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顧未辭也不是沒想到借請柬搭個臺階,好去見見李乘玉。
但心裏的失望到底壓過了見面的渴望。
他與李乘玉都不是愛耍小性兒的人。一直以來,兩人之間有了問題,都是直來直往說出來,再尋都能接受方式去消解。
争執有過,氣惱有過,甚至在茲事體大的決定上各有顧慮時相約過打上一場,但從來沒有過徑自冷着對方的時候。
有一點心疼,都不會任由愛人在混亂情緒裏被捆綁卻冷眼旁觀。
這讓顧未辭甚至有了怒氣。
所以,李乘玉若是可以不來,他又何必貼着前去?
拿起請柬,遞向執墨,顧未辭道:“別說了,着人送去吧。”
執墨為難地又看一眼許青川,遲疑地接過請柬,轉身出了書齋去安排。
只是不多時執墨小步奔回書齋,喘着氣喜聲道:“世子!小侯爺着人來請世子去逍遙侯府一見!”
執墨話聲未落,許青川面上也露出喜色,片刻後卻又一怔:“着人來請?乘玉怎麽不來?”
執墨愣了愣:“這不一樣麽?”
自然不一樣。
許青川看執墨茫然不解的模樣,不由得笑了:“譬如,我今日和你家世子有了龃龉,不歡而散。明日我沒事人一般着人來永寧侯府要你家世子到我将軍府一見,你覺得,世子委屈麽?”
“當然!”執墨明白過來了,“這可太委屈了!世子教過我的那個詞怎麽說來着……招什麽的來揮什麽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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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理我沒有心悅之人都能懂,乘玉怎會不懂呢?”許青川皺眉。
執墨想了想,眼睛一亮:“但是小侯爺不是病着麽?一定是他很想世子但自己來不了呀!”
許青川點頭:“執墨這心思倒是有理。”
他轉向顧未辭,問道:“你去麽?”
顧未辭的視線掠過許青川來時被自己用書本蓋住的、心思虛浮時無意寫下的滿頁“月”字,心間五味雜陳。
以酸澀為多。
良久,他搖了搖頭,對執墨說:“就說府中有事,我不便外出。”
執墨嘆了口氣,應承了“好”,書齋外卻又響起疾步聲響。
三人一起看向書齋門口,松風趕着進來,平素最是冷靜的他此刻也疊聲嚷起來:“世子,小侯爺狀況不妙,皇後着人來請你即刻去逍遙侯府,皇後此刻已在府裏,國師也在往逍遙侯府趕呢!”
顧未辭猛地站起身來。
動作太大,袖底拂過桌面,把茶盞拂到了桌邊,晃了晃,落在地面,是淩厲凜冽的碎響。
顧不上剛剛這些,顧未辭只即刻擡腳向書齋外而去。
看着顧未辭疾步離開的背影,許青川對因為顧未辭半句交代也無便把客人留下而不知如何是好的執墨道:“快跟着世子去吧。我無妨的。”
執墨忙忙行了禮沖了出去,急嚷着“世子!病還未痊愈,可不能着急去逍遙侯府就騎馬啊!經不住啊!”
但待他沖到備馬出門處時,顧未辭早已打馬而去了。
逍遙侯府外大道兩邊肅立着的皇後的護衛軍聽到疾馳而至的馬蹄聲,立刻擺出陣型封住了往逍遙侯府的去路。
但領隊遠遠看見白馬上的顧未辭,忙立時做了讓路的手勢。護衛軍整齊退開,顧未辭未曾勒馬,一刻不停地馳向逍遙侯府大門。
逍遙侯府大門洞開,初九和阿勇跟着秉忠叔站在門側。知道皇後在府中,顧未辭在門前停住,利落地翻身下馬,急切問迎上來的秉忠叔:“阿月他怎麽了?”
阿勇接過馬的缰繩,秉忠叔腳下不停,陪着顧未辭進了大門往扶疏院疾走,邊走邊安撫道:“世子莫急,小侯爺安好。”
“安好?”顧未辭怔了怔,“那為何皇後與國師都來了?”
“小侯爺這症狀似是不危及性命。只是……”秉忠叔的擔憂壓不住,透了出來,“小侯爺自元宵那日醒來後,到今日都無法安眠。若睡着了也必不久之後便捂着心口驚愕醒來,好似神魂盡失般地怔忡好些時辰。這哪能熬得住啊,前兩天已經開始心口絞痛了。”
李乘玉仍然抱恙,難怪這幾日沒有他的訊息。
顧未辭心裏的氣惱煩悶消了,問秉忠叔:“太醫怎麽說?”
