嬸嬸又來看你了。”
話音剛落,只見一白發蒼蒼的婦人,驀然出現在安逸身後,其提着碩大的帆布袋,眼中飽含淚水。
“今天嬸嬸給你帶了汽水。”婦人從帆布袋裏取出一支易拉罐,俯身放在墓碑前,繼續道,“小時候,你沒錢買汽水喝,阿仔就悄悄去便利店給你偷,結果被老板打得遍體鱗傷。”
“阿姨您好,請問您是顏書青的親戚嗎?”安逸望向婦人,輕聲詢問道。
“不是,我是福利院的阿姨。”婦人不禁搖頭,回應道。
“福利院。”安逸稍許遲疑,再度看了眼顏書青的照片,繼續道,“難道顏書青是在福利院長大?”
“哎,阿青這小家夥,一路走得太辛苦,眼看生活有了轉機,卻遭遇如此變故。”說着,婦人又從口袋裏拿出許多小零食,整齊地擺在墓碑前。
“那您是否認識羅驿輝?”安逸追問道。
“抱歉,我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婦人稍作思考,回應道。
“對了,就是您剛才提到的阿仔,他也是在福利院長大的孩子嗎?”阿仔這個外號,正是安逸首次見麗姐時,其對羅驿輝的稱呼。
“阿仔吶,他是個有出息的孩子,前幾年已移民去國外,但每次回岚岸市,都會來探望我。”婦人看着左手的戒指,如視珍寶,随即繼續道,“那小子送的禮物,我的宿舍都快堆不下吶。”
據婦人所述,羅驿輝與阿青均是在福利院長大,兩人并非親兄弟,卻有着一段同樣悲慘的遭遇。
被警方解救時,羅驿輝只有三歲,他孤身坐在父母屍體旁,安靜地擺弄着玩具。
由于過量吸食違禁藥品,羅驿輝父母雙雙猝死,好心鄰居見家裏幾日沒動靜,故報警求助。而羅驿輝被發現時,已被餓了整整三天,家裏僅有的幾個蘋果,被其啃得連果核也不剩。
然而這小子不哭不鬧,表現出一如成年人的冷靜,直至被送往福利院後,羅驿輝依舊不茍言笑,極度排斥生人。
至于阿青,他被送到福利院時,滿身都是舊傷痕。小家夥總是膽怯躲在角落,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圍一切,難以融入集體。
“福利院裏孩子,大多有一段悲慘經歷,為防止對他們造成二次創傷,工作人員都避開往事不提。”婦人停下手中的動作,繼續朝安逸詢問道,“先生,您是阿青的朋友嗎?”
“是的,我正是阿青的朋友。”安逸不假思索道。
“哎,謝謝。”婦人點頭示意,緩緩從帆布袋裏拿出一個鐵盒。
“這是餅幹盒?”瞧着熟悉的包裝盒,安逸詫異道。
“這個盒子,是我在剛在福利院倉庫找到的,當年每個小朋友都想要它,為防止争吵,我便将它藏了起來。可這一藏吶,就是整整二十年。”老婦人将空餅幹盒放在零食旁,默然看着顏書青的照片。
二十年前,曾有一家企業探望福利院,而在其衆多禮物中,兩件鐵盒餅幹吸引了所有小朋友的目光,但為避免争搶,婦人将餅幹分發給所有人,并悄悄把空盒藏在倉庫貨架最高層。
“這個鐵盒,您是不是給過阿仔一個?”安逸按捺不住疑惑,當即詢問道。
“你怎麽知道?”婦人驀然擡頭,繼續道,“當年阿青突發高燒,奄奄一息,阿仔為鼓勵他,私下向我讨要過一個鐵盒。”
“我聽阿青提起過,所以有印象。這個鐵盒很別致,上面的卡通圖案,應該是二十年前最流行的機器人吧。”安逸下意識搓手,尴尬解釋道。
“當時福利院很窮,大家的吃穿都靠社會接濟,不過現在好了,那幫小家夥已經長大吶,明白知恩圖報的道理。”說罷,婦人起身,随手疊起帆布袋。
“那請問…”
“時間不早了,我要去趕班車,不然就回不了福利院吶。”不等安逸說完,婦人便準備離開。
“我可以開車送您回去。”安逸提議道。
“不必,我坐小車容易犯暈。對了,如果你碰到阿仔,記得叮囑他注意身體,上次見這小子的時候,他的黑眼圈都快趕上大熊貓吶,估計又天天熬夜。”婦人笑道,其後不再理會安逸,撐着傘朝公墓大門走去。
縱使只言片語,安逸卻仿佛看見二十年前,福利院裏的場景。
“阿仔哥哥,你說我能好起來嗎?”阿青躺在病床上,輕聲道。
“當然,只要阿青好起來,哥哥就把這個機器人鐵盒送給你。”羅驿輝煞有介事地舉着鐵盒,許諾道。
“那我們拉鈎。”說着,阿青吃力地伸出手。
“拉鈎。”不經意間,羅驿輝露出久違的笑容。
是夜,十一點一刻。
安逸坐在電腦前,如機械般敲擊鍵盤,而腦子裏盡是方案與數據。
“阿嚏。”
猛然一個噴嚏,安逸驟然回過神,待灌下幾口咖啡後,随即瞥了眼電腦桌上的快遞。
“奇怪,這專輯快遞盒怎麽是方的。”說着,安逸迅速拆開包裝,只見裏面躺着一個銅質首飾盒。
而首飾盒中,正是安逸遺失的玉墜項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