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窗外秉忠叔很是意外地“啊”了半聲,屋內顧未辭也實打實地震驚問道:“你見?”

李乘玉掀開錦被坐起身,吩咐秉忠叔着人來給自己換衣,向顧未辭道:“我要見他。”

“往日他到訪,你從未允見。”顧未辭道,“就為了個夢,你要見他?”

“今時不同往日。”李乘玉說,“我有好些話要問他。”

“阿月,那只是夢!”

李乘玉搖頭,語氣間透着強硬:“我必須看看他。”

“既然如此,我與你同去。”顧未辭拉住李乘玉的手腕,“阿月,你說過,你我之間,不分彼此。”

“這是兩回事。”李乘玉輕輕掙脫顧未辭的手,披上外衣,“我現下有很多事需要理一理,你……先回永寧侯府。”

顧未辭臉上有了愠色,眼裏也全是不可置信,聲音微微地發了顫:“阿月,你這是要我走?為了一個不清不楚的夢魇?”

已走到主屋門口的李乘玉停了步。

他微微側身,深深看顧未辭一眼。

縱然眼底滑過一絲掙紮猶豫,但他終究是回過身,踏出了門去。

*

元夜一過,綿延半月的雪終于停了。

再過得些許時日,堆積無盡的雪色也盡皆淡去,日光破雲而出,映出一片耀目炫色,慢慢随着時辰過去,穿過半開的窗棂,斑駁落在書案上墨跡未幹的紙上。

Advertisement

日影落在指尖,也有些暖。顧未辭停了筆,凝神看了會日光,輕輕嘆了口氣。

窗外響起執墨的聲音:“世子,許二公子來了。”

鎮北将軍家的老二許青川和他自小相識,早就省了俗套的虛禮與客氣。聽到執墨的通傳,顧未辭道了句“請”,放下手中筆,拿起案邊書本蓋住了他方才無意識寫下的筆畫紛亂疊滿紙上的“月”字。

片刻之後,許青川便進了書齋。

他笑道:“清鶴兄原本是打算親自來送帖子的,不曾想樞密院近日出了幾件大事,陸大人連着十數天沒有回府,家中事務都得清鶴兄裁度,年節迎來送往的事情太多,他實在走不開,因此托着讓我來了,說請你原諒他禮數不周來着。”

顧未辭搖頭道“清鶴兄總是如此周到”,擡手接過許青川遞來的朱紅請柬。

二月十五是樞密使陸明書大人的長子陸清鶴生辰,每年都會擺宴,今年自也是如此。

朱紅請柬共是兩張。

不用打開,顧未辭也知道其中之一是給李乘玉的。

這三年來,旁人早已當他和李乘玉不分彼此,給他們兩人的貼子都是一起送到,他們也總是聯袂出席。

最開始的時候他還有些不甚自在,也和李乘玉提過在人前不要太過親近。

但李乘玉不從,圈着他的腰貼着耳說“我的阿眷這麽好,觊觎的人太多,我可不能離開半分”。

明明平日是那般傲然驕矜誰也不服的肆意模樣,卻偏偏對顧未辭青眼有加。

如此高調也不是不曾惹人微詞,但李乘玉從來不放在心上,心裏眼裏只有顧未辭。時日過去,大家倒是也認了他們兩情相悅,視同一體。

唯獨林昭清一直對李乘玉展現企圖,一而再再而三的明示暗示,毫不掩飾地想成為李乘玉的入幕之賓。

顧未辭也曾調侃李乘玉風流倜傥,仰慕之人甚多。

卻被李乘玉環住腰吻上,唇舌纏綿間低語“縱千萬人,我也只是阿眷的”。

是情話,也如誓約。

再之後,林昭清下的帖子李乘玉便一概不接了。二皇子和二皇子周邊其他人邀約,如果沒給顧未辭下帖子,李乘玉也一概不去,而若是兩人都去,他必是半步不離顧未辭身邊,即使有人當面調侃,李乘玉也是坦然自傲地答一句“我離不了他”,以至于林昭清從無可乘之機。

但此刻看着手裏那張要給李乘玉的貼,想起幾日前李乘玉竟讓林昭清踏入了逍遙侯府,甚至為了見林昭清而冷面離去的背影,顧未辭對于要不要替李乘玉接下這張請柬有了遲疑。

香爐裏燃着的香氤氲着煙氣缭繞,他看着煙氣,手指輕輕點着請柬,又不自知地嘆了氣。

許青川悠然品了口茶,輕笑開口:“怎麽?生乘玉的氣呢?”

