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識

初識

那廂,秦牧昨夜裏聽說了李府怪事,但最重要的還是一百兩。秦牧雖不懂醫術,但深知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必然需要他去撥亂反正,平人間不平事。

懷着莫名的自信,他一大早到了這又小又破的府邸,然後就被人帶到了偏廳,誰知道已經那麽多人,懶得理會他們,他就出門溜達會兒,還看到了一棵不知道什麽樹,花還挺香挺好看,那秦牧當然要摘一朵仔細賞賞了,誰成想碰到一個奇奇怪怪的女子。

秦牧晃蕩着往回走,越想越莫名其妙,一直盯着他作甚。本以為是京城那邊發現了他的蹤跡,派人來殺他,他一直暗暗防備。

想到京城,秦牧明亮的眼睛染上陰霾,如今他毒入骨髓,能不能活到明年春天都是個問題。

他能感覺到,自己已經是強弩之末。

秦牧伸手遮着頭底刺眼的日光,他微微擡眸,光從指尖縫隙漏下,唇色本就很淡,這會兒迎着光幾近透明,仿佛下一秒就會消散。秦牧思緒飛到了喧鬧又扭曲的那天——

三年前,他的大皇兄被奸人所害,身中奇毒,需要血親的心頭血做藥引。

他自幼喪母,也不得皇帝喜愛,基本上是皇兄一手帶大的,于他而言,皇兄不僅是兄長,更是扮演着父親的角色,需要心頭血,自然不可能讓皇帝冒險,他義不容辭。

就這樣,他躺在帷幔重重,滿是藥香的紫檀木床上,望着頭頂的張牙舞爪的貔貅浮繪,秦牧漸漸閉上了眼睛。

再一睜眼,還是那個屋子,他被囚禁了,罪名是意圖謀反。

秦牧從不稀罕那什麽狗屁皇位,自然不會謀反,他當即要破門而出,為自己争辯,怎奈不久前被放了不少心頭血,根本沒有力氣反抗。他想,皇兄一定會為自己平反,這莫須有的罪名着實可笑。

他等着,等來了自己的死訊。

事到如今,秦牧已不想多說什麽,也不想知道他最親近的皇兄在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他要逃,逃離這個光怪陸離的皇城。

秦牧自小聰慧,尤其是武學上,天資卓絕,莫不如是。他勉力拖着虛弱的身體,争鬥中從禁軍手中奪過武器,一人一劍,闖出了皇宮。

那日,劍氣沖天,鐵馬冰河,萬樹飛花,宮裏人才知,原來這個平日裏愛笑愛鬧的五皇子,武功境界竟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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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牧紛飛的思緒漸漸收回,眼神聚焦在陽光下蒼白的指尖,他确實逃出來了,但九死一生。

當時中了幾箭,箭頭上淬了十分霸道古怪的毒,他無法逼出,只能全部壓制在經脈之中,只要一運功,毒氣便會順着經脈流入心脈,如今的他和廢人沒什麽兩樣,這三年來他也曾尋醫問藥,根本無人知曉這是什麽毒,更遑論解毒了。

或許藥王谷的人能治,他也曾前去求醫,沒想到那谷主脾氣如此古怪,一上來就好一番找茬。

秦牧這種沒理都要搶三分的人,豈會受這種委屈,他當即和那谷主老頭對罵起來,如願看到那老頭氣得怒目圓睜,臉色發青,仿佛下一秒就要歸西的模樣,他神清氣爽地拍拍屁股走人了。

真是敗壞心情。

秦牧冷嗤一聲,放下了手,蹂躏着剛摘的合歡。

可笑,把自己活成個木偶有什麽意思,可惜總有人覺得他擋了路。他們就祈禱着他永遠別好,否則一定讓害他的小人血債血償。

秦牧這人別的優點沒有,就是看得開,反正沒死,這麽活一天都比在那惡心的牢籠裏壽終正寝強多了。

都怪那個女子,害他想起這些糟心事。

他最初心裏還奇怪,什麽時候自己的蹤跡暴露了,都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北原了。後來就見那女子不知和小厮說了什麽,眼神越來越變态,盯得他如芒在背。

