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但顧未辭卻撐着床榻坐起身,急喚李乘玉道:“我要開安平門的軍符。”

李乘玉又是一怔,停住放下另一側床簾的動作,沉聲:“安平門鎖了麽?”

這一問,顧未辭便知李乘玉已清楚目前的事态。他有些不安地問:“你什麽時候知道二皇子要發難的?”

話語裏質疑的意味太明顯,李乘玉下意識解釋:“剛長清急來報訊我才知曉發生了大事,不到一盞茶的功夫。”

“那你知道四皇子已決意以死證清白麽?”顧未辭更急,“四皇子雖非皇後親生,但幼時你也曾與他同在宮內開蒙,平日他見你也真心喚你一聲哥哥,你怎能置身事外,坐看四皇子自戕?”

李乘玉面色恻然,但仍躊躇不語。

“我要安平門的軍符。”顧未辭聲音裏滿是強硬,“沒有時間了。”

“阿眷,我誰都不偏幫……”

“坐視不理就是偏幫。”顧未辭心上壓着千斤重的急切,李乘玉卻猶豫含糊地廢去一寸寸時間,這讓他淩厲地打斷了李乘玉的話,“事态至此,分明是二皇子威逼四皇子,與你夢魇中全然不同。你怎麽還能偏執地任由事情如此荒唐地發展下去?”

李乘玉心念閃動,在緊繃的事态中似乎想到了些什麽,但那一閃而過的念頭很快被夢魇中熟悉的昏沉模糊推開了去,鼻腔內仿佛又聞到了濃稠的血腥氣息,和其間一抹松煙墨香。

他終究還是輕聲說了句:“你先歇着。”

事态已危如累卵,一分一毫都不能耽擱。顧未辭原本已經冷到極致的心又冷了好些。

“你不用怕被連累。”他語氣更急促,但其中的堅決無比清晰,“整件事你都不知情,是我擅自偷了安平門的軍符,是我背叛了你。”

李乘玉啞然,看向顧未辭的眸中翻覆着複雜的掙紮。

“我和你……我早些時候拿到安平門的軍符猶如探囊取物。我們這麽說,二皇子會信,君上會信。我背棄你,你是受害者,他們不該罰你。但若是你因此受何種責罰,我都以身相代。”顧未辭擡手,緊緊揪住李乘玉衣袖,“阿月,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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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眼間的哀戚像千支箭破空刺入李乘玉心裏。李乘玉擡手,覆上他緊抓着自己衣袖的手,低語:“你讓我想一想。”

顧未辭的手冰冷得緊,李乘玉握得再用力,也沒有渡給他半點暖意,反而更覺那微微在顫抖的冰冷順着自己掌心的紋路,浸透進了命運,凝住了過往,也凍結了将來。

窒息般的安靜裏,顧未辭的手顫抖越來越厲害,剛被李乘玉解開垂結的那一半床簾也倏然垂落,繡着花葉的羅帷落在李乘玉手腕處停住,隔開了簾外的李乘玉和簾內的顧未辭,也打破了沉默的平衡。

深吸一口氣,壓住又再喉口翻湧的腥甜,顧未辭松開了緊拽住的李乘玉的衣袖,也揮開了李乘玉覆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

床簾在李乘玉眼前被利落掀開,顧未辭挺直視他的眼睛,語聲冷厲:“你根本沒打算答應我,是不是?”

李乘玉搖搖頭:“我不知道。”

裂帛聲響起,床簾失了形狀,垂落在床榻與地面之間,顧未辭沒有再說話,挺身下床,踩過那曾籠住他們無數次歡愉依偎的輕紗錦繡,往屋外疾走。

白馬在扶疏院外轉着圈兒,顧未辭拉住缰繩,便欲上馬。

跟着他到此的李乘玉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急躁道:“你身子這麽弱,氣如此之虛,怎麽還能騎馬?”

