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李秉忠守在李乘玉床邊,一見顧未辭來,便立刻遞上參湯:“已經不燙了,世子快先喝了吧。”

顧未辭沒接,只問:“阿月醒了嗎?“

李秉忠搖搖頭,把參湯又遞向顧未辭:“世子,你前日去取藥引受了瘴氣,太醫都說已經傷了心肺,你可千萬得保重身子,別托大。”

“我知道。”顧未辭接過參湯一飲而盡,“為了阿月我也會撐着,放心。”

把碗放下時,他忽然怔了一瞬。

繼而俯下身,專注至極緊盯着李乘玉的眉眼。

片刻後,李乘玉的眼睛微微張了張,須臾間又閉上了。

“阿月,你醒了麽?”

滿是欣喜又蘊着心酸繃滿緊張的低喚聲中,李乘玉再次慢慢睜開了眼。

“阿眷?”

他啞着聲喚了句顧未辭,語氣卻極虛浮,眼裏也透着濃重惘然,似乎人醒了,意識卻還在恍惚之中。

“是我,我在。”顧未辭平日靈動的桃花眼漾滿水意,長長地籲了口氣,手指輕輕撫上李乘玉的側臉,“你總算醒了。”

李乘玉卻直接揮開了顧未辭的手。

顧未辭愕然間,李乘玉更是語帶質問,冷道:“怎麽是你?”

李乘玉這話惹得顧未辭倒有些好笑起來。他笑答:“怎麽會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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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乘玉還陷在恍惚裏,定定地看顧未辭許久,繼而緩緩環視自己躺着的床榻、床邊挽着的紗簾,紗簾外燃着的香爐,良久,滿是惑意、似是自言自語地喃喃:“我不是……死了嗎?”

“真可算得上死裏逃生。”顧未辭俯身,握住了李乘玉的手。

李乘玉僵了一瞬,輕輕掙脫顧未辭的手:“我記得很清楚,我死了。”

“你昏沉了五日,該是夢裏魇着了。”顧未辭溫聲道,“醒了就好,苦了你。”

李乘玉搖搖頭,擡手撐着床欄想要坐起來:“我現在是不是在陰曹地府的幻境裏?”

顧未辭俯身,小心扶着李乘玉坐起身來,又靠過去在他唇上輕輕咬了一口,嘆道:“不是夢,不是幻境,你是真的醒了。”

肌膚相貼的溫度,落在唇上輕咬而生的酥麻觸感,都真實而熟悉。

死了,或是在夢中,無疑都是感受不到這些的。

李乘玉似乎因此而緩過了些神識,雙眼定定看着顧未辭,張了張口,卻又猶豫着沒有開聲,慢慢移開目光,再度陷入了恍惚的沉默中。

雖未有動作,但氣息的起伏變化讓顧未辭察覺到李乘玉此刻的情緒很是不穩,這讓他不禁蹙眉。

輕握住李乘玉的手,貼在自己臉側,顧未辭心有餘悸地感受着兩人肌膚相觸,放緩聲道:“阿月,你剛醒,別太費神了。”

李乘玉卻突兀地抽回了手。

顧未辭一時怔住,看着李乘玉,滿是不解。

待要開口,聽得李乘玉醒了的秉忠叔已經把國師交代一直熬着待李乘玉醒來即刻服用的湯藥端了進來。

“總算醒了。”秉忠叔也是一臉心有餘悸猶未放心的緊張。

他出生便在逍遙侯府,李乘玉父親安在時他是随侍,自李乘玉父母去世後更是掌管侯府日常事宜,照顧着李乘玉到如今,無人之時便也不似人前拘禮,語氣間滿是長輩的關顧之情:“國師交代若醒了就得喝了這湯藥,可不許躲。”

李乘玉擡眼,看向李秉忠,開口道:“秉忠叔,現下,是何年何月?”

“今兒個是十五年元宵夜啊。”秉忠叔念叨着,“吃了藥好生休息,也讓世子快點歇着吧,你病的這幾日他可沒少受折騰……”

“秉忠叔,你是說,現下,是端淳十五年,元月?”李乘玉似有不解,“是我還未承襲逍遙侯位?”