片刻間,秦牧懂了,此人多半有病,于是便不再理會。

回到偏廳,秦牧無視衆人,大爺似的一坐,心裏悠悠感慨道,真是白瞎了那副好皮囊,暴殄天物啊。

沒過一會兒,白雲飛也來到偏廳,大致一掃,剛才那個花瓶也在,她挑了一個不前不後位置落座,将背着的劍取下放到一旁桌上。

很快一個小丫鬟上前來送了茶水。

白雲飛微微點頭,“多謝。”丫鬟抿唇,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她摩挲着天青色的茶碗,心想,這李府不知主事人是誰,倒是禦下有方,明知很有可能他們這一群人是烏合之衆,來李府打秋風的,禮數依舊如此周到。

白雲飛端着茶杯,掀開茶盞,一口一口地抿着茶水,茶上水霧滾滾,缥缥缈缈氤氲了她的眉眼。

秦牧見白雲飛進來後随意地掃了一眼,他發現這女子表現得相當正常,十分穩重自持,落座後這個角度看身姿窈窕修長,四平八穩,優雅地喝起了茶。

他撇了撇嘴,繼續漫不經心地打量四周的人。

秦牧覺得這主人家還真是不挑,什麽怪病還需要道士出手,不過這人看着倒有點意思。

只見那道士穿着一身青袍,身材十分矮小,瞳孔比常人小的多,不細看全是眼白,面容瘦削,頭發灰白,而皮膚卻光滑平整,一時看不出真實年紀。

除此以外還有兩個男人,一個書生打扮,未語三分笑,還有一個粗麻衣衫的,留着長須,吹胡子瞪眼的,大約是瞧不上他們這群人。

一屋子人誰也不理誰,幹巴巴地坐着,場面十分詭異。

突然,一聲恭敬的問候打破了一室寂靜。

“諸位大人安,我家夫人傳喚,請随我來。”丫鬟前來通禀,說罷側身站在門口,恭敬垂頭。

那粗麻衣衫的老頭聞言一甩寬大的衣袖,最先站起來,一馬當先走出了偏廳。那書生見狀也不甘示弱,動作迅速地跟在老大夫身後也出了門。

白雲飛背起了自己的小破劍穩穩地走到門口,看着自己旁邊奇怪的道士,她微微t一笑,“道長先請。”

只見他拂塵一甩,給白雲飛掐了一禮,嗓音有些陰柔,“福生無量天尊。貧道道號元一,多謝道友。”

白雲飛抱了一拳,“在下白雲飛,道長安好。”說罷,她默默看着元一僵硬地勾了勾嘴角,率先離去。

白雲飛心頭不由一陣惡寒,這元一的一舉一動就像是披着人皮的木偶,盡力模仿着常人的舉動,卻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這時秦牧才慢悠悠地走到門前,白雲飛聽到動靜微微回頭,看着秦牧的俊俏的面容,她依舊笑臉相迎,“秦兄,我們也快點跟上吧。”

說罷她率先邁出門,那樣子好像生怕被秦牧搶了先,站在門外回頭望了一眼,眉眼彎彎,水光潋滟,臉上的笑看着真實了許多。

看着白雲飛轉身離去,秦牧也踏出門檻,若有所思地盯着白雲飛的背影,走了沒多遠突然開口,“你怎麽知道我姓秦?”

白雲飛剛才不知怎的,就想暗戳戳逗他一下,還以為秦牧不會搭理她,有些驚訝地瞄了一眼,然後自然地開口,“剛來那會兒碰到你了,給我引路的小厮告訴我的。”

“哦。”秦牧又問,“你會劍?”

“對呀,不然我背着幹嘛。”

秦牧點點頭,“就是你的劍看着有些破爛。”

“我也覺得,可惜沒錢買個好的。”說完白雲飛一頓,“你看着挺有錢啊,為什麽來這兒?”

