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
第13章 十三
北風一過,東風就把春天吹來了,滿山的扶桑花還是大朵大朵的白,像未盡的雪。天上正飄着小雨,細如牛毛,在空中翻飛,白扶桑上也沾着點點雨珠,顯得愈加嬌嫩。
我把手伸出屋檐,涓涓細流彙入手心,我把手湊在口中,伸出舌頭觸到水滴,澀澀的。我輕輕笑了,拿出放在門邊的紙傘,邁向雨中。
小桃林的桃花果然開了,粉嫩的花瓣在細雨裏飄搖,宛如空靈的仙子,在空中打着旋兒,卻最終無力落下,或落入泥土,或随水而去。
我走到小溪旁坐下,脫下木屐,在水中濯足,有花瓣滑落肩上,染紅了我素白的衣,我看看天空,有幾朵白雲,又回身看向桃林,依舊的花瓣紛飛。
我忍不住開口,唱起那首許久未動的歌,《無》。
長街長,煙花繁,你挑燈回看
短亭短,紅塵輾,我把蕭再嘆
清歡共,紫陌紅塵相逢
望蒼穹,掠眼繁華誰懂
浮生如此,別多會少,不如莫遇
而今,我只寄君一曲,不問曲終人聚散
在這片桃染的地方,這首歌曾響起過兩遍,第一次煙花紛繁,第二次溪水潺潺。而今,他們也終将逝去。
“咳咳”我看着絹帕上咳出的鮮紅血跡,無奈的扯出一個笑,起身往回走,走出桃林,走出最後一朵紛揚的花瓣。
我回到我的小木屋,空蕩蕩的屋子,每一個角落都是孤寂。
我把每樣糖果都拿了一些,裝進一個布袋,又簡單收拾了一些衣物放在門口。回身進屋,我住了十幾年的家,我細細的看過它每一個角落,輕嘆一聲,找出所有的書籍和瑤琴拿出去,徑直走到院前空地,把書籍都放在地上,懷裏仍抱着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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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還在飄着,沾濕我的白色衣襟和黑色長發,我仰頭看天,張開嘴任雨水滑入,仍是澀澀的。我還是點燃了我的書,一個個線裝本燃燒着,在細雨裏燒着,曾經我捧着它們的時候,身邊或是苳呆呆地看着,或是鼬在不遠處飲茶。而今它們燒着,只有我看得見。
火越燒越大,我看了眼懷中的瑤琴,把它也投入火中,火苗上下飛舞着,跳躍着,嘶咬着我的這些曾經,把它們都燒成灰燼,把我逆着遙迢舊年唱的那首歌也燒成灰燼。
我走到門邊拿起收拾好的行李走過正燒着的火,走過大朵大朵的白扶桑,一步一步是從未有過的沉重,透過小雨薄霧傳來的不知是哪家的二胡曲,呼啦啦的響着。
在我的生命裏出現過三個人,第一個人總是笑得溫和柔軟,他總是把雙手覆上我頭頂,揉亂我的發,暖暖的喚我:“璎珞。”
第二個人的笑總是天真燦爛,他總是在我一次次趕走他時又執着得回來,總是在我看書時在我身邊呆呆望着。
第三個人,在少年時他總是用清冷的目光看我,唇角帶着笑,後來愈來愈大,他就笑的愈來愈少,然後我就愈來愈心疼。
而今,他們終究都不在我身邊了,而我也終于離開了我的糖果店小木屋,我的病愈加嚴重,在我為數不多的日子裏,我想走出這座小山,到哪裏……都無所謂。
我唯一擔心的是鼬的身體,不知他會不會聽我的話,會不會帶着荷包,那些藥雖然不能完全消除病根,但至少能保他長命。可結果究竟如何,我終究是看不到了,在水無璎珞餘下的生命裏,不會再有一個清瘦少年站在白扶桑裏用清冷的目光看我,唇角帶笑。
舊時雪夜明月路,少年郎,不知愁。到如今我是人間惆悵客,卻不知君,是否淚縱橫?
原來一切都存在着變數,我們往往猜得到開頭,卻猜不到結局。
我遙遙想着,在故事的結局你站在那山的高處,遠眺着來時的路落滿白雪,偶有一朵飄來,近了,才發現,原來是朵白扶桑。
都說人生若只如初見,然而有時,生死兩茫茫,從此山歸山,塵歸塵,山水永不相逢,也是一種解脫。
東風了卻,心花零落,落地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