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
第 54 章
國師看顧未辭,很是認真:“君上允了。但皇後娘娘要我親問世子一句,世子是否真的願意解除婚約。若世子願意,那我便着人回報。如此,左右不過半個月,君上會頒旨允你們解除婚約。”
顧未辭很慢,但是不遲疑地點了頭。
國師卻仍然試圖更為确定地追問:“事到如今,世子真的仍然要解除婚約麽?”
“是,”顧未辭朗聲答,“我與李乘玉的婚約,我希望解除。”
國師有些悵然,道:“我以為事到如今,見小侯爺種種改變,也知小侯爺依然矢志不渝,也許可以挽回點兒。”
雖然敬重國師,但關系到李乘玉,顧未辭言辭間的抗拒明顯起來:“他如何選擇,如何決定,是他的自由。我不奉陪。”
國師到底嘆了氣,卻在顧未辭眉眼間的神色裏看出了他并不尖銳卻也不會彎折的決然,也就不再繼續替李乘玉說些什麽,只端肅道:“若是如此,那找尋小侯爺蹤跡一事,比我以為的更難了。”
陸清鶴先前說過,料想國師尋回李乘玉時需要他有些讓步、會有委屈,又說除了他之外國師說沒有人能尋回李乘玉,這與國師此際的話合在一起,讓顧未辭心下有了警惕之意。
他輕輕問道:“國師何出此言?”
國師解釋:“原本我想若是你們同心同德心意相牽,我便可借世子的一點血氣施法尋小侯爺下落。但世子如此堅決地與小侯爺劃清界限,這條路顯然是不能了。”
同心同德,心意相牽。
在藏功寺後山佛前跪倒的那兩日夜,那扶疏院曾經肆意縱情的每時每分,那暗自惦念萬般不舍的心緒反複,因為這簡單的八個字而不請自來地在心間又點出漣漪。
國師雖然不知顧未辭心間在想些什麽,但他眼色比旁人老練太多,見顧未辭神色略有變換,便不再提尋李乘玉之事,只道自己要與師弟去為受傷兵士診治療傷。
走出清韻別院,顧未辭才見先他離開的陸清鶴并未去住所休息,而在別院不遠處站立,似是在等着他。
果然,一見他,陸清鶴便迎了過來,穩重但也明确地不掩在意問道:“國師說了如何尋找李乘玉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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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未辭點點頭,又搖搖頭,斟酌着該怎麽回應,陸清鶴見他似有為難,于是主動繼續問道:“國師提議的法子,若是你覺委屈不願,便不配合也無人能怪責于你的。”
顧未辭答:“國師的法子并不算委屈我,只是現下國師也無法達成。”
“是麽?”聽顧未辭此般回應,陸清鶴松了口氣般,面上也緩和了好些,“我與國師一路行來欽州,不止一次與國師說起過找尋李乘玉之事,國師說若你不能協助他便無法可想,卻又不曾說明具體何法,我還以為……”
國師本就不願妄言,陸清鶴雖然忍不住探問國師方法,但他也是穩重有禮之人,即使心下難耐也不會在國師不願多言時追根究底,因此一直因為不知國師欲讓顧未辭如何而懸着心。
顧未辭的回應讓他放了些心,又問道:“我們來時,君上囑國師與你确認是否與李乘玉解除婚約,你……如何回應國師的?”
“我答請君上盡快下旨。”顧未辭答得平靜,“國師自會遣人回京城覆命。”
陸清鶴眼裏閃過一點輝芒。靜了會兒,他再問顧未辭:“若是國師也無法子的話,那李乘玉他……如何尋回呢。”
如何尋回?
國師說無法可施時顧未辭心裏埋下的無奈煩悶似被陸清鶴的話點燃了,他不自知地高了聲:“他自己愛逞英雄要裝悲壯地一人赴死,旁人何必替他心疼緊張?便是尋回了又如何?事已至此,覆水難收,衆人看着他蝕骨噬心而亡又有何意義?”
