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那日太醫說顧未辭身虛體弱不适勞動,并非危言聳聽。從逍遙侯府回永寧侯府時,即使馬車內的軟墊足夠厚實,松風再是輕駛慢馳,他仍是在半途挨不住氣虛,昏了過去。
之後的八日他昏睡的時候比醒着的時候多太多,醒了也恹恹地頭暈目眩,也聽松風執墨說起許青川和陸清鶴及平日往來交好之人都曾來探訪,但他未醒,便一個也未曾見。
而李乘玉渺無音訊。
顧未辭的沉默讓許青川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未嘗過情愛的他無法體會那些細枝末節的心思情愫,只能有些做作地拍顧未辭肩膀,努力安慰:“小情人之間鬥氣也是常事,等乘玉緩過勁來,你給他個臺階下了吧,免得讓旁人撿了便宜去。”
這話裏的暗示實在太過于明顯了。
纏綿病榻一直未出府,顧未辭并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便向許青川問道:“他和林昭清,近日仍是有所往來麽?”
許青川眉心蹙成了個小小的川字,猶豫一瞬,還是照實答道:“甚密。”
“是麽。”顧未辭苦笑追問,“如何甚密?”
“呃……他幾乎每日都會去相府……”許青川小聲答着,繼又放棄般地“哎唷”高聲,“不管,我待會定要扯住李乘玉問個清楚!”
“你問了,他答了,結果也是弄不清楚的。”
許青川不解:“為何?”
顧未辭深深嘆了氣。
李乘玉的夢中亂象,他是一點也不信的。以他對許青川的了解,估計許青川也只會惘然。
果然,将李乘玉夢魇情形說給許青川聽了,許青川也只是怔愣一會後嗤笑出聲,道了句“這不是荒唐麽”。
确實荒唐。但他卻只能被動地被這荒唐裹挾着,與李乘玉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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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說乘玉确實是撞了邪祟一時魇住了吧。四皇子是何人品,你對他如何真心,他比誰不清楚。等神魂定了,定然就明白過來了。”許青川勸慰道,“你也別想太多,話本都寫了,有情人之間有時一個念頭、一個誤會沒理清楚,就會生龃龉長怨怼,這都是因為太過在意之故。待到清楚交代明白也就無事了。”
顧未辭苦澀淡笑:“希望如此吧。”
“必然如此。”許青川篤定,“我把話放在這兒,若是乘玉對你也能有貳心,那我許青川這輩子都不相信情愛了。”
“倒也不必如此。令尊令堂不是情深義重麽。”
“他們倒是一世恩愛,但我爹對我娘有時候可真沒乘玉對你那麽細致入微。”許青川說,“你不知道,我可是暗自發過誓的,以後我有了愛妻,我對她定不能比乘玉對你的好少上半分……”
顧未辭苦笑更甚,而側邊傳來的沉穩話語止住了許青川:”未辭身體還未大好,你何必如此話多。“
是原本在遠處迎客的陸清鶴來到了他們近前。
許青川對顧未辭遞過去一個“糟糕,被抓到了”的眼神,然後轉身解釋:“我也是關心未辭,畢竟近日他和乘玉……唉喲我錯了,我不說了。”
陸清鶴年長他們些許,平日待人處事一會兒更為穩重妥當,年青一代中最為四皇子信任倚重,許青川雖是家中獨子,但面對陸清鶴時總有些面對兄長的感覺,立刻收了絮叨。
陸清鶴也用看自家弟弟過于跳脫的行為時好笑又好氣的眼神看着許青川笑了笑,然後擡起手輕輕按了按顧未辭的肩。
單薄的觸感讓他不由得微微蹙了眉,低語:“天雖然是和暖了些,但你不必就脫了大氅。”
說着他解了自己穿着的大氅要給顧未辭披上。
顧未辭退開一步,搖頭推辭:“我穿了來的,覺得捂得慌就除了。若是待會風大天涼,我再讓執墨取了來便是了。”
“我知道你不慣穿着旁人衣裳。但你病了這些時日,神色都還有着病意,可不能再經風。”陸清鶴堅持,“現下先穿着我的躲一躲風,讓執墨立時去取你的來。”
顧未辭還是推辭,同時吩咐執墨去取衣裳來。
直到看着顧未辭着實穿好了擋風保暖的大氅,陸清鶴陪他們走到往重華殿前的大道口,才再返去替四皇子待客。
還未到吉時,重華殿大門還未開啓,來赴宴的諸人三三兩兩在殿前游廊上躲風,彼此招呼着,客套寒暄,但各有陣營的暗流湧動卻并沒有完全被這表面的一團和氣掩蓋。
每每卷在這欲揚卻抑的氛圍中,不得不笑對應付,顧未辭都深覺實在疲倦。
而平日能訴一聲倦意,從手心借一點氣力來支撐的那人,今次不在身邊。
二皇子的四皇子的針鋒相對已是到了不可調和的兇險境地,李乘玉此刻忽而和林昭清走近,于任何人都是未曾料想過的變身術,給波谲雲詭的局勢更添進了不确定。
許青川他們想只奧李乘玉到底如何打算,旁的人,也想。
于是有人在顧未辭身邊揚聲道:“永寧侯世子在這兒呢,那怎麽小侯爺倒是不見呢?”
雖然承襲典禮未舉辦前李乘玉只能算是逍遙侯府世子,但滿朝皆知逍遙侯非他莫屬,對他的稱呼也早就成明确清楚的小侯爺,即使不明言逍遙侯府,人人也知道是在說誰。
另有一人咳嗽一聲,雖聽着是應答,卻滿是刻意:“別是小侯爺今日要和相府林三公子同來吧?”
