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發現李乘玉在自己身後時,顧未辭第一反應竟是有些愕然。他怔了怔,視線瞬息變了溫度,明顯冷了好多。
而李乘玉直直看着回過身後發現自己在此而表情愕然、繼而露出防備神情和劃下距離感的顧未辭,目光瞬息也黯淡了些許。
往日李乘玉一旦露出這種黯然又委屈的神情顧未辭就忍不住會想要安撫他,想讓那種黯然變成肆意笑意。
往日傲意的人軟了姿态示了弱,總更能惹出心疼與不忍,更何況這樣的李乘玉從來只是顧未辭的專屬。但此刻李乘玉的低落情狀落在顧未辭眼裏,只讓他心裏生出好些煩悶,更覺得既諷刺,又悲涼。
風又起,寒意疊加更甚。冷風逼進顧未辭的喉口,刺出連聲咳嗽。李乘玉快速解開自己身上擋風的皮袍,習慣使然地欲往顧未辭肩上披去。
只是在靠近時,他又略微有了些許遲疑,動作也停了一停。
這讓顧未辭徑直後退了兩步,和停下的李乘玉再度隔開了距離。
李乘玉慢慢垂下拿着皮袍的手,低聲說了句話。
風卷着,話音在風裏飄散,顧未辭聽不真切,只覺似乎是句“抱歉”。
他更覺諷刺了。
曾經無所不至水乳交融的兩個人,見面居然只落得句抱歉,這是三年前他站在這裏聽李乘玉喚出“阿眷”時,絕未料想過的境況。
李乘玉似乎也覺尴尬,默然了一會,聲音幹啞地開了口:“秉忠叔說,承襲典禮的禮器,有幾件已經送到府裏了,他覺着似乎有些出入,你要看看麽?”
承襲典禮。
顧未辭恍惚了一下。
隔着半月時間,這四個字似乎變得很是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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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他親自規劃的各個環節,他細心推演、和秉忠叔商量着把逍遙侯府的人力調配得當,費勁心力了解、研究、定下每件禮器的樣式材料,和他不會和秉忠叔提起只暗自設想的那夜兩人單獨在一起時的意趣,只為給李乘玉一個最風光最舒心的襲爵典禮。
但此刻,他竟不知該如何回答“你要看看麽”這個問題。
他心裏堵着口氣,實在無法再這種不明不白的情形下答出句“好”。
日光又淡了些,風更冷了。李乘玉終究再次展開手裏拿着的皮袍,踏前來要給顧未辭披上。
顧未辭卻又退了兩步,同時開了口:“你是誰?”
風聲裏聲音很輕,但意思明确。
這質問讓李乘玉怔住,手指在無法給顧未辭披上的皮袍上緊握:“又何必如此譏諷我。”
“我只知道,阿月不會這般待我。”顧未辭的聲音更遠更冷,“你究竟是誰?”
李乘玉深深看他,想說什麽,卻又無法開口。
“這種欲言又止的作态我看夠了。”顧未辭眼神凜然,“你答我,你平日怎麽喚我?”
他帶着擅自的、微薄的期望,問出了口。
既然國師說李乘玉是因了邪祟侵體才失了神魂,那他寧願相信這些天對他冷然不理的李乘玉,不是阿月。
只要不是阿月,便是天涯海角上天入地,他也要把他的阿月找回來。
李乘玉苦笑,輕聲:“我平日喚你,阿眷,七郎,夫人,祖宗……”
顧未辭眼神一震,地看了李乘玉良久,再問:“我們說好,預備何時成親?”
“明年元宵。”
這個答案讓顧未辭神情哀涼。
那是他們徹底屬于彼此的日子,是李乘玉在禦前跪了五天五夜求來的給他的最大的尊重。
是李乘玉忽然陷入昏死前,他們說好的最後一件事。
他的阿月,他找不回來。
但他仍然抱着最後一點希望,壓住自尊,問李乘玉:“你忽然與林昭清親厚,是否有所籌謀?”
“我沒有騙你。”李乘玉答,“我只是不想拖累無辜。”
“無辜?誰?”顧未辭覺得自己已被冷風吹透了,全身涼得像一塊僵硬的石頭,聲音也僵硬而冷森,“二皇子?林昭清?”
“阿眷,你對他的敵意太深了……”
“深?”顧未辭截斷李乘玉的話,譏諷得明明白白,“他該當的。”
顧未辭的臉上已經全然沒有了血色,也沒有表情,聲音更是冷到極點。這讓他的話同樣被染出慘白的底色。
“我去見了國師。”李乘玉說,“國師說,他也覺得我經歷的未必是假。”
驚訝在顧未辭臉上迅疾閃現,他甚至有些站不穩一般地擡手扶住了身邊的合歡樹:“怎麽可能是真。”
“只是國師也一時不能判斷我是真重生了,還是因了神魂不定,感應到的是另一個世間。”
另一個世間?
