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顧未辭的聲音,和身後陸清鶴的聲音撞在了一起。
說話間陸清鶴握住了顧未辭的手腕,在打算推辭的顧未辭手腕內側用指尖輕輕點了點,仿若在低語“無妨,有我”,同時有些強硬地帶着顧未辭向自己席位走去。
陸清鶴是四皇子最倚重之人,原本他就是一人一席。此刻他開了口,李公公頓時松了口氣,忙張羅吩咐趕緊給陸清鶴席上添上食具,再把給顧未辭準備的清淡飲食送到陸清鶴席上。
在陸清鶴身邊坐下,殿內各色目光終究收斂了以來。
但五步遠的對座便是李乘玉和林昭清,擡眼便見,這讓顧未辭很是不适。
李乘玉看着随陸清鶴落座的顧未辭,眉眼間顯見五味雜陳,但他只仰頭灌下一杯酒,移開了視線。
看着李乘玉的側臉,顧未辭想起來,和李乘玉有了實質的肌膚之親後,心裏仍有對兩人未來不安的他也曾問李乘玉,若是之後不好了,卻免不得總要見面,又該如何應對。
那時李乘玉雙手撐在他肩旁兩側,熾熱呼吸落在他唇邊,輕笑着摩挲道:“我怎會不和你好?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要和你一起的。”
“我說,假若呢?”
“沒有假若。”李乘玉動了動緊貼着顧未辭的下半身,“都這樣了,阿眷若是不對我負責,我就一頭撞死。但我就是死了,也要纏着你天長地久的。”
話好聽,情也滾熱,但和男子,還是逍遙侯府肆意張揚的小侯爺、最是自矜傲氣的李乘玉如此這般,顧未辭還是不安。
他一直循規蹈矩恪守韬光養晦的家訓,不讓自己在人中顯眼更不曾出格。但到底李乘玉的心太過熱切,他雖抗拒了好些時日,卻仍是沉溺在了李乘玉的溫熱懷中。
坊間、朝中、父親、君上……都讓他忐忑于未來。
“一朝情盡,各奔西東的事,也沒少見過。”
“我對你,永遠不會如此。”李乘玉熾熱地吻住顧未辭的唇,把他的話都壓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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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堅決,那麽執拗,那麽像是生生世世永無絕期。
再度厮磨的抵死纏綿裏,李乘玉合着一下一下的呼吸,一聲一聲篤定:“阿眷,我只要你。信我。”
顧未辭信了。
可現在,在這重華殿裏一團和氣下潛藏流深的你死我活的滔天兇險中,往日會坐在身邊握住自己的手并肩面對一切的那個人,說生生世世的那個人,選擇留在對面,陪在另一個明确對他有着心思的人身邊。
此刻,林昭清笑的方式,時不時向顧未辭這邊瞥過來的樣子,是無法不讓人心生厭惡的輕浮得意。
垂了眸子,顧未辭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倒第二杯時,他的手被陸清鶴按住了。
“這酒雖不烈,也緩着些喝。”陸清鶴擡手,自然地去替顧未辭解穿着的大氅的系帶,溫聲輕語,“怎麽還穿着?殿內熱,捂出汗來不得發散,也對身子不好。”
顧未辭忙擡手也去解系帶:“我自己來。”
他的手指和陸清鶴的手指相觸,一個溫熱,一個冰冷。
陸清鶴收回手,清隽眉眼間是洞察世事的鋒利:“不論怎麽算也不該是你無法自處。你只管安心,我在。”
陸清鶴的話讓顧未辭一直落不到實處的心着了地,踏實了好些。
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入了座,飲宴正式開始。
二皇子先舉杯,陸清鶴随着二皇子的客套話舉杯後與顧未辭碰杯,說的話卻和飲宴毫無關系:“我大致聽青川說了狀況。你若是氣乘玉,暫時不想和他多談,那待席散後我留下乘玉,替你問問他到底打算如何,可好?”
顧未辭輕輕搖頭:“不必了。”
“真不必麽?”
“真不必了。”顧未辭語氣平緩,卻能聽出其中的無奈苦澀,“由得他吧。”
他看陸清鶴:“清鶴兄,可覺得我過于任性?”