陸清鶴看着他,穩重的表情有了些裂紋。
顧未辭仰頭,看青白色的空蕩天際,表情藏在了下颚線的弧度裏:“他若是不一如既往的剛愎自用,走每一步之前懂得與人商議幾句,都不會……”
“未辭。”陸清鶴打斷了顧未辭的話,“你在生氣麽?”
顧未辭一怔,愕然:“什麽?”
“你在生氣。”陸清鶴言辭篤定,情緒卻低落了好些,“我以為,你不會再為他情緒牽動、心念流轉,但原來,你還是會為他而生氣。”
“你氣什麽?”他踏前一步,不似旁日一般保持着溫文的距離,而是眼神帶着堅執的銳意看進顧未辭的眼中,“氣他直到現在也不懂重大決定前與你商議?氣他不顧生死如此冒險?氣他不知所蹤讓你擔心?”
“我……”
顧未辭垂了眸子,躲開陸清鶴的視線,想說什麽,卻一時間竟是說不出來。
此際話已說到此處,陸清鶴到底沒忍住心裏一直繃緊的情緒。他擡手拉住顧未辭手腕,那眼神裏的熱意讓顧未辭不由得心裏有了慌亂,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這退卻的距離卻讓陸清鶴眼裏的熱意瞬間更盛,他也踏前一步,固執地不願讓顧未辭移開視線。
陸清鶴從來未有過的明确的壓迫感讓顧未辭心裏有些異樣,他不由得輕聲道:“清鶴兄,你一路奔波……”
顧未辭這般距離裏微微仰頭、無可奈何間看向人的眉眼裏泛着淡淡的慌與無措,是陸清鶴全然未見過的模樣。
這讓陸清鶴心裏一陣波動,忍不住想,明明是這般病弱又倔強的模樣,卻為什麽一個眼波流轉,幾縷碎發飄搖,便讓人移不開眼,關不上心?
他一直用守禮、循矩、克制住的長久心念在這顧未辭又要退後的舉動中全然壓制不住了。
“我一路奔波為你。”心中奔湧的悸動讓陸清鶴再不克己,而是幹脆把話全然挑明了。
顧未辭轉頭,還是後退了半步,與陸清鶴之間拉開了不那麽親近的距離,仍是輕聲道:“清鶴兄,我之前應該和你說明白了。”
陸清鶴慢慢地籲出一口氣,聲音低沉,眸中顏色更深:“即使事到如今,我也仍是沒有辦法替代他麽?”
顧未辭掙了掙手腕,試圖讓陸清鶴松開自己的手腕。
陸清鶴沒有松開。
旁邊有守軍巡邏而過,顧未辭不欲讓人察覺他與陸清鶴此刻之間凝肅的氣氛,更是低聲道:“清鶴兄,你又何必讓自己受此委屈呢。他任性肆意,擅自妄為……”
陸清鶴一生少有如此失态之時,他再次打斷顧未辭:“可是縱使他任性肆意擅自妄為,你也還是會為他生氣!生氣是因為你依然為他牽動心念,是不是你終于感知他的執着、心疼起他孤注一擲的堅執?那你又為何不去尋他?又為何仍然要解除婚約?”
這本是不必向陸清鶴解釋的私事。但此刻兩人之間的氛圍與話說到彼此都已坦白到極點的狀況,顧未辭還是誠懇答道:“我知他執着,也知他歷過的種種實在不易。但扪心自問,他并非我此際期待與之共度餘生、死生不負的人。這樣的婚約,難道不該解除麽。”
他的沉靜與平和讓陸清鶴也略從外放的情緒中緩和了好些,終是放開了緊握着的手腕,又退開了半步。
兩人都沒有說話,剛才繃緊的氣氛瞬息成了一片滿是壓力的寧靜。
過了一會,陸清鶴終于長長嘆出一口氣:“将來呢?”
将來?
顧未辭緩緩輕聲:“他只有三五日的時光了,何談将來。”
“若尋到他,若他蠱毒得解,若他仍是對你……”陸清鶴乏力苦笑,“你會與他再續前緣麽?你……期待他無恙歸來麽?“
“我自然希望他無恙歸來,至于其他……”
“未辭!”