“快了。除夕日君上不是宣了你承襲的诏書麽?昨日欽天監說已算好日子,承襲典禮定在八月初七。典禮後,小侯爺便是實打實的逍遙侯了。”秉忠叔答着話,把手裏玉盤托着的一個金絲匣子和一碗湯藥小心放在了床邊的小幾上。

李乘玉臉色一沉,垂了眸子,又默然了。

顧未辭拿起金絲匣子,小心地打開,從裏面拈起一顆銀藍色的小果,遞到李乘玉唇邊:“國師說你撞了邪祟所以昏睡了這幾日,醒來便要喝下定魂的湯藥。這個是螢月果,做藥引的,見了光很快便會壞,你先吃下去,湯藥也快好了。”

李乘玉擡眼,看了看他修長手指拈着的小果,遲疑地退開了些身子,顯然是抗拒的。

把小果再向李乘玉唇邊遞去,顧未辭的語氣帶了些哄着人的綿軟:“看着是不太好吃的模樣,但這可是我親自去龍出淵找回來的,你可別讓我白費心血。”

李乘玉瞥過銀藍小果,緩慢地搖了搖頭,同時擡手把顧未辭的手推開了些,明顯抗拒得更重了。

顧未辭臉色微沉,卻沒退開,語氣冷了好些:“你把藥吃了,否則我真生氣了。”

李乘玉猛地擡頭,看向顧未辭帶着愠怒的臉,眸子裏的光閃了閃,又抿了抿唇。

顧未辭把銀藍小果再度遞到李乘玉唇邊,臉色更沉。

李乘玉默然了好一會,終于擡手,從顧未辭指尖接過那顆銀藍小果,又出了會神,終究是吃了下去。

顧未辭已經返身拿起了藥盞,舀起一勺湯藥,輕輕吹了吹,遞到李乘玉面前。

李乘玉又遲疑了。

顧未辭待要開口,李乘玉先出了聲:“給我吧,我自己喝。”

看着李乘玉端起藥盞一飲而盡,顧未辭終是舒了口氣,拈起一顆蜜果道:“壓一壓苦味。”

李乘玉僵着手指接過蜜果,放入口中,再度陷入了恍惚的沉思中。

顧未辭也未再說話,只安靜坐在床邊陪李乘玉沉默着,間或壓着聲輕咳兩聲。

過了半刻,秉忠叔帶着執墨進來了。

執墨蹑手蹑腳地走近顧未辭身邊,低聲道:“小侯爺醒了,世子也該歇着了,不然熬不住的。”

“我沒事。”

“林昭清現下安好嗎?”

顧未辭淡聲出口的話和李乘玉說出的話撞在了一起。

“林昭清?”顧未辭很是意外會聽到李乘玉提起這個人,“你問他做什麽?”

李乘玉深深看顧未辭一眼,沒說話。

“他左不過是在和二皇子謀劃些構陷四皇子的肮髒布局。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多狼子野心,怎麽會不安好。”

李乘玉忽然嘆了口氣,擡眼直視顧未辭,似在嘆息:“我知道你最厭煩他。”

李乘玉的目光裏有着明确的審視,甚至浸着幾分鋒利,這讓顧未辭心裏突生出異樣的不适來。

他也直視李乘玉,朗聲:“他對你下藥以圖和你歡好,你忘了?他找人綁我要毀了我,你忘了?二皇子黨誣陷我爹要置我全族于死地,他便是先鋒,你也忘了?若他好過,我們又當如何?”

“所以你想折辱他,要殺他,是麽?”

顧未辭沉吟一瞬,直言:“若是他和二皇子一直不知收手,逼到你死我活之刻,我必然出手。”

李乘玉複雜地望向他,一字一句間很是苦澀:“那我呢?”

“你?”李乘玉的問話讓讓顧未辭一時間竟是梗住了,過了會兒他才眨眨眼,迷惑道,“你說什麽?”

“我說,若是我也不如你心意呢?你也會對我出手麽?”

“阿月,你這是什麽話。”顧未辭臉色沉了沉,“你還不明白我麽?”

李乘玉移開目光:“我只昏睡了五日麽?”

顧未辭點點頭。

李乘玉又問:“國師說,我是撞了邪祟?”

“是。”

“邪祟……”李乘玉喃喃低語,“我不明白……現下怎麽會是十五年呢?”

顧未辭嘆了口氣:“你還未病愈,該多歇着,需費神識的事先放放,別想了。”

“怎麽放?”李乘玉黯了眸子,“分明我早已襲了侯位,現下該是十八年。我很确定,我已經死了。我是重生了麽?”

“夢魇也是常有的,夢裏的事當不得真。”顧未辭溫和安撫,“你現下是好好的在這兒,胡說什麽生死呢。”

李乘玉呆呆看着顧未辭,表情裏竟是有些凄楚。

“那是真的。”他搖搖頭,恍惚着低語,“二皇子得了儲位,卻在登基當夜被四皇子引入東原國的兵馬攻入宮門,他被虐殺,死得很慘,他剛滿月的孩子也被……”

“四皇子怎可能是這種人?”顧未辭搖頭,“四皇子絕不會為了皇位通敵叛國,會甘願向他國搖尾乞憐。”

李乘玉又默然了半晌。

“喝些溫水吧,你嗓子都啞着。”

顧未辭倒了水,把杯盞抵到李乘玉唇邊。

李乘玉不接杯盞:“宮變當日林昭清原本可以跑的。但他為了救我而被四皇子抓住。你……給他灌了他曾給我下的那種藥,而後将他扔到亂軍中。”

顧未辭臉色沉了下來:“我?”