顧未辭用力,卻甩不開他的手。

沒有再遲疑,李乘玉向顧未辭伸出手:“我與你同去。若真情勢危急不可收拾,我會開安平門。”

顧未辭看着李乘玉向自己伸出的手,倒是猶豫起來。

他并不想再握住這只手。

但四皇子……

狠狠一咬牙,顧未辭把手放進李乘玉手中,借着他的力,翻身上了馬。

李乘玉也順勢上馬,雙手拉緊缰繩,把顧未辭完整圈在懷中。

這于他們都是再熟悉不過的姿勢,但此刻貼緊的懷抱、落在耳側的潮熱呼吸,都讓顧未辭如坐針氈。

他用力一夾馬肚子,避開李乘玉拉着缰繩的手用力一拉缰繩前端,馬發出一聲長嘶,邁開四腿,載着他們向逍遙侯府正門揚蹄疾行。

但顧未辭稍稍安了一點的心,在馬踏出逍遙侯府的一瞬又繃緊了。

林昭清帶着一堆護衛,扇陣于侯府門外,把他們的去路擋得嚴嚴實實。

李乘玉怒喝:“林昭清,你幹什麽?”

逼停了顧未辭和李乘玉,林昭清面有得色,面對李乘玉的怒意也并不慌亂,倒是竟然顯得有些義正詞嚴:“你不能被他蠱惑,你這一去,便是助纣為虐,是謀逆大罪,我不能讓你涉險!”

李乘玉勒緊缰繩,呼吸錯了一拍。

落在後背緊貼他心口的顧未辭耳中,瞬息僵硬了顧未辭的身體。

他太熟悉李乘玉的一呼一吸,心思所向。即使上了馬與他同向安平門,但被林昭清攔下的這一刻,李乘玉并沒有魚死網破的決意。

林昭清更大了聲:“顧未辭他就是在害你!你怎麽就是不願意看明白?”

顧未辭身子的僵硬也被李乘玉明确感受到了。他自然清楚那表示什麽,長嘆了一口氣,在顧未辭耳邊慎重道:“阿眷,四皇子若化險為夷,日後……你別那般對林昭清。”

然後他對結成阻擋陣型的護衛喝道:“這是逍遙侯府私地,除君上的龍騎軍之外,任什麽軍衛入內都視同圖謀不軌,你們承擔得起後果嗎?”

李乘玉直到此刻也還不信自己、執意護住林昭清的舉動讓顧未辭心裏頓時升騰怒意,但當下最重要的并不是與李乘玉計較,他只擡手拉緊馬的缰繩,是要往侍衛的阻擋陣型中沖過去的意思了。

林昭清拿着二皇子的令牌調軍,侍衛不敢散,但沖撞逍遙侯府的罪責讓他們也有了遲疑。領軍打着手勢讓隊列後退了三丈,但依然維持着陣型。

劍拔弩張之際,林昭清忽然大喝一聲,拔劍躍起,直刺向馬上的顧未辭。

馬勢已不可阻,顧未辭避無可避,李乘玉一個翻身,攬住顧未辭的腰急躍起後退,堪堪躲開了林昭清刺來的劍鋒。

馬止不住地沖向盾陣,侍衛快速撤開一條通道,馬沖過後,又快速圍攏,再度把李乘玉和顧未辭困住了。

林昭清劍勢不停,再次向顧未辭刺去。

顧未辭并未帶劍,手邊也沒有趁手的武器,但他一個巧勁推開了用身子擋住林昭清劍鋒的李乘玉,轉身到林昭清身側,輕松奪下了林昭清手中的劍,直接回刺。

李乘玉又忙拉着林昭清快速斜向後退,躲開了顧未辭的這一劍。

林昭清從趕上來護衛他的随侍手中又拔出劍,繞開李乘玉,再度撲向顧未辭。

他的修為遠比不上顧未辭,但此刻心中瘋勁激發,竟是毫不回防,也不留情,似要豁出命去取顧未辭的命。

情勢危急,顧未辭對林昭清自然也不留餘地,每一劍都是淩厲殺招,只想越快重創林昭清,便越快沖出這困局,去往安平門。

但李乘玉不肯袖手旁觀,他擋在兩人之間,林昭清向顧未辭撲去時他擋住林昭清的劍鋒,顧未辭反擊時他又回身護住林昭清的要害,氣得顧未辭厲喝:“李乘玉,你滾開!”