顧未辭手指一頓。

許青川又道:“因了林昭清?”

顧未辭擡眼,看許青川:“你怎麽知道?”

“林昭清他去過逍遙侯府多少次了?只被乘玉經年累月拒之門外而已。但前幾日忽然乘玉允他入府面見,林昭清幾乎不曾雇人宣揚此事至人盡皆知,還添油加醋說你攔着乘玉不讓見他,而乘玉為他将你趕離了逍遙侯府。”許青川不屑嗤笑,“真能編。乘玉怎可能舍得你受半分委屈。林昭清,他也配?”

說着他問顧未辭:“你怎麽不攔着乘玉,真讓他允林昭清入了府?”

顧未辭苦笑:“我攔了,他不聽。”

“啊?”顧未辭的話讓許青川聲音緊繃了好些,“你怎麽會攔不住他?”

“我不知道。”顧未辭輕輕把請柬推遠了些。

李乘玉會因為一個中了邪祟而滋生的詭異夢魇較起真來,這讓他很是無奈。

旁人看着李乘玉是驕矜高傲、對不合自己眼緣的人和事都冷然得毫不掩飾,但顧未辭知道他在原則之外其實心軟,對府裏的舊人也從不擺小侯爺的譜。

所以夢裏那些慘絕人寰若是真發生,李乘玉一定會用盡全力去避免,卻改變,去挽救。

但那只是個夢。

而他卻兀地生了隔閡,這讓他一時間無法應對,覺得實在是太荒唐了。

“聽得乘玉允林昭清入府,我和清鶴兄都感蹊跷。”許青川面有憂色,“他的一舉一動對局勢影響可說甚大,這個時候他給二皇子一黨的林昭清面子,總是有些微妙。”

顧未辭也很困擾。

太子病逝已有五年,儲位一直空懸。衆人皆知君上最為屬意三皇子謝承平。

只是三皇子在太子病逝後不到三月就忽然暈倒,從此卧病在床人事不知,而五皇子與四皇子一母所生,感情深厚,并無和四皇子一争高下之意,二皇子謝元睿和四皇子謝永安便成了當下儲位的唯二人選。

二皇子飛揚跋扈、喜怒無常、好大喜功的性子人人皆知,他視四皇子為最大障礙,為構陷四皇子手段狠厲、無所不用其極,若是二皇子真登儲位,四皇子身邊的人必然都将被殘酷清洗。

這些人也有才有能,有為國為民的理想抱負,有一損俱損的親朋摯友,有妻兒父母,他們也要活,絕不甘命被人捏在手上,于是自成了一股勢力保在四皇子身邊,與二皇子黨抗衡着。

而顧未辭原本謹遵父親的叮囑,平靜度日,不争榮寵,不貪虛名,不沾廟堂波谲雲詭,以免徒增風波。

反正他自小病弱,也從不曾在世家子弟間出過風頭,即使好友許青川等都選擇拱衛四皇子,他也并沒有卷入其中,只作為存在感薄弱的永寧侯府不顯鋒芒的世子完成基本的迎來送往即好。

直到他被君上選中,參與四皇子主持編修的律法事宜,不可避免地成了四皇子府中一員,無法再在這局中退避三舍,獨善其身,而非得去替自己、替永寧侯府的安穩有所打算。

而李乘玉一直都無謂誰登臨儲位。

幾位皇子都非皇後親生,和皇後、和逍遙侯府的感情也淡薄。

反倒是李乘玉六歲失了父母後皇後便把他接進宮中親自照料,他在君上皇後膝下長到十二歲才回到逍遙侯府,因此君上待他有時比待幾位皇子更為親厚。

而顧未辭入了四皇子府,李乘玉會偏向哪邊,一目了然。

“其實乘玉和二皇子有所往來也是不可避免。只是近日有言官上奏指去年四皇子在将去雍州巡邊時病倒未能出行,是因儲位未定才借病不肯出京,你病着的這幾日,四皇子已着實受了君上幾次申饬。恐怕儲位之争今年将有定論了。”許青川憂色甚重,“乘玉地位特殊,二皇子一直都在拉攏。他允林昭清入府,很難不被人解讀為他似要和二皇子有所交往,如此一來,四皇子不是情勢更危了麽?”

顧未辭即刻道:“阿月他不會讓四皇子出事的。”

“那是自然,他必然是站在你身邊的。”許青川想了想,道,“莫不是乘玉因時度勢,另有籌謀?”