秦牧也可疑地一頓,随後臉不紅心不跳,“我心懷天下,想救人于水火。”

白雲飛瞅了一眼秦牧,“想不到秦兄胸懷如此寬廣,不似我這般俗人。”

“那倒确實。”

一行人走在镂空長廊之上,白雲飛和秦牧都穿着白衣,相貌極其出衆,兩人走在後面,其他幾個人聽着他們你一言我一語,仿佛在蒼林原野,西子湖畔,不像是來治病,像是來郊游的。

書生等人突然覺得自己被孤立了。

跟着引路的丫鬟,很快他們便來到玉春堂,李彥坐于主座,大夫人坐在他左手邊。見人到了,大夫人立馬開口,“諸位久等了,請落座。”

白雲飛暗暗打量着這位大夫人,大概三十來歲,但是保養得當,風韻猶存,是個美婦人。

大夫人目光在每個人身上緩緩劃過,目光停在秦牧身上微微一頓,随後不着痕跡地移開,她沉聲道:“我不管諸位為何來此,有什麽目的,這些都與我無關,我需要的就是有人能治好我的兒媳宋昭昭,只要她的病能好,我絕不虧待大家。”

停了停,她将攥着帕子的手搭在一旁的桌子上,“但如果讓我發現,有人意圖對李府不利,我絕不姑息。”大夫人此番話擲地有聲。李彥在旁邊一句話也說不上,吉祥物似的被擺在一旁。

白雲飛心想,這大夫人性格倒是雷厲風行,反倒是她丈夫瞧着挺窩囊。

粗麻衣衫的老大夫上前一步,“夫人放心,老夫定會竭盡全力。”随後那書生和道士也不甘示弱,紛紛道:“我等自當盡力。”

也沒什麽好說的,白雲飛懶得開口,跟着微微躬身表個态便作罷。

彎身時,她無意撇了一眼旁邊直挺挺站着的秦牧,跟來讨債似的。

白雲飛眉心一跳,出于方才愉快的聊天,她悄咪咪往秦牧前面挪了挪,試圖給他擋擋。

秦牧察覺到白雲飛的小動作,疑惑地望着她。

白雲飛感覺到他的視線,并不想理他。她頗為無語,在人家地盤上都這麽狂,不知得罪過多少人,這花瓶能平安長這麽大,真是老天眷顧。

很快,他們一行人又被帶到了聽雨苑,衆人熙熙攘攘,圍在宋昭昭的閨房內。

兩個身着綠裳的丫鬟神色緊繃走到床前,身體微微顫抖,明顯十分害怕。

大家都注意到了這異樣。

只見那兩個小丫鬟一左一右,垂下眼簾,不看床榻一眼,慢慢掀起流水般的鎏紅帷幔。

白雲飛是女子,不用過于避諱,她離得最近,看到床上的人着實震驚了一下。

宋昭昭昏迷多日,每日大約只能吃些流食,瘦得顴骨凸起,臉頰凹陷,黑發披散,面色發黑,籠罩着一層死氣。

但詭異的是她嘴唇卻豔紅如血,噙着一抹笑。

畫面沖擊感太強,白雲飛吓得猛然後退一步。

秦牧本來視線定格在窗前的盆栽上,他總覺得那盆花擺在那兒有些突兀,他正盯得出神,誰成想白雲飛突然後退,他就站在白雲飛後面,眼看着就要踩髒他的鞋,秦牧哪裏還顧得上什麽花,他微微側身,伸手拉住了白雲飛。

白雲飛的身形被秦牧遮蓋得嚴嚴實實,她只覺自己被一股淡淡的香氣包裹,像是昆侖巅的雪中孕育出的寶相佛蓮,聖潔深邃,不染纖塵。

秦牧扶了白雲飛一下,待她站好後馬上松手。

他越過白雲飛,繡着銀線的曳撒掃過她的纖腰,走到床榻前,看到這般場景,秦牧沒有絲毫驚訝恐慌之類的情緒,視線落在宋昭昭臉上,目光平靜,眼珠漆黑。

衆人之前見到的秦牧是懶洋洋的,像一只曬太陽的貓咪,此刻他身長玉立,眉目冷淡,光影打在他臉上,半明半暗,讓人看不清神清,他們只覺秦牧無形之中散開了一種氣場,讓人忍不住緘默。

白雲飛就是突然見到吓了一跳,此時站定,她面色凝重,無暇多想便湊上前去。

忍着不适感,白雲飛蹲下仔細端詳着宋昭昭的面容,隐隐傳來一股甜膩的香。

“我覺得這不像是生病,更像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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