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怪病

怪病

“诶诶诶,看什麽看,別礙事趕緊走!”

毒辣的太陽惹得人心煩意亂,拿着長矛的士兵一臉不耐,催促着白雲飛趕緊走。

看着兇神惡煞的士兵,白雲飛怯生生地點點頭,趕緊扶着秦牧快走兩步,臨出城門之際,她回首望向這座高大的城牆,斑駁的石壁之上“澧城”二字格外顯眼。

她捏緊自己的小包袱,這幾日的事情走馬觀花一般在她腦海中浮現,卻有恍如隔世之感。

——

“雲丫頭!”

白雲飛扭過頭,只見趙大娘朝她快步走來。

邊境的北原正值仲夏,澧城街道上人流如織,白雲飛身後背着一把破鐵劍,走在街上格外引人注目。

“大娘,買了這麽多菜啊。”眨眼間,趙大娘已經走到了白雲飛身邊,白雲飛笑意盈盈地寒暄,順手将趙大娘沉甸甸的菜籃子接過,好讓她輕松些。

趙大娘一怔,白雲飛長得标致,又高又白,眼睛水汪汪的,眉骨卻挺拔,如聚霜雪,透着股疏離勁兒,但耐不住這丫頭性子好,總是笑嘻嘻的,別提多讨喜了。

“哎呀,雲丫頭,別啰嗦了,你不是會醫術嗎,快去李府給他們家少夫人瞧瞧,治好了有一百兩呢。”趙大娘回過神來,當即催着她趕快去李府。

白雲飛是個孤女,被一個會武功懂醫術的王姓老妪撫養長大,住在深山之中,之前一直靠采藥為生,如今日子越過越窮,再這樣下去她恐怕連飯都吃不起了。

趙大娘帶來的消息無疑讓白雲飛眼前一亮。

“這李府的少夫人最近病倒了,城中的大夫一茬接一茬地往府裏請,就是治不好。”

趙大娘說罷說着頓了頓,四下裏瞥了幾眼,身子又貼近一點,湊到白雲飛耳邊壓低聲線,神秘兮兮地說:“大家都說是中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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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天讓人燥得慌,一連串說了這麽多,大娘停下來咽了咽口水,攥着手絹擦抹着額角的汗。

中邪?

白雲飛被勾起了興趣,她眼眸微動,繼續和大娘打聽,“好端端怎麽會這樣呢?”

“那誰知道,聽說自從她相公去找什麽神仙之後,家裏就接連倒黴,她兒子也丢了,沒多久後她也變成這樣了。”

說罷,大娘一把奪過白雲飛手裏的菜籃子,風風火火道:“丫頭快去吧,他們家現在是病急亂投醫,發話說誰能治好少夫人的病就賞金一百兩,好多人聞風而來,今天一大早就進去一些道士啊游醫啊之類的。你可別被其他人搶了先。”

這天賜的富貴可不能被搶走了!

白雲飛心尖狠狠一顫,立刻和趙大娘道謝,随後匆匆忙忙穿過人群,馬不停蹄地跑到李府大門前。

門口聚了一堆人,正在雜七雜八地說話。

白雲飛深吸一口氣,随意撥弄兩下額前的碎發,一個跨步躍上幾層青石階,站在兩旁石敢當之間,“咚咚咚”摳響了門環。

·

李府庭院深深,落在院中的日光慘白又耀眼。兩排婢侍神色緊繃,垂頭不語,快速越過林廊,前往中堂。

玉春堂內,主座上一位老夫人滿頭銀發,眼窩深陷,眼珠有些渾濁,可透露出的精明卻不容小觑。

“祖母,嫂嫂這病治不好,還傳得滿城風雨的,這不是叫外人笑話嗎?”此人名叫李骞,是李府二房的公子,此刻他強壓着不耐煩,試圖打消老夫人大肆尋醫的念頭。

“二少爺此言差矣,難道還能不治了不成。”大房長媳宋梅芳聞言曳了一眼,陰陽道,“何況我家鈞哥兒還下落不明,真不知是撞了哪座神犯了忌諱,真是倒黴。”話裏暗含鋒芒。

李骞面露不忿,冷冷哼聲道,“嬸嬸你這是何意,我也是怕壞了我李家的名聲,難不成你還懷疑是我害了大哥一家?”

