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鲛人

鲛人

突如其來的變故打得人措手不及, 秦景舟的倒下像是一個信號,那群侍衛接連出現問題,一個個神色痛苦, 臉色漲得通紅,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 片刻間也全都暈倒了。

林子裏影影綽綽,絲絲白霧如綿線纏繞着白雲飛和秦牧的眼眸,方才還熱熱鬧鬧一群人,轉瞬間只剩下他們兩還站着。

秦牧看了一眼白雲飛, “估計是你給的避毒丸起了作用。”說罷,他徑直走到秦景舟面前把他扶起來。

白雲飛跟着秦牧一起蹲下給秦景舟把脈,順便問道:“你不喜歡他,為什麽還這麽關心他呀?”

秦牧看着白雲飛握起秦景舟的手腕, 眼睛瞪得圓溜溜的,一下抓起白雲飛的手。

一驚一乍的搞什麽啊?白雲飛望向秦牧, 眼神清淩淩的,在等秦牧給她個解釋。

秦牧哪知道自己抽了什麽風,但他天生臉皮厚,絲毫不慌, 他眨了眨眼,臉不紅心不跳,大義凜然地和白雲飛說:“別動, 萬一你也中毒了怎麽辦?”

看着秦牧真誠的眼神,白雲飛高高揚起眉毛反問, “那你還碰他?”

秦牧嘆了一口氣, 表情純真又善良,惆悵道:“誰讓他是我堂兄呢?”的确是因為這層血緣關系他才會關心秦景舟, 他又沒說假話,秦牧心想,他可真是太善良了,連騙人都不會。

白雲飛嘴角一抽,這種委屈自己奉獻他人的美好品質放在秦牧身上,顯得格格不入。

“你別鬧。”秦牧修長的手指還攥着她的胳膊,白雲飛無奈地推了推秦牧,莫名其妙暈了這麽多人,她總得知道這到底怎麽了。

秦牧冷哼一聲轉過頭去不再看她,一副高貴冷豔的模樣,但手下力道卻絲毫不減。

白雲飛絕望了,她使勁拽自己的胳膊,秦牧還越抓越緊,就在兩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之際,四周的樹影突然劇烈晃動,又從樹叢中冒出一群人,看打扮應該是玄陰宗的藥仆。

樹影幢幢,烏鴉在扭曲交織的枝頭吱哇怪叫,藥仆們一言不發地盯着秦牧和白雲飛,聖女慢慢悠悠被人推着走出樹叢,臉色慘白如鬼魅。

“玄陰宗難得見到這麽多人,來者是客,我這個東道主怎麽能不好好招待呢?”聖女說着掃了一眼白雲飛和秦牧,他兩倒是厲害,竟然沒有中迷霧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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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哪兒都有她,白雲飛看見她就煩,壓根不想搭理這瘋女人。

秦牧知道白雲飛不想說話,只不過……秦牧意味不明地看着聖女,說:“你就是這麽招待客人的?”他說罷低頭看着昏迷中的秦景舟,眼珠漆黑如墨,像是一個不見盡頭的深淵。

秦牧向來秉持的原則就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和白雲飛剛才逃跑,結果莫名其妙的響動讓秦景舟發現了他們,而秦景舟如此突兀地出現在這裏,當真如他所言,是為了涼州百姓嗎?

白雲飛心頭湧上濃濃的警惕,她怕聖女又突然發難,明日就要去蓬萊了,她不想在這個關頭再生事端,她打量着聖女的神色,率先軟了口氣,說:“聖女,夜深露重,我們不妨回去再聊?”

聖女染着蔻丹的手指輕輕敲打着身下的木椅,她掃了眼地上七零八亂倒着的衆人,思量幾許後露出一個無害的微笑,“姐姐說的在理,還是明日出蓬萊要緊。”說罷她揮了揮手,藥仆們有條不紊地行動起來,連背帶扛地拖着昏迷的侍衛上山。

此刻天光大暗,零碎的星光暗淡,山路霧蒙蒙一片,再加上樹葉沙沙作響,配合着周圍時不時傳來的狼嚎鴉叫,簡直和書裏鬼故事的氣氛一模一樣。

白雲飛艱難地辨別腳下的路,感覺背後涼飕飕的,她回頭一看,那聖女一襲紅裙,就這樣直勾勾地盯着她,見她回頭還沖她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白雲飛:“……”

她僵硬地轉回頭,往秦牧的方向靠了靠。

秦牧察覺到白雲飛的小動作,他腦筋一轉,立刻明白了白雲飛的心思。他勾了勾嘴角,刻意放慢了腳步,稍稍落到白雲飛後面一步,開玩笑道:“我還以為你什麽都不怕呢。”

看着秦牧走到她後面,白雲飛頓時安心了不少,聽見秦牧調侃她,白雲飛苦哈哈地說:“比起現在這樣,我更願意去打那章魚怪。”

一路上只有白雲飛和秦牧還時不時聊聊天,其他人好像都不會說話一樣,只能聽見他們深淺不一的呼吸聲。一群人氣氛詭異又尴尬,沉默地上了山。

白雲飛和秦牧被遣送回了他們原來的住所,臨走時白雲飛問聖女要把秦景舟帶去哪兒,那聖女只說了句管好你自己,就帶着一堆人離開了,氣得白雲飛暗暗詛咒她好半天。

此刻,白雲飛穿着外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秦牧躺在屏風後的軟榻上,雙臂交疊枕在腦後,聽着白雲飛那邊的動靜慢慢睜開眼睛。

“不困嗎?”

