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手使着力撐着顧未辭的腰幫着他穩住身形扶住顧未辭的人嘆了聲,言辭關切又帶着些心疼道:“這些日子裏,你到底有沒有好好保養身子?又有沒有踏踏實實地歇息過?”
那聲音低磁性,穩妥得讓人自然而然地便心生信任與倚重,不是陸清鶴又會是誰。
聽出來自己身後的人是陸清鶴,顧未辭才輕松了些。他穩住身子,回身向陸清鶴道:“我沒事。是這花上宮人為添香氣灑上的粉委實太濃了,我聞着不喜,一時間恍了神才沒防備地滑了腳。”
陸清鶴松了手,輕聲一句“這花這麽弄确實刻意,失了天然,再是濃妝豔抹也是過猶不及”,又皺眉看顧未辭:“天還冷着呢,上林苑寬闊之處甚多,風來去都無遮攔,你怎麽能穿如此單薄?”
不好說皮襖之事,顧未辭繞過了話題:“今日君上出題試文采,清鶴兄定又是狀元。”
陸清鶴謙遜一笑,語氣輕松了不少:“青川倒是卯着勁要拿騎射的狀元來着。”
聊着閑話,他們并肩穿過月洞門,進了上林苑。
上林苑內布置得更是富麗,旌旗招展之外竟尚有不少花團錦簇,上林閣下寬闊廣場上整齊有序地擺好案幾,供衆人休息。
該來的人都已差不多來齊了,許青川也找到了他們。
再過半盞茶,君上便會登上上林閣的陽臺宣布春會開啓。
春會不拘坐席,取讓各人悠然自在之意。
但第一項詩才比試是君上在宣布春會開啓後即刻展開,越近上林閣陽臺便越是容易被君上看見,因此此刻近着上林閣的案幾都已有人安坐,顧未辭倒本就不欲參與,便停了步,對陸清鶴許青川道:“我在後面躲個清靜便好,你們去近前吧。”
陸清鶴點點頭,又搖搖頭:“我也想躲個清淨。總在人前張揚,實在是太累了。”
他話說得懇切,顧未辭便也沒有勸他去一争風光。
“我也不去争文狀元了。”許青川笑道,“不過待會騎射比試時你們可要全程在場,看我如何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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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來人衆多,即使是離上林閣最遠的位置也仍然只餘下三張無人的幾案。陸清鶴看了看,指着一席:“這席左側有屏風隔擋,風會小些。”
顧未辭無謂點頭,與陸清鶴許青川一起坐下了。
案上茶盞鮮果俱備得齊全,茶是汀溪蘭香,熱度正好。陸清鶴倒了一杯遞到顧未辭手中,笑道“給你添幾分暖意”,又看上林閣前的諸人,笑道:“好些從前看着都是孩童模樣,不過三兩年竟是也都冠禮,成了清俊人才了。”
“你才是青年才俊,可別暮氣。”顧未辭喝了口熱茶,笑語擡眼。
雖然是打趣陸清鶴,但他心裏實在知道,現在他們三人間顯得更暮氣的那個人顯然是自己。
視線相對,許青川也看出了他沒說出來的話,笑道:“在梵月山的戰馬馴養場已是完工了,山下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草場最适合馳騁。等你身子大好,天也暖了,我們且約子維他們去跑一回。”
見顧未辭沉吟不答,許青川道:“我可是還記得你曾經在殿前一鳴驚人的那次。清鶴哥記得麽?”
“忘不了。”陸清鶴笑答,“未辭那一劍的風采,真讓人為止傾倒。”
“可不是。”許青川撫掌,“那次未辭真可謂一鳴驚人,真是任誰也沒想到素日息跡靜處的永寧侯世子原來竟深藏不露,能一劍便制住禦前第一侍衛,難怪乘玉會為你……”
不經意又提到李乘玉,許青川自覺失言,猛地收了聲。
不想許青川尴尬,顧未辭環視上林苑,笑道:“舊年上林苑整修一番,聽說添了好些景致。”
陸清鶴說:“你若有興致,我們待會去逛一逛……”
應和的話說了半截,陸清鶴卻又突兀地止住了。
顧未辭順着陸清鶴的視線看過去,才發現他們左側屏風已撤去,正在那席落座的兩人竟是李乘玉與林昭清。
李乘玉素喜熱鬧,非要往不避人的地方去,往年春會總拉着他坐在前邊。今年他既不想湊熱鬧,也更不想和李乘玉見着,但着實沒有想過自己選擇敬陪末座也竟還能遇到李乘玉。
此刻出乎預料的撞見,讓顧未辭的笑瞬息消融在眼尾。
而李乘玉怔怔看着顧未辭,明顯是思緒萬千又隐含掙紮的模樣。
為防着林昭清在相府外被下毒,又不想讓林昭清在顧未辭面前出現,李乘玉特意讓人在春會最僻靜的位置安置坐席。
卻沒曾想竟然還是直直撞上了顧未辭。
看到顧未辭他才後知後覺想起,在和自己在一起之前顧未辭本就一直甘陪末座,總是在最不被人在意之處自處。
是他不喜清淨而愛盛麗熱鬧,又深以有顧未辭在身邊而滿足自得,顧未辭才随了他顯跡人前。
為了他,顧未辭着實做了好些妥協、受了不少磋磨。
元宵節醒來之後一直無法理清的心中糾結仍在,但看着顧未辭凝固住的笑容,李乘玉只覺心裏更真實的是刺痛。
他真的傷了顧未辭。
而他曾經許過誓約,永不讓他的阿眷有半分難過。
他怔怔看着顧未辭,想,雖然國師也說自己确有些起死回生之象,雖然近日着人調查出的細枝末節逐漸佐證永寧侯府确有不尋常的動向,但,若是賭一把呢?
