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日光在風裏越發淡,遠遠看去,也似月色落了李乘玉滿肩,他勻停挺拔的身影依然一如畫中谪仙,款步與林昭清一起行過青苔小路,轉過山壁。

收回目光,顧未辭擡頭,看向合歡樹頂。

這樹下,那一瞬,他曾認定,是一生。

日光從疏落樹影間刺下來,刺得眼睛生痛,也刺得他明白了,那一生,不是他以為的一生。

曾經的月色清輝,底色原來是漫天風雪。

他轉身,也離開了那棵合歡樹。

雖然慢,但一步一步的,走過山石夾壁的小道,走過遮天蔽日的古樹,身後的一切也便都再也望不見了。

前頭忽然又響起匆忙往他這處行來的腳步聲。

顧未辭緩緩擡頭,望去。

陸清鶴正轉過角門一側。

看到顧未辭,陸清鶴明顯舒了口氣,放慢步子踱了過來。

見陸清鶴面上神色變換,顧未辭便大致猜到陸清鶴應該是見到了李乘玉和林昭清從這方離開,因而特意往這途來尋他。

但陸清鶴只字未提,給顧未辭留下餘地,只道:“前面人太多了,我來僻靜之處躲躲清淨。”

他看向顧未辭身後參天古樹、山石小道,笑問:“過了這道,是別有一番風景麽?”

“一片荒蕪樹林。”顧未辭答,“不必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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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面色實在不好看,但他也沒法子藏。好在陸清鶴并不多言,而是回身向來時路,對他做個“請”的潇灑動作:“青川果然奪了騎射頭籌,君上賜了西域進貢的好酒,我們去蹭上兩杯,也給他助助興?”

所有比試都已結束,上林閣內燃了炭火,暖意氤氲,熱意融融。

特給每項比試的勝者準備的宴席布置在上林閣內各處。見陸清鶴和顧未辭,許青川便給他們滿上了酒,笑道:“這西域貢酒很是醇厚,入喉不澀,又香甜,未辭今天定要陪我多喝點。”

接過酒杯,顧未辭點點頭,一飲而盡。

繼又倒滿酒杯,再一飲而盡。

他倒第三杯時許青川有些不安了。看了陸清鶴一眼,許青川擡手按住顧未辭看起來又是要一飲而盡的酒,道:“這酒醇,後勁是有的,你不常飲酒,這麽喝很容易醉。”

推開許青川的手,顧未辭依舊一飲而盡,又再倒滿了一杯酒。

許青川急着又擡手去攔,卻被陸清鶴壓住了。

他對許青川緩緩搖了搖頭,面上雖然也有着憂慮,但仍是沉穩道:“人總有想一醉的時候,無妨,我陪着他。”

許青川遲疑了會,終究無奈“唉”了聲,不再攔阻。

陸清鶴又輕輕按了按顧未辭手背,語聲輕緩:“我陪你喝。慢點兒。”

熱意混着酒氣,顧未辭漸覺醺醉,意識慢慢散去,心裏沉沉甸着墜着的東西淡了些,不再尖銳地刺痛。醉意間,他聽見陸清鶴說:“四皇子喚我,你千萬顧好未辭,我去去就回。”

恍惚間,他放下酒杯,用手撐住昏沉的頭,微微閉上眼,低語:“清鶴兄,我想回家。”

似乎昏沉了很久,又似乎不過須臾,他聽到許青川的聲音,在吩咐:“世子醉了,去報小侯爺。”

“不要。”顧未辭喃喃阻止,“我不要他。”

許青川似乎并未聽到醉意裏輕微的喃喃聲,再道:“上次未辭醉了宿在我家,結果小侯爺半夜趕着來接人的熱鬧,我可不想再受一次了。”

顧未辭閉了眼。

是醉是醒,他已分不清楚。

*

許青川沒有說錯,酒是好久,即使宿醉醒來,顧未辭也未覺得頭昏身重、暈眩不适。

但坐起身,他才發覺雖然床暖被軟,但這床,很陌生。

床邊的遮簾是一副高遠的山水圖畫,在微亮天光裏顯得很是靈動。熏香的氣息透進床簾,極清淡,倒似有些淺淺的雨後氣息,很是高雅別致。

這不是他的卧室,他的床榻。

也不是扶疏院。

他下了床,看向床邊小幾。

确實如他平日習慣一樣,放着一整套幹淨衣物。細看之下,也都是他的衣服。

顧未辭更有些疑惑了。

這天下,除了自己家,也只有逍遙侯府有着他的衣服。

可這熏香的沉郁氣質,這床簾的意趣,從來不是李乘玉的喜好。

正思慮間,他聽得房間的門被輕輕有禮地敲響。

有人在房內開了門,片刻之後,門外走進的人的輕緩腳步走向了床邊。

然後他聽到了陸清鶴的聲音:“世子可醒了?”