許青川自行館大門處向清韻別院外疾步行來,走到近前才發覺陸清鶴也在,又匆忙打了個招呼,向顧未辭道:“我爹今日又着人去浮筠院找過了,乘玉不在。”
三皇子與衛少臨都莫名篤定李乘玉定然會去浮筠院,這兩日已着兵士去浮筠院尋了四五次,但都毫無所獲。許青川向顧未辭道:“你仔細想想,他到底可能去往何處。”
顧未辭答:“我真的不知。”
陸清鶴也開聲道:“你對欽州比未辭熟悉得多,你都想不到,他如何想?”
早前北缙蠢蠢欲動時欽州守将便與四皇子商議應與東原保持和平,以免北缙東原同時發難而疲于應付,最初的探詢是許将軍、樞密使進行,而永寧侯府與東原皇室有親戚關系,顧未辭與許青川又自小交好,且同在四皇子府內有職司,因此那段時間東原使者秘密到京城,都是前往永寧侯府之後再做安排。
自此四皇子才知東原并無意開戰,也願意聯軍,那之後往來雖隐秘,卻也更頻繁,許青川也是由此識得洛聽筝,在欽州更是布局了好些時日。
只是元宵之後李乘玉對東原二字警惕非常,又與君上皇後親厚無比,永寧侯在與東原聯絡的前期便也并未告知顧未辭此事。
待他知曉時,李乘玉已是不信他的時候了。之後父親去往夏州,他替父親完成與東原結盟之事來到欽州時日并不長,自然比不上許青川對欽州的熟悉。
“我熟欽州,可我不熟乘玉的心哪。”許青川蹙眉,“說真的,我也算與他結交過,現在這樣七日五日三日的倒數他的命數,真一天比一天不落忍,你們難道忍心就這麽數着他直到他沒了?”
話說出口,他下意識觑眼看顧未辭的表情,又瞥了眼明顯臉色沉郁的陸清鶴,驚覺自己的話多少有些失言,忙忙又道:“反正我總覺得他一定是在與你相關的地方衛大人昨日提議徹查行館,說沒準他會留在玄理堂附近,也算與你相關,但三皇子說若是往日,他也覺乘玉說不定更是會在玄理堂內某處以求時時見到你一眼,但經過這些時日,現下的乘玉絕不會在承諾離開行館以免惹你起居不快之後出爾反爾。但除了浮筠院與行館,欽州與你有所關聯又不至于打擾到你之處,我實在想不到。”
停了停,他又道:“總不會他在奉濟寺吧?他可是在那兒給你請了長命燈的。”
顧未辭苦笑。
若是在京城,他好歹能給許青川一些答案。
但這是欽州,除了浮筠院與行館,他委實沒有其他盤桓之處,又或者真如許青川而言,李乘玉去了奉濟寺?
見他躊躇,許青川道:“無論如何得去找找,我這就去安排人去奉濟寺。”
許青川轉身欲走,顧未辭叫住了他,道:“我與你一起去,到我接替何大人巡防城內的時辰了。”
陸清鶴卻道:“我已與三皇子與衛大人商議過了,你身子弱,明日起,你與衛大人留在行館處理即時軍務與調度,城內巡防交由我與何大人負責。”
說着,他與顧未辭并肩道:“我與你同去,正好熟悉你與何大人各自巡防的交接事宜。”
顧未辭面色變了變,道:“既是三皇子的意思,那便如此吧。”
察覺到他有些無奈的情緒,許青川笑着攬住他與他同向前行,同時道:“三皇子也是體恤你。無妨,你若無趣呢,閑了便遣人來找我,我帶你城內外到處走走,看看前線城防,也能散心。”
陸清鶴有了些抱歉之色:“怪我未考慮到你在欽州城內并無別事,若不去巡防,便是整日只禁锢在行館裏了。若是你……”
顧未辭忽然突兀地停了步子。
許青川未曾料到他忽然的停步,直向前又走了兩步才也止住步子,轉身問道:“怎麽了?”
顧未辭沉默半晌,慢慢擡起了頭。
他輕聲說:“不在行館,便在城內巡防。”
許青川愣了愣:“你不是每日都如此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