賭自己只是夢魇不是重生。賭被顧未辭一劍穿心時涼入骨髓的絕望、林昭清被自己連累而身受的殘酷折辱、萬千百姓遭遇的樁樁件件人間慘劇都不會發生。
他能賭嗎?
李乘玉這般模樣,讓顧未辭迅疾移開視線,也讓林昭清有些急了。
他連聲叫着李乘玉,卻未得到回應,也未将李乘玉從那惘然中驚醒過來,面上神色更顯得急躁了好些。
林昭清幹脆擡手推了推李乘玉。
李乘玉這才回過眸子來,不耐地看向林昭清。
“王公公剛特意給我送來這個蜜釀。”林昭清指一指桌上的一把青玉壺,“偷着送的,說只得這麽一小壺,怎麽都得嘗嘗。”
“司職何事的王公公?“李乘玉疑惑,“既然如此珍貴,為何會單單送給你?”
林昭清眯着眼想了想,笑着搖頭:“我知道事出反常,也不知道是哪個宮裏的公公,看着有些眼生。但這也不是送給我的,人家想讨好的可是你這位逍遙侯,我是沾你的光。”
他往杯中倒入蜜釀,顯得有些迫不及待地遞給李乘玉:“嘗嘗。”
雖然是蜜釀,但倒在杯中很是澄澈。李乘玉接過杯盞,淺淺抿了一口。
确實清甜,并無異味。
他放下杯,向顧未辭那方又看了眼。
“确實好喝。”林昭清的聲音拔高了好些,“這杯我都喝了吧。”
李乘玉循聲側首,立時變了臉色。
他冷聲對林昭清低喝:“你不該用我的杯盞。”
四周都仿佛瞬間凝固在詭異的安靜裏,李乘玉下意識又看向顧未辭。
顧未辭手裏握着的熱茶稍稍潑灑出來了一些,溫溫的,在手背蜿蜒。
李乘玉此刻的神情他并不陌生。
那裏面有着憂懼。
往日有人向李乘玉投懷送抱時,李乘玉便會這樣看向他。
李乘玉說過,他是怕的。怕顧未辭不止吃醋,更會氣惱,怕顧未辭不理他。
可是現在,顧未辭垂眸,不禁想,李乘玉該是不再怕了。
那憂懼,不過是習慣而已。
時日過去,大概也就慢慢淡去了。
許青川語聲不悅到了極點:“他們怎麽能共飲呢?乘玉他瘋了嗎?你且在這呢。”
是啊,他且在這呢,擡眼便能望見,不過十步,便能觸到彼此的手。
陸清鶴擔心地看顧未辭,而顧未辭側身,把所有可能看到李乘玉那方的角度都消除了,沉靜低語:“就當我不在吧。”
其實他是想把李乘玉那一席掀了的。
但這是皇家春會,君上已在上林閣陽臺,再是氣忿,也不可在此場合鬧出半分不合禮儀的事來。
既已入了這個局內,要思慮的,所背負的,該吞下的,委實太多了。
那邊廂林昭清也壓低聲向李乘玉嘟囔:“我想喝蜜釀,但又怕會有什麽不妥讓你擔心。所以我想,再是如何,永寧侯世子他們也應該不至于往你杯盞裏擱毒啊蠱啊的,所以喝你這杯最是安全。”
他旋即又高了些聲:“無妨的,我可不嫌棄乘玉哥用過的杯盞。”
顧未辭起了身,道:“我想随意走走,透透氣。”
陸清鶴有些擔憂:“我陪你。”
“不必。”顧未辭道,“我有些事情想自個思量。”
他站起身來,略微整了整衣衫,擡步向上林閣右方而去。
清隽背影,沒有遲疑,沒有回眸。
直到顧未辭轉過花樹再也看不見,李乘玉卻還怔怔地看向那方,臉上一陣迷茫之态。
過了片刻,他一撐案幾,站起身向顧未辭剛剛行過的方向疾步行去。
等林昭清反應過來,李乘玉也已轉過花樹,見不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