“元宵那日世子走得早,相府林三公子着實并未待多久,小侯爺見了他後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送客了。”秉忠叔說,“晚間我瞅着小侯爺似是想出門去找世子,但出門前小侯爺略微睡了睡,結果不到半盞茶功夫就驚醒了,接着就心口絞痛,無力走動。章王兩位太醫趕着來府裏診了脈,說小侯爺心脈異常不定,氣血阻滞不通,開了些疏導和安眠的藥,但效果不大。”
說話間他們已快步踏過前院第三進,進了通往扶疏院的一片種滿桃樹的園子。
元月時節,園子裏只有躲着冬寒落了葉淡去顏色的一片片樹木,待得春暖花開,才會有滿園桃花如雪般的盛景。
那盛景是他們彼此心悅的第一年春,李乘玉送給他的。
去年他生辰時李乘玉說,過了年再把桃林擴寬些後在林中建一座小院,這樣他們成婚後便可在桃花開到最繁盛時節時住在小院裏,日日夜夜,桃之夭夭。
顧未辭記得自己壓住臉上緋紅,低聲嗔笑:“男子與男子,如何成婚。”
本朝無此先例,又關乎皇家臉面,顧未辭對此并不強求。
到底人人都知曉他們之間的關系,自君上皇後起也無人明确反對,這般于他而言,已是很好的境地了。
秉忠叔言辭更是憂苦:“而且安眠的藥服下去後小侯爺睡是能睡了,卻依然噩夢頻頻,又因藥力無法馬上醒來,倒是弄得郁結更重,昨兒個都吐血了。”
顧未辭心裏一痛。
“國師三日前來看過小侯爺,說小侯爺大概是在離魂的狀況裏受了邪祟侵擾,所以人雖然醒了神魂卻尚未安穩。皇後娘娘請國師一定替小侯爺安魂定神。”
顧未辭心裏更急,腳步也更快了。
“世子莫慌。”秉忠叔安撫道,“國師今日來時說已經有了确能給小侯爺安魂定神的法子。”
進了主屋,還沒給皇後行禮,顧未辭便忍不住地去看坐在皇後身側的李乘玉。
緩緩視線從李乘玉清亮精致眉眼到如玉琢般挺拔鼻梁,再到只有顧未辭自己明白有多軟多熱的唇。
即使神情間滿是倦意,李乘玉還是那麽好看。少年人的英氣和他通身矜傲融在一起,更顯清貴。也難怪總是有人對他心心念念。
只是李乘玉從來目不斜視。
但現下唯一能得李乘玉青眼的顧未辭,似乎也已經自那清亮眉眼裏淡去。
近十日未見,又隔着一場莫名的疏淡不歡,李乘玉投射過來的目光裏卻尋不到往日的纏綿情意,取而代之的是看不透理不清的虛浮。
“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禮了。”皇後向顧未辭道,“阿月神魂不定,國師已經找了法子定他神魂,只是還需要一味藥引。”
“是什麽?我即刻去找。”
顧未辭毫不遲疑應答。
李乘玉微微擡眼,看向顧未辭,卻又在視線相觸時驀地轉開了臉。
“是能讓他心之所系也願意與他以命換命之人的一盞血。”皇後直視顧未辭,“除了你,天地間不作第二人想。你可願……”
顧未辭已轉身,自書案右側取起一把精致匕首,并向秉忠叔道:“拿茶盞來。”
果決幹脆,絲毫沒有為難。
李乘玉下意識急喚“阿眷,你別……”
顧未辭淡然看他一眼,說了句“無妨”,便接過秉忠叔呈上的玉盞。
那匕首是名匠用上好寒鐵打造,更別出心裁在鞘上用月光石鑲出一輪彎月,暗夜裏月光石發出淡淡微光,也似月。
顧未辭偶爾得了,很是喜歡,時時把玩,便放在了扶疏院書案之上。
銀光閃過,顧未辭白皙清瘦的右手腕劃開一道白痕。不過片刻,白痕被湧出的血紅填滿、溢出,一滴一滴,落在了玉盞中。
“你……”李乘玉皺眉,語帶責備之意,“傷口太深了……”
“久了腥氣重,你不喜歡。這樣快。”
說話間血已經快落滿玉盞。國師道“夠了”,旁邊候着的太醫立刻給顧未辭敷上止血藥。
藥落在傷口上,刺痛。顧未辭沒忍住皺了眉。
太醫手一頓:“可是很痛?”
李乘玉站起身,似要過來顧未辭身邊,但又突兀地停住了腳步。
國師往玉盞裏落下一顆小藥丸,滿玉盞的血很快凝成了包裹小藥丸的一層薄薄紅色。國師取溫水倒入玉盞将藥丸融開,遞給李乘玉,示意他即刻喝下。
太醫用白巾給顧未辭包裹好了手腕的傷,繼而習慣使然地把手指點上顧未辭左手腕脈搏處。但剛觸到脈息便沒忍住驚地呼:“世子的脈息怎會亂至如此?”
李乘玉放下玉盞,急聲問太醫:“是不是因為方才失血過多過快?”
“不止。”太醫半眯起眼,用手指更壓緊顧未辭的脈息,仔細研判良久才睜開了眼問道:“世子是近日中過毒,心脈有損麽?”
李乘玉眸光閃動,話語驚訝:“中毒?”
顧未辭淡淡看他一眼,平靜答:“沒有中毒,只是可能受了風寒近幾日有些不适。養一養便好了。”
“是麽?”太醫思忖一番,轉向皇後道,“世子脈息實在孱弱,想是本來病體未愈而方才又放了好些血的緣故。現在世子不可有任何勞動,必須服下補血安神的藥後安睡幾個時辰,否則定然落下病根,後患無窮。”
皇後點頭,又看向國師。
國師确認李乘玉已無大礙,皇後便起了身:“我們走了,世子歇着,太醫留下随時看視,不可讓世子有何不妥。”
皇後和國師離開,太醫跟着秉忠叔去給顧未辭熬藥,主屋裏只留下了李乘玉和顧未辭。
顧未辭臉色慘白,唇都淡得幾乎看不到顏色,疲倦靠坐在椅上,目光虛浮地看着李乘玉,很安靜,也很黯然。
李乘玉站起身慢慢走近,微微傾身,輕撫過顧未辭手腕上裹着的白巾。
觸手絲滑,似往日手指摩挲撫過顧未辭腰側的感受。
隐于其下的那道深深劃痕,讓李乘玉的指尖不受控地微微發着顫。
“阿眷……”他啞聲,“還受得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