李乘玉聲音漸低,越發沉痛:“我最後見到的是他被折辱之後沒一處好肉的屍體。”

他擡起頭,看顧未辭,目光裏隐含苦澀:“縱使再恨他,你也不必做到如此。”

顧未辭心下煩悶起來,他微微高了聲:“我能不能做出這種事你不清楚?你竟用夢魇遷怒我?”

李乘玉一言不發地看着顧未辭,那目光裏隐含着審視,讓顧未辭心裏的煩悶更甚。

但李乘玉的憔悴眉眼,神态裏的驚疑不定,還是讓顧未辭的心疼壓過了心煩。他舒緩了語氣:“阿月,你神魂不定,此刻不宜多言,多歇着吧。等你大好了,也就不想這沒憑據的夢魇了。”

“不是夢。夢裏不會有感覺。”李乘玉眼睛微微發着紅,“二皇子府和附庸二皇子的臣子家諸人全被屠殺,府邸付之一炬,火光灼熱不是假的。四皇子得了儲位,立即毀了和東原國的契約,東原大軍圍困京城五個月,城內糧草耗盡,餓殍遍野,人相食,啃噬過的頭顱白骨滾過我腳尖時那如蛆附骨的觸感不是假的。京城守不住了,四皇子向東原稱臣,東原屠了京城,滿街腐爛屍體、每一步避無可避踩踏的血水的腥臭氣息不是假的。林昭清被你灌的藥發作後抓住我時那滾燙得能灼傷人的痛苦不是假的。還有我,一劍穿心,痛不可當,那些血,黏黏糊糊,滿手滿身,尤有餘溫。”

他在窗外傳進來的風雪聲裏抖着聲:“這些,我看過、觸過、經過、感受過的鬼火狐鳴、絕倫慘事,我也希望它們是假的。”

顧未辭默然了。

過了一會兒,風猛了好些,打着旋把雪沫吹進敞開的窗縫,往暖的屋裏侵入刺骨寒意。

顧未辭去阖上了窗,卻沒有馬上回身。

他看着窗邊雪沫遇暖意須臾融成的水痕,忽然問:“那我呢?”

身後,李乘玉沒有應答。

顧未辭轉身:“你夢裏,我呢?除了手段卑劣害死林昭清外,我還做了什麽?我遭遇了什麽?”

“你……”李乘玉仰頭,看顧未辭,語聲中是自己也不太明确是什麽意味的混亂,“你是四皇子肱骨,并無損傷,權傾朝野。”

顧未辭一愣,繼而諷刺一笑:“你覺得,我稀罕權傾朝野麽?”

“我不知道。”

李乘玉的回答出乎顧未辭的預料。在他不可置信看過去時,李乘玉也擡眼看他,凄楚又不甘:“我被一劍穿心而死。執劍的,是你。”

他按住心口,仿佛那真切痛感還在,喃喃:“是你。”

顧未辭看着李乘玉,分明都是愕然,過不多時卻又笑出聲來:“我怎麽可能如此對你?可見這就是亂七八糟毫無根據的夢啊。”

素日他如何待李乘玉,李乘玉又如何待他,早已彼此認定,不管何種情形、何種境地,他怎麽可能會讓李乘玉死?

若是會,那他在佛前苦跪兩日兩夜,又是為了什麽?

李乘玉也想到了這些,眼中惑意更重,終于垂了眸子,再度沉默。

顧未辭擡手,輕緩着把李乘玉按倒在床上,給他蓋好錦被,溫聲安慰:“別想了,就只是夢魇罷了。待魂識歸位就好了。”

李乘玉沒回應,只閉上了眼。

過了一會,秉忠叔的聲音從屋外透了進來。

“相府的林三公子?”秉忠叔語氣不耐,“小侯爺病着呢,他來湊哪門子熱鬧。”

“林三公子說今日才聽聞小侯爺犯了急病。”來通傳的小厮答着,“帶了千年人參和從北缙國的聖山雪蓮來……”

“誰稀罕。”秉忠叔更擡高了聲調,“小侯爺現下需要靜養,不适合見客,也不耐煩見他。送客。”

“秉忠叔。”李乘玉忽然揚聲,“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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