聽着這火藥味十足的對話,大房大爺李彥搓了搓手,悄悄擡眸窺了眼老夫人的臉色,一聲也不吭地坐着。

宋梅芳最受不了這不鹹不淡的話,她猛地一拍桌子,直接“噌”地站起來,一根手指直直戳着李骞的方向,眼睛死死瞪得李骞,破口大喊道:“我還想問你是何意,你——”

“行了,吵吵鬧鬧成何體統。”老夫人仿佛察覺不到氣氛有多麽緊繃,目光平靜,淡淡開口,截住了宋梅芳的尖利的叫聲。

說罷,她端起茶碗輕抿一口,她閉上眼睛,廳堂裏似乎只有茶水的清香能入她的眼。

大夫人宋梅芳見老夫人發了話,一時噤了聲,不敢再争吵,她被氣得緩不過勁兒,依舊死盯着李骞,一手撐着桌子,面色恨恨地坐下。

待咽下口中茶水,老夫人掃了一眼堂中衆人,“該治病治病,該找人找人,”她長長嘆了一口氣,臉上的皺紋溝壑更深,“我乏了,都退下吧。”

一側侍女聞言躬身扶住老夫人的手,攙着她慢慢離開。

李彥見老夫人走了,拉着大夫人宋梅芳低語,“梅芳,你怎敢在母親面前吵,惹母親生氣了怎麽辦。”

大夫人本就心氣不順,聽着這話更來氣,她狠狠剜了李彥一眼,一把甩開他的手怒喝,“合着那不是你的種?你兒子跑了,兒媳病倒了,孫子也失蹤了,還不許我說話,都像你一樣窩囊遲早讓人欺負死。”

這話沒避着二房,李骞聽了當即要爆發,二少夫人陳秋心雖然臉色也不好看,但還是趕忙拉住李骞。

他們家二爺死得早,娘也一心禮佛不管事,沒人做主,兩個小輩豈能和長輩叫板?

李骞被緊緊拉着,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冷靜下來後面色鐵青,嘴唇緊緊抿着,一言不發。

氣氛凝滞時,一個小丫鬟正巧到堂中禀報。

小丫鬟上前行了一個萬福禮,“大爺、大夫人、二少爺、二少夫人安,今日來的那群……”,她頓了頓,似乎不知如何稱呼,但很快接上,“今日來的那群大師已經安頓好了,都在偏廳候着,大爺您看接下來如何安排。”

聽到這,李骞目光譏諷,終于尋了機會洩憤。他一拱手,“叔叔,嬸嬸,侄子就和秋心先退下了,不打擾你們為嫂嫂‘尋醫問藥’了。”不待李彥反應,李骞便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丫鬟将頭低得死死的,恨不得聽不見也看不見。

“這……”李彥還在猶豫。

大夫人嗤笑一聲,不再看李彥,立即吩咐道,“将人都帶上來吧,昭昭的病拖不得了,我和大爺親自看着。”