又有人笑道:“猜測來去又有何用,不如直接請教永寧侯世子。”
一唱一和間,最初開聲那人快步跨到顧未辭面前,行了一禮,笑道:“世子,小侯爺多早晚來呀?我有事想向小侯爺求教。”
那是平日和林昭清關系甚密的樞密副使關家的老四。
許青川立時沉了臉,顧未辭卻只看了來人一眼便移開了視線。
見顧未辭沒有立時回答,關家四公子又挑眉笑道:“難道說,世子也不知道小侯爺什麽時候到麽?”
許青川還是按捺不住,回道:“知道不知道,與你何幹。”
旁裏插進了一個明顯刻意的聲音:“乘玉哥什麽時候到?你問世子,不如問我。”
身後響起的林昭清的聲音,令許青川不耐起來。但顧未辭并未回頭,原本輕輕按住許青川的手沉了幾分。
關家老四立時搭腔:“小侯爺今天是和三公子同來的呀。”
他說着又問:“但怎麽不見小侯爺呢?”
“你也知道我一向不勝酒力,但今日皇子宴請,總不能矯揉造作地不肯暢飲,乘玉哥一進宮就替我去太醫院拿保心丹了。”林昭清的尾音上揚,滿是明目張膽的得意之态,“四公子要見乘玉哥就和我一道吧。”
再是不屑于林昭清的故作姿态,他的話也讓顧未辭的手指涼了好些。
太監高聲通報的“吉時已到,重華殿開”聲裏,林昭清大聲笑着拉着關家老四率先走進了重華殿。
進了大門,轉過照壁,便是重華殿主殿,也是飲宴設席之處。顧未辭和許青川剛踏進大門,身後有人叫了“世子”。
顧未辭停步轉身,見到負責飲宴安排的李公公趕着進了大門。
他快步走到顧未辭身邊笑得殷勤:“剛我去禦膳房安排給世子的清淡飲食和醇香清釀,才趕來,還好沒誤了迎接世子。”
冠禮後,顧未辭便年年按規矩參加這二月初一的飲宴。這席宴會,大部分人都是想一顯長才,以求皇子青睐,得以獲取晉身高位。
他不愛出風頭,父親也一再叮囑他韬光養晦不露鋒芒,遠離皇家紛争好平淡度日,因此他一貫少言慎行,又自小體虛氣弱,因此每每來此都是敬陪末座,走過場之後便淡然離場,雖然不喜葷腥,但從未有人注意過他是否喜席上飲食。
是李乘玉特意叮囑籌備皇子飲宴的相關人等着意準備顧未辭的飲食。
那般的留心在意,與旁人印象中截然不同的溫柔體貼,是李乘玉曾經讓顧未辭深為動容的。
想到這些,顧未辭覺得心軟了一軟。
李公公引着顧未辭和許青川踏進主殿,笑問:“小侯爺還未到麽?”
重華殿內如往年一般布置井然。踏入殿內的李公公卻突兀止住腳步,不太合禮儀地“咦”了聲。
顧未辭順着李公公目光凝滞的位置看去,也停了步。
慣常兩人一幾的坐席之上,李乘玉面無表情的端坐着,他身邊,是正以一種讓顧未辭齒冷的笑容輕佻地看過來的林昭清。
“啊這……”李公公明顯慌了。
他安排席位時分明按往日一般把林昭清和樞密副使關家的四公子合在一席的。
而且小侯爺身份特殊,若不是他定要與顧未辭同席,原本他就與兩位皇子一般是一人一席的。怎麽現在顧未辭未上座,林昭清卻會在李乘玉那席安坐,還好整以暇地飲起了酒呢?
殿內的諸人也已經紛紛往他們這處看來,形形色色的目光如刺。
李乘玉也注意到了殿內忽然的氣氛變化,下意識看過來,眼神明顯變了顏色。
顧未辭恍覺李乘玉眼底似是流過一絲掙紮猶豫的紛亂,但他無法确認。
因為李乘玉很快便木着臉移開了視線,像是未曾看見他、也未曾看見他此刻的尴尬處境一般。
倒是林昭清一直含着唇邊輕佻笑意看着顧未辭,又靠近李乘玉低聲說了句話,然後吃吃笑出了聲。
即使再是告誡自己不要失态,保持儀容,顧未辭仍然明白自己的臉和笑、身體舉止都是僵的。
李公公更是不知所措了:“林相家三公子怎麽坐那兒去了……他該是在和小侯爺說話,待會就會歸他的坐席吧?”
顧未辭不再看李乘玉那方。
就是現在林昭清起了身,他也不會往李乘玉身邊坐下。
即使那坐席往日從來都是他的。
他淡聲對李公公道:“李公公,煩請替我另外安排坐席。”
“現下坐席……”李公公環視一圈殿內,無奈,“只有樞密副使家的關四公子那席……”
許青川呼吸都變了節奏,明顯已有怒意,但仍然壓着聲不讓自己失态,低語:“要不你同我與子維兄擠一擠……”
“也好。”把已經冰冷的手緊握成拳,顧未辭對李公公道:“就不煩公公安排了。”
“這……”李公公有些拿不準,“世子三人擠一席,二皇子四皇子看着不成體統,而且小侯爺看到了怕是會怪責老奴啊。”
顧未辭藏起苦笑,淡聲:“他不會……”
他有些倦意的話被打斷了,身後有人道:“世子與我同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