秦牧低醇清冽的嗓音精準無誤地傳到白雲飛的床榻邊,她翻滾的動作一頓,出神地望着床頂,良久,她才輕聲說:“你說,我們究竟能不能找到蓬萊?”

秦牧彎了彎眉眼,目光平靜溫和,窗裏透進來的清冷月光籠罩在他的面容上,不同于平日裏張揚懶散的模樣,好像褪去了肉身的僞裝,露出了靜谧而隽永的魂魄。秦牧忽然很想抱抱白雲飛,是一個不含情欲的,靈魂相貼的擁抱。

“會找到的。”

短短四個字,白雲飛卻能感受到秦牧內心的平靜,她沒再說話,只靜靜地平複自己的焦躁,她想,秦牧這樣的人,不該就這麽死了,她一定會找到蓬萊!

·

“陛下,這麽晚找老臣對弈,可是有心事啊?”國師已年過半百,頭發胡子全白了,身材圓潤,臉上總是笑呵呵的,看着慈眉善目,像極了彌勒佛。

景和帝秦琅看着手下的棋局,和國師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他神色不變,不可置否道:“既如此,國師可否猜到朕的心事?”

國師聞言哈哈一笑,将手中旗子落下,“臣豈敢妄自揣度聖意。”

秦琅遲遲不落子,他嘆了一口氣,說:“近來外邦蠢蠢欲動,邊關戰事吃緊,我大邺王朝竟無一人能震懾住這群彈丸之國。”秦琅心裏清楚,這群宵小敢來冒犯,無非是覺得他人老了,不行了,可事實确實如此。盡管已經派秦景舟前往涼州一探那長生藥的虛t實,但秦琅知道,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比起江湖門派,他更相信他們大邺王朝的國師。

能在皇帝身邊久留的哪有蠢人,國師當下立刻反應過來,皇帝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思來想去,還是選擇帶秦琅去個地方,于是他站起身來向秦琅拱手彎腰,道:“陛下,請随我來。”

秦琅看了一眼國師,慢慢起身,随他一起走出偏殿。

巨大的渾天儀擺在觀星臺內殿正中心,站在幾步之遙的觀星臺上望向天空,黑色的天空像是一塊巨大的帷幕,上面點綴着滿天星辰,有些黯淡無光,有些耀眼璀璨。

這裏是整座皇城的制高點,高處不勝寒,夜風吹得呼呼作響,秦琅站在國師身邊,他低咳兩聲,裹緊了自己身上的衣裳。

國師仰首看着滿天星辰,向秦琅道:“陛下請看,此乃心宿,代表天子,而熒惑守心,此乃……”國師面露猶豫,似不知該不該說。

“國師有話但說無妨。”秦琅看着雜亂的群星,神色晦暗不明。

“此乃帝王衰敗之兆。”

秦琅猛然一拍檻欄,面色愠怒道:“放肆!”

國師早知道此話會惹怒帝王,沒有一個皇帝聽到這話會開心,不過……國師看得出來,秦琅今日來此尋他便是想聽真話。看到帝王震怒,國師惶恐地垂下頭,急忙道:“老臣不敢!”

秦琅手捏緊了檻欄,向遠處望去,站在這觀星臺上看着匍匐在他腳下國土,秦琅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靜。

良久,秦琅閉上眼,對身旁還垂着頭的國師道:“你繼續說。”

國師知曉自己的猜測是對的,秦琅的身體越來越不好,這是所有人肉眼可見的,相信秦琅自己也能察覺。依照他對皇帝的了解,秦琅可以接受自己走向衰敗的事實,但絕不能接受沒有解決的辦法。

思及此,國師輕嘆一聲,繼續說:“陛下,所謂觀星,不過是向天問道,求一個答案,可是天道并非一成不變的,任何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舉動,皆有可能改變這個答案。”

“那依國師所言,如何改變這個答案?”秦琅沉沉地盯着國師。

國師理了理自己的胡子,暗含擔憂地再次看向天空,其實不止帝王衰敗這一個不祥之兆,熒惑與太白會于天關,紫薇垣中白氣漫漫,這也是帝星不明之兆。他們這個皇帝,一心只想千秋萬栽長生不老,所以遲遲不立太子,可正因如此,才致使人心不穩,異族來犯。

然而這些話,卻萬萬不能再同秦琅講了。

國師思來想去,只得給秦琅提供一個可能,他說:“陛下可知鲛人珠?”

“哦?”

“相傳,鲛人是一種魚尾人身的神秘生物,生活在海之盡頭,不僅擅長紡織,還可落淚成珠。”國師看着皇帝面色好轉,甚至眼角的皺紋都展開了不少,他咬了咬舌尖,繼續講述着這段獵奇傳聞,“他們垂下的眼淚可瞬間凝固,這便是鲛人珠,此珠磨成粉末服下,人可得長生。”

秦琅總算聽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蒼老的面容上慢慢浮動出真實的笑容,他居高臨下俯視這這片盛大的王朝,對國師說:“還是國師見多識廣啊!鲛人,世間竟有如此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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