李府北牆一側,聽雨苑中,翠竹掩映着雕花窗棂,內室裏菱花鏡倒映出窗前蘭草舒展搖曳。

層層疊疊的床幔之後,宋昭昭神态安詳,仿佛在做一場不願醒來的夢。

——

另一邊,白雲飛敲門後安靜站定,很快一個小厮打扮的人就開了門。

那小厮見到白雲飛怔了怔,待他問清來意後,頗為無語,心道模樣這般好,卻又是一個招搖撞騙的,不過家主的決定,他一個下人哪有資格多言,徑直帶着她前往偏廳。

一路上,白雲飛暗暗打量,這府裏水榭長廊,草木葳蕤,美則美矣,就是過于遮擋陽光,加上府中出事,氣氛凝重,枝幹雜亂的樹木都顯得猙獰,整個府裏鬼氣森森。

明明六月盛夏,卻讓人感到絲絲寒意。

白雲飛心裏考量着,面上不動聲色,跟着小厮走t到轉彎處,越過層層疊疊的蒼野喬木,眼前場景如一軸畫卷緩緩展開——

合歡香氣熏得人心神恍惚,一樹繁花開地轟轟烈烈,光影斑駁,如同碎碎金光點綴着樹下美人。

美人身長玉立,一身銀白色長袍,腰間玉帶點綴銀飾,肩寬腿長,身量很高,臉型窄長,骨相立體英武,皮相卻柔和,帶着一股子豔。

他的眼睛很明亮,神采飛揚,透着一股桀骜勁兒,驟然一見,像是暖光乍現拂過湖面,泛起粼粼波光,比滿樹合歡開得更加濃郁。

秦牧站在樹下,聽到動靜微微側頭,眼神帶點疑惑,英挺又美絕。

白雲飛和小厮愣在原地,這般場景,頗有說書人口裏山中花妖蠱惑人心的意味。

小厮很快回神,這人他見過,一大早就來了府上,也是來治少夫人病的,早上他就覺得奇怪,這會兒再次見到,不由狐疑,瞅着挺有錢啊,瞎湊什麽熱鬧。

白雲飛只覺那人站在那裏,周圍壓抑詭谲的氣氛都消散不少,甚至站着的地皮都變得更值錢了。

白雲飛從小就喜歡好看的東西,她頭一次見到這麽好看的人,就像是欣賞美麗的花朵,白雲飛直勾勾盯着不遠處的人,“這位兄臺真是一表人才啊,敢問是貴府少爺嗎?”

“姑娘誤會了,他叫秦牧,也是來為我們少夫人治病的。”

白雲飛聞言一頓,慢慢将視線轉到小厮臉上,“什麽?”

小厮以為白雲飛沒聽見,嗓音大了些,又重複一遍,“他叫秦牧,也是來給我們少夫人治病的。”

這話可真不中聽。

美麗在金錢面前一文不值,白雲飛将視線從小厮臉上緩緩移開,再看秦牧,瞬間覺得他失去了光彩。

随後心頭慢慢湧上警惕,他想搶她一百兩。

白雲飛已經要窮得揭不開鍋了,而這人錦衣玉帶的,兩廂對比之下,白雲飛更加心酸,心酸過後,随之而來的是對一百兩的勢在必得。

白雲飛懷着挑剔的眼光打量着秦牧,眼睛睜得圓溜溜的,視線如有實質。

見他往這邊瞅了瞅就收回視線,白雲飛愈發仔細地盯着那人,目光如炬,盯得旁邊的小厮都有些迷茫且尴尬。

直到看到秦牧蹙着眉頭,好像思索什麽大事,然後擡手拽住了一條枝丫,用力抖動兩下,一簇一簇合歡簌簌落下。他俯身拾起一朵,開得熱烈的合歡像粉色的煙霞,在他修長白皙的手中缱绻。

秦牧挑了最喜歡的一朵,頭也不回,心滿意足地走了。

“……”

白雲飛嘴角一抽,周身警惕好像被打了一巴掌,突然定住。大家都是在人家的府上,這種舉動是客人能做出來的嗎?

他莫不是個傻子吧?

小厮風中淩亂,結結巴巴,“白、白姑娘,我帶你去偏廳。”

白雲飛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露出一貫的微笑,表示很理解小厮,“有勞你帶路了。”

路過那棵合歡樹,白雲飛伸手撫了撫樹幹,微風徐來,合歡微微晃動着枝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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