“尚未。”答話的是執墨,“不過世子該是要醒了。”

多年相處,顧未辭的起息執墨很是了解,答得甚是篤定。

陸清鶴道:“醒酒湯已好,我去着人送來了。先涼着些,待世子醒來正好。”

想來這是陸清鶴家的客房了。

顧未辭的手指輕輕撫上自己的衣服,心裏還是不能自止地有了酸澀。

往日飲宴,無論李乘玉是否另有他事不能一起,也不管他是否微醺或飲醉,但第二日一定是醒在扶疏院的床榻上,李乘玉熱暖的懷裏。

又或者,那才是夢。

做了三年,也該醒了。

他穿好衣服,喚了執墨一聲,問道:“我們怎會在陸大人府中?”

執墨應着聲過來打起了床簾:“昨日世子在春會上喝醉了。”

理順衣領,顧未辭輕聲:“那也不好叨擾清鶴兄。”

“可是昨天天冷,世子讓松風去歇息躲風不用守着車子,結果咱們的車輪子不知道給什麽人弄壞啦。”執墨說起車子壞了,臉皺得團團的,“陸公子說送我們回府,我想着世子大醉,這模樣回府一定會被侯爺責罰。”

往日他早就立刻代世子決定去逍遙侯府了,但現下世子和小侯爺之間與往日不同的氛圍,讓他不敢擅自決定。

正猶豫着,陸清鶴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便說那便到自家暫歇歇。

執墨幫着束好腰帶:“世子昨天也醉得太深了,身子還沒好呢……”

敞開的門被敲響,陸清鶴親自端着醒酒湯站在門邊。

顧未辭忙道:“清鶴兄別這麽見外,這可是你家。”

陸清鶴踏進門來,把醒酒湯遞給顧未辭,道:“先喝醒酒湯。”

雖然并不覺宿醉難受,但陸清鶴的面子總得給。顧未辭接過喝下,又再道謝。

陸清鶴倒是面色凝重,沉吟會兒,開口道:“我倒是有件事請你莫怪。”

“昨日你有些醉意,青川本打算告知逍遙侯府的,被我攔下了。執墨也曾猶豫是否去逍遙侯府暫歇一歇,我也未允。”他邊說邊看顧未辭面色,滿是歉意,“我擅自做主,請你莫怪。”

明明是替他保存了他無力做主時的顏面,陸清鶴卻有着無比真摯的歉意表露,這讓顧未辭心裏一暖,低聲道:“怎會。”

陸清鶴又說:“車已修好,但你若身子不适,就多歇息會兒。我今日無事,可以陪着你。”

“不必了。”顧未辭淺笑,“四皇子府裏最忙的總是你,好不容易休憩一日,得些自在,怎可浪費在我身上。我也該回去了。”

“我不覺得……”

陸清鶴話未說完,有人在門外匆忙走來,腳步聲甚大,引得他微微蹙眉,對顧未辭道了句歉,轉身向門外去。

作為客人,顧未辭自然不會去聽陸清鶴和門外來人說些什麽的。但來人着急,聲音便不自知地擡高了好些,一見陸清鶴便即刻道:“皇後着人來急請永寧侯世子去逍遙侯府。”

十數個字,卻是含了太多意思,執墨呆呆的“啊”了聲,驚訝看向顧未辭。

上次皇後來急請去逍遙侯府,是要他一盞血給李乘玉做藥引。現在又來,且是輾轉到樞密使府中來找,執墨都免不住慌起來:“別是小侯爺又出了什麽事吧?”

陸清鶴打發了門外傳訊的人,快步回到房內:“已經備車去了,別慌,別着急。”

又道:“若是要我陪你一起去……”

顧未辭搖搖頭:“不必,我自己可以。”

執墨也挺擔心:“要不要去通報侯爺啊?萬一……”

顧未辭不禁露出一絲諷笑。

往日他出入逍遙侯府只是常事,沒想到如今卻個個憂心,恍如他是去踏龍潭虎穴。

但沒想到,到了逍遙侯府、進了扶疏院後,顧未辭只覺比起這裏,他更願意去真正的龍潭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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