顧未辭遲疑一瞬,終究答:“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問他啊。”許青川不以為意,“你們之間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顧未辭輕輕搖頭,心裏泛着的苦浸滿了煩悶。

從逍遙侯府回到家的當夜他就病倒了,接下來的這些天一直昏昏沉沉發着熱,不曾出門,也不曾見客。

在昏昏沉沉中,他每每恍惚地覺得李乘玉來了,但醒來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李乘玉沒有來。

他竟然沒有來。

從李乘玉對他坦承心意,到彼此愛意相通,這是顧未辭第一次失望。

顧未辭沉郁的情狀讓許青川不由得倒是安慰起他來:“你這幾日病着,乘玉的心思自然是用在悉心照料你之上,不會和你細說這些費神勞心的事。”

顧未辭苦笑:“自那日他要見林昭清之後,我還沒見過他。”

“什麽?”許青川高了聲,“林昭清去逍遙侯府是七日前的事,你和乘玉連着七日,一面未見?”

顧未辭淡聲應了句是。

“怎麽可能?”許青川滿是不可置信,“我聽執墨說你是從逍遙侯府回來便卧病在床的,乘玉竟未曾來看過你麽?”

看着顧未辭面無表情地點了頭,許青川真真震驚了:“往日就是我和你多聚一會乘玉都定要在旁,一刻也不願少見,怎麽可能會你病了都不見影蹤?這還是他麽?我怎麽就信不了乘玉會冷着你呢?”

執墨來添茶,聽到許青川的話也忍不住小聲嘟囔:“豈止冷着啊……我們世子那天從逍遙侯府回來就病倒了,發着熱昏昏沉沉呢,還惦記着是元夜,怕小侯爺會來找他,迷迷糊糊的略醒來點兒就惦着讓我去後門東巷看一看小侯爺是不是等在那兒。結果我一夜鬼鬼祟祟溜出去了七次,半個人影都沒看到。世子可是為小侯爺在佛前雪裏跪着才病的!任是如何吵嘴,小侯爺也不能這樣啊……”

他說着氣惱起來:“而且往年小侯爺纏着世子陪他過元夜讓世子因此受了多少我們侯爺的責罰啊。今年小侯爺怎麽就……”

元夜。

顧未辭從前也和旁人一樣,只覺逍遙侯府的小侯爺貪喜熱鬧,每年除夕到元夜,京城各家府邸都會夜夜燃放煙花。

除了宮裏,最好看最長久的總是逍遙侯府。

直到和李乘玉在一起,他才知道那轟烈喧鬧的煙花之後,是李乘玉最怕的深深寂寞。

和李乘玉在一起的第一年,除夕到元夜他一直如往年般一樣随在父親身邊,祭祖守夜,往來拜年。

熬到元夜,他終于忍不住相思之苦,借口不勝酒力回自己院子歇息,再趁夜從後門偷溜出府,打算去逍遙侯府看看獨自度過年節的李乘玉。

卻沒曾想出到後門外,竟然見到着一襲火紅大氅挺拔立在雪中的李乘玉。

風吹過大氅的風帽,拂過細細毛邊,把清隽少年郎的如玉面色襯得更是耀眼。

耀眼到,顧未辭的眼眶都紅了。

他低語:“哪有未來的侯爺在元夜蹲在人家後巷的?風大雪大的,不冷麽?”

李乘玉來握他的手,笑得滿足:“在這裏,離你總算近一點。你在,我就不冷。”

那夜李乘玉攜着他的手,從永寧侯府走到了逍遙侯府。

雪落了滿身,但有李乘玉的體溫,他真不覺得冷。

也是那夜他生平第一次徹夜未歸,完完全全把自己交給了李乘玉。

縱是第二日回到家後被父親罰着在祠堂跪了三天,他也不覺得辛苦。

之後的每個元夜,他都會在後門打開時看到等着他的李乘玉。

可是今年元宵,剛剛醒來的李乘玉讓他走。

為了見林昭清。

再是因了李乘玉心神未大定且被夢魇所困,他也心中不快。

“執墨,夠了。”

收回心神,止住執墨委屈不止的抱怨,顧未辭用指尖點了點書案上給李乘玉的朱紅請柬,道:“這請柬,你着人送去逍遙侯府。”

執墨和許青川同時不解地“啊?”了聲。

許青川開了口:“你不自己交給乘玉?”

“是呀是呀。”執墨幫着腔,“雖然與小侯爺鬧了不愉快,但總得和好不是?我敢保證,小侯爺一見到世子,肯定會即刻賠不是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