到底李乘玉地位特殊,他的決定也許會将李乘玉更推向二皇子陣營,這對陸清鶴而言顯然不是好事。
陸清鶴倒是并未提及其他,而是語帶安慰道:“怨無大小,生于所愛。你不任性,你只是累了。”
顧未辭心裏一暖,對陸清鶴合手淺淺行了個禮,低語:“多謝。”
陸清鶴也回了個禮,笑道:“切莫客氣。”
重華殿裏暖意融融,李乘玉垂着眼,只覺心神也被熏得恍惚不定。
林昭清喋喋不休地說着哪家的戲好,誰人又得了什麽珍寶。李乘玉恹恹地不曾應,目光在殿中一掃,卻又落在了對面和陸清鶴并肩而坐的顧未辭面上。
此刻,顧未辭原本蒼白的面上有了些許淡淡血色,與陸清鶴碰杯輕笑時,那淡紅了臉龐的顏色更是透着誘人的意味。
笑未止,顧未辭似感受到了落在自己側臉的目光,擡眼看了過來。
視線相觸的瞬息,顧未辭的淺笑便褪了色,隐去了形跡,目光也即刻收回,再未向李乘玉這邊看過半眼。
李乘玉也垂了眸子,随意端起面前的酒一飲而盡,又覺殿內溫熱更甚,便拿出随身的玉扇輕輕搖了幾搖。
酒過三巡,按照慣例,五皇子一一和宴中各人敘話碰杯繼而四皇子也敘話碰杯之後,二皇子拿着酒杯離了座,從李乘玉那席開始一一對飲。
和李乘玉林昭清說了一會話,二皇子與二人碰過杯,又對林昭清說了句話。
林昭清眼睛一亮,立刻連連點頭,轉向李乘玉說了些什麽。
李乘玉面色沉了沉,但猶豫了一會,還是點了點頭。
然後他和林昭清一起離了席。
二皇子徑直來了陸清鶴這席,開聲道:“清鶴被四弟視為肱骨,這一杯我是一定要和清鶴碰一碰的。”
言辭間聽着是擡舉贊賞,但那“碰一碰”裏含着什麽警告意味,誰也都聽得明白。
陸清鶴不卑不亢淡淡應聲:“能入二皇子眼界,是清鶴的福氣。無論如何,定不負二皇子欣賞。”
陸清鶴綿裏藏針的應對讓二皇子唇邊勾出了一抹微冷笑意。他和陸清鶴碰了杯,又向與陸清鶴并肩站起的顧未辭舉杯:“聽聞世子近期多病,不管發生了什麽不順心的事情,都可要多加保重啊。”
顧未辭杯中空着。二皇子執壺給他倒滿了酒杯,旋即與顧未辭碰了杯。
遲疑一瞬,顧未辭把酒杯貼向了唇邊。
李乘玉忽然開了口:“這是冷酒,換一杯。”
顧未辭不耐腥冷,喝過冷酒心口有時會梗痛半日。往日這種猝不及防要飲下冷酒的時候李乘玉總替他擋着。
此刻李乘玉出聲說起冷酒,顧未辭只覺諷刺。
道句“無妨,這是二皇子給的福氣”,顧未辭一飲而盡。
“世子好酒興。”二皇子再度給他注滿了酒杯,“既如此,再飲上一杯,為你多添些福氣。”
李乘玉眼色微變,顧未辭唇邊泛出一點淡淡苦笑,舉起了杯。
但酒杯被陸清鶴用巧勁拿了過去:“月滿則虧,水滿則溢,我替未辭分擔點二皇子給的福氣。”
他仰頭,潇灑喝下那杯酒,對二皇子和林昭清做了個“請”的姿勢:“多少人等着呢,我們就不耽擱二皇子了。”
李乘玉看着陸清鶴手裏原本屬于顧未辭的酒杯,目光微動,但終究沒開口,只是在二皇子和林昭清繼續去和下一席人敘話時一臉沉郁地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上。
跟随二皇子敘了幾席話,林昭清回到了李乘玉這邊。他按着心口,用顧未辭完全可以聽到的聲音對李乘玉道:“酒喝得有些多了,心口燒着疼。是不是要吃點保心丹了呀?”
李乘玉沒答話,只把保心丹從案上推向林昭清。
林昭清撇嘴笑:“怎麽?要我生吞啊?”
李乘玉淡聲開了口:“案上有水。”
“水冷。”林昭清嗔道,“我本就心口疼,還讓我用冷水送藥?乘玉哥別是想……乘我病要我命吧。”
話語神色,無不輕佻。
許青川走來顧未辭身邊坐着,聽得林昭清的話語,沒忍住面露鄙夷,直言:“這般造作,乘玉是真看不出來麽?”
顧未辭平靜地道:“也許他并不覺造作。”
陸清鶴有些擔憂地問顧未辭:“你還好麽?”
“不好。”
顧未辭不打算和陸清鶴虛與委蛇地客套。
席間衆人的目光和竊竊私語帶來的尴尬,确實讓他不适。
既然不适,那便沒有必要委屈留下了。
“皇子們都已敘過話,晚宴我不想參與,就先行離席了。若是四皇子問起,清鶴兄替我告個罪,好麽?”
陸清鶴點點頭,并未挽留,只是拿起大氅給顧未辭披上:“我送你上車。”
顧未辭清楚陸清鶴的職責,立時拒絕:“宴席未散,你不可離席。”
“我送你。”許青川站起身,“我離席半刻無妨的。”
“永寧侯世子,這是要離席了麽?”林昭清的高聲引得顧未辭瞬息成了席間焦點。
顧未辭不答也不看他,只理着大氅。
林昭清又揚聲:“乘玉哥你快去哄哄人吧,別為了我鬧得你們失和呀。”
大氅的系帶打了結,但認真去解,也就解開了。
不像感情,不像虛無缥缈的承諾,說變就變,不講道理。
許青川站了起來,目光直向李乘玉:“乘玉,我有話問你。”
李乘玉尚未答話,林昭清忽而捂住心口,皺緊眉,身體也晃了晃:“我心口疼。你們能否改日再談?”
李乘玉臉色一變,扶住了林昭清,仔細打量他的面色,很是緊張模樣地把保心丹遞了過去:“你先吃藥。”
“李乘玉,你是中蠱了還是被奪舍了?”許青川氣不打一處來,聲音不由得大了起來。
陸清鶴拉住許青川,低語:“切勿失儀,給人拿了把柄。”
“青川,走吧。”顧未辭也淡淡開口,喚住了許青川。
他理順系帶,穿好大氅起了身,側首擡眼,凝視向李乘玉。
李乘玉在那冰冷又鋒利的目光中變了神色。他松開扶着林昭清手臂的手,向顧未辭那方踏出了步。
林昭清卻又一聲驚呼,身子抖了抖,跌坐了下去。
李乘玉驚怔,轉回身去打量林昭清的面色,有些急道:“怎麽了?”
“我沒力氣,手腳麻痹了。”林昭清弱着聲呼吸有些亂,“我是不是中毒了?”
“中毒?”李乘玉面上似有驚懼之意,聲音也變得沉啞,“我這些天都看着你,怎地還會中毒?”
他倏地回頭,向顧未辭看去。
但顧未辭已經早一步起了身,背對着他向重華殿外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