若不是李乘玉在其中礙手礙腳,自己身子又氣虛乏力,林昭清在他手下根本走不過三劍。

不能再拖延時間了,顧未辭狠下心,用力咬向自己舌尖。

疼痛瞬間激開了他體內一直郁滞不通的氣息,一聲清嘯,他一個回身,繞開李乘玉,劍尖直向林昭清心口而去。

林昭清慌得驚叫,卻完全無法躲開了。

眼見一擊即中,劍尖卻突兀地在林昭清心口一寸處停住了。

李乘玉直接用手握住了顧未辭的劍身,湧出的血在劍上往劍尖滑落,也刺痛了顧未辭的眼。

李乘玉似乎渾然不覺自己手掌握住劍身的疼痛,卻詫異向顧未辭道:“你的真氣為何弱成這樣?”

顧未辭不答,他咬緊了牙,怒視李乘玉。

李乘玉擋住的這一劍刺空,但也刺在了他心上,令他握着劍的手發起抖來。

他不可置信:“李乘玉,你瘋了嗎?”

不管之前如何,他失望,也絕望,他氣,他怨,他視李乘玉為透明,他把自己從李乘玉的身邊生生拔出,他死了心斷了念,但那都不是恨。

可這一刻,李乘玉終于清清楚楚地從顧未辭眼中,看到了恨意。

李乘玉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但忽然破空的劍氣,随着從他身後刺入顧未辭小腹的劍拔出後噴濺出的血痕,終止了一切。

李乘玉心神俱裂,想也沒想地回肘向身後的林昭清擊出。靠着李乘玉身體阻擋偷襲得手的林昭清被直直擊得如斷線風筝飛出,繼而跌落地面,痛呼同時嘔出了一口血。

顧未辭捂着小腹,血從他指間不停歇的漫出,止不住。他也沒有垂頭去看一眼自己的傷口,只挺直脊背,提劍,一步一步向擋着他去路的盾陣走去。

李乘玉自身後拉住了他的手腕。

顧未辭此刻手腕都是滲人的冰冷,李乘玉苦聲:“阿眷,我給你止血,我……”

他喉頭被哽咽鎖住,話語破碎,顫抖得不成句:“你不能……你的傷……不要去……我……對不起……”

顧未辭回了頭,和往日一樣,微微仰頭,目光一錯不錯地看着李乘玉。

往日那滿是眷戀的眼神,此刻只有無盡而明晰的冰冷。

顧未辭就這樣看着李乘玉的眼睛,擡手,用力甩開了李乘玉緊握着自己手腕的手。

他收回視線,沒再看李乘玉一眼,也沒停步,依然挺直脊背,提劍向盾陣去。

林昭清被護衛扶起,尖着聲嚷“別讓他走了!”

顧未辭轉身,劍指向林昭清:“這一劍,我必清清楚楚全數奉還。”

林昭清住了口,趕忙躲在了随侍身後。

即使躲在随侍身後林昭清猶在尖叫“攔住他”“長矛軍呢?”“他走了你們都要死”,顧未辭只輕蔑地看林昭清一眼,便再不停歇,加快步子繼續向盾陣去。

李乘玉再次快步走到顧未辭面前,擋在了他和盾陣之間。

兵馬環伺,長街如寂,黃昏的最後一抹光越過長街的夾壁,落在李乘玉的側臉。

顧未辭心中不合時宜地閃過合歡花樹下的李乘玉,融融笑着驕矜地說,“我出生時是滿月,月色透進來照在我粉雕玉琢的臉上,我娘說,世間最好看的人就是我。”

說,“我想你叫我阿月。”

霞光如皓月,此刻也流照在李乘玉臉上,即使面容緊繃,雙目血紅,但他長身而立,冷然挺拔的樣子,還是那麽好看。

抿緊雙唇,顧未辭目光如炬,把劍鋒直直指向了李乘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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