“國師年少時聽過經由夢境去往另一個世間之法,但他師尊說另一個世間的人雖然也許與我們此間全然相似,但卻實在是完全不相幹之處,連通兩處造成混亂的邪術不可沾染。”李乘玉解釋,“國師答應我,會盡快想辦法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必不能讓那般慘事真的發生。”
“盡快……”顧未辭問,“是多久?”
“我不知道。”李乘玉無奈,“國師也不能确定。”
“所以,”顧未辭看他,“一日不确定,你便仍是如此待我。一生不确定,你便一生如此待我?”
“我……我不知道。”李乘玉慌亂的應答在短暫沉默後添了好些溫情,“阿眷,我知道現在冷着你很是不妥,你氣惱也應當,可我……我是想着你的。”
每一次的午夜夢回,在驚懼的夢魇縫隙裏,他是想顧未辭的。
很多次,他已不自禁地在深深夜裏走到扶疏院門口,下一瞬便想去往永寧侯府,去他總能等到顧未辭的心疼和溫柔的那條東巷。
這出于深心的的想念,讓他更加不敢和顧未辭太過靠近。
他知道自己的行為惹得顧未辭不快,但他不知道要怎麽說服顧未辭理解他的混亂,接受他當下的處理方式。
畢竟,二皇子和林昭清近日透露出來的種種跡象都表明,那些慘事也在逐漸往成型處滋長。
李乘玉此刻說出來的想念只讓顧未辭煩擾。他因此笑得很是譏諷:“那又如何?”
想着他,卻防着他,冷着他,護着林昭清,站在和他全然敵對的陣營。
這樣的想念,要來何用?
“乘玉哥。”他冷聲,“你讓林昭清這麽叫你。”
那一聲聲落在他耳中,根本直如毒蛇吐信。
“不過是個稱呼……”李乘玉低聲。
“可是我覺得惡心。”
“你不喜歡,我會跟他說不要這麽叫我……”
顧未辭打斷李乘玉:“我覺得和他親近的你,也很惡心。”
他的眼底紅了。
風越來越涼,心思越來越浮亂。他不想再在這漫天席地的徹骨的冷風裏和李乘玉糾結下去。他更用力握住合歡樹,壓住身體的聲音的顫,一錯不錯的看李乘玉:“我們之間總不能這麽下去。你給我一句準話,我不會糾纏。”
“你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李乘玉說,“我有好些事情要确認清楚。”
“要多久?”顧未辭冷聲,“等林昭清可以登堂入室嗎?”
李乘玉的臉色沒有比顧未辭好多少。他說得認真:“你不能誤會我對林昭清的意思。”
“可我沒有誤會你對我的意思。”顧未辭冷聲,“你不信我,不是麽。”
李乘玉想說什麽,然而遠遠響起被凜風帶來的一句“乘玉哥”,讓顧未辭嫌惡地轉過身,背對向他,只看着大片蕭瑟的合歡樹。
林昭清很快到了近前,似是完全沒把自己當做一個闖入者,狀似有禮地叫了聲“未辭兄”。
顧未辭沒有應聲,也沒有回頭。
林昭清露出些許委屈神态,去拉李乘玉衣袖:“我心口生痛,我得回府。”
李乘玉眼睛只看着顧未辭的肩背,揮開了林昭清的手。
“随侍說馬似乎被人暗地裏喂了不對的東西,我的馬車用不了了。”林昭清壓住心口,說上幾個字便皺一皺眉眼,是痛不可當的模樣,“本來我想煩二皇子派車送我的,但今日二皇子實在事忙,我也不好驚擾,便只好來尋你了。”
李乘玉蹙眉:“你的随侍太不經心了。”
“我罵過他了。他也是因為近日我屢遇危險,今日便只管留在我左右,沒去思慮會有人對車馬做些什麽手腳。”林昭清又呼了兩聲痛,向李乘玉道,“我撐不住了,能借你的車送我回府麽?”
沒等李乘玉答,他又急道:“馬不能行這事不簡單,我怕有人對我有所圖謀,平日我倒是能向二皇子借幾個侍衛送我回府的,但今日皇子們的安全才是最要緊的,我也不敢擅自借人,你送我回府成嗎?”
李乘玉尚有猶豫,林昭清一個踉跄,忙忙抓住了李乘玉的手臂。
聲音更虛更弱:“我好難受啊。”
身後靜了一會,終于李乘玉道:“走吧。”
腳步聲遠去,顧未辭扶着合歡樹的手指關節也緊繃得慘白。
李乘玉終究沒有走到這棵他們當年一起站在的合歡樹下。
終究沒有走到他身邊。
他松開已僵硬到極限的手指,側身回頭,看向了李乘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