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章
第 57 章
三皇子看過李乘玉神色,不由得嘆了聲氣,眉眼間都是憂心,輕聲道:“很難受吧。”
李乘玉慢慢搖了搖頭。
三皇子又說:“國師與奉濟寺的主持大師都在想法子,定可……”
李乘玉倒是無謂淡笑,道:“無妨。”
饒是直爽敢言的三皇子,此刻也不知如何能安慰道李乘玉,有些為難模樣。
李乘玉倒是自己開聲向國師問道:“秘果能重凝世子的真氣麽?”
國師點點頭,又搖搖頭:“能。但世子不允。”
李乘玉苦笑,國師又道:“倒是正要與小侯爺和三皇子說,小侯爺之前封閉心脈,又在杳雁川被瘴氣侵蝕,本是命懸一線,但卻又被噬心的蠱毒沖撞,反而是機緣巧合了。”
“如何機緣巧合?”三皇子問。
“雖然蝕骨噬心之痛暫不可解,小侯爺也依然會一日虛弱過一日,但蠱毒的七日之限卻可延長半月甚至一月之期。”國師似乎很有信心,“更機緣巧合的是小侯爺取了秘果,使用得宜,也許可救小侯爺心脈損傷,也有法子能解惡蠱。”
三皇子與許青川對視一眼,雖然有些激動,但卻又像顧忌着什麽,沒有馬上說話。
倒是李乘玉直接道:“不,秘果只有一顆。不可浪費。給他。”
諸人皆知他說的這個“他”是何意思,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勸,三皇子看向國師,只能給了一個從長計議的無奈神色。
都知道李乘玉實在是每一刻都在受着蝕骨噬心的極端痛楚,只是簡單幾句話也得耗費極大的精力與忍耐,三皇子與國師也沒多打擾。
但他們離開,李乘玉卻開聲把許青川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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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青川料得他是想問顧未辭的事情,不等他開口便先說道:“是他把你自府衙送回行館的。”
李乘玉醒來後粗略看過周圍環境,屋子不是他曾在行館住過的靈犀別院的西屋模樣,但床榻與枕被仿佛是行館的樣式。要向長清問時三皇子他們已來了,許青川這麽說,他才确定自己确實是回到了行館。
見李乘玉默然沉吟不語,許青川又說:“我也真服了你了,居然能想到留在府衙。這招可真是燈下黑,若不是未辭,怕是神仙也找不到你。”
李乘玉按着心口,虛着聲問:“他送我回行館之後呢?”
許青川迷惘眨眼:“之後?之後什麽?”
李乘玉定定看着許青川,好似在認真研判他表情裏的細節,這讓許青川有些不自在起來。他苦了臉,嘆道:“你到底怎麽了?”
李乘玉不答,卻肩膀微動,打算起身。許青川哎唷一聲,快步走到床邊扶住他,又按着他肩膀悶聲道:“你躺着吧!雖然我沒經過噬心之痛,但也知道一定難熬。你額角的冷汗還在哪,給我安分點行麽!”
李乘玉卻還是欲起身,聲音更虛弱,卻堅決:“我去軍帳。”
“你現在去什麽軍帳!”許青川有些急了,“你看看你自己的臉色!我都擔心你多出口氣都會死過去!這個時候你還折騰什麽?躺着!”
李乘玉不肯躺下,但他現在的狀況着實拗不過許青川的力氣,兩個人僵持中,李乘玉忽然又問:“阿眷跟你說什麽時候搬?”
“什麽搬?”許青川更迷糊了,這莫名的狀況搞得他氣惱起來,手上加了些力,到底把李乘玉按躺下了。
他壓着不放手,氣惱道:“你到底要說什麽?說清楚!搬什麽?”
李乘玉黯然道:“我在行館,他怎麽肯留在這兒。”
“哦……”許青川終于轉過彎來,這才弄清楚李乘玉在堅持什麽,“今日起城內巡防交給清鶴兄與何大人輪換,他剛結束巡防,在玄理堂休息,我從他那兒過來的,他沒說要搬去我那兒啊。”
“他什麽性子我清楚。他早晚要搬的。有我在,他連個安穩長居之所都不能有,太辛苦了。我去軍帳。”
說着他又欲起身,許青川卻還是按着他的肩膀不肯放手:“你別折騰我!你這有個好歹我可吃不了兜着走!你別動!躺好!靜養懂不懂!你額角青筋都痛出來還在折騰!我警告你,我和未辭可是自小就交情甚篤!你再惹我我就去他面前進讒言!你怕就給我老實點!”
不知道是他的話有了威懾力,還是李乘玉着實沒氣力了,他不再與許青川對抗着想要起身離開,只直直看着榻頂,眼神裏的酸澀看得許青川都移開了目光。
他試探地松了些力氣,感覺到李乘玉确實沒有再起身的動作,料想以李乘玉現在的狀況也不可能趁他不備忽然閃身起來,才終于松開了手,絮叨抱怨:“你這人,真的,什麽都好,就是執拗得讓人無語。哪有人像你這樣的,明知道林昭清落了蠱,廢他真氣會被反噬會死,還是廢了。明知道未辭不會要你取來的秘果,還是去取……”
說到秘果,想到也是秘果救了洛聽筝的箭傷,他的抱怨略微柔和了些:“小侯爺,你怎麽就這麽真不把自己的命當命呢?俗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你若是命都沒了,又怎麽挽回未辭呢?”
李乘玉擡眼看他,那目光讓許青川不忍卒看,盡量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
他的反應讓李乘玉輕輕嗤笑出聲。
但他笑的是自己:“你和我都知道,便是命都沒了,也挽不回的。”
這條命,有也好,沒有也罷,他都知道,上天入地,今生來世,那顆曾經只為他而熱切的真心,都再也不可得了。
許青川沒法安慰李乘玉,但也越發不忍再惹得他難受,快速在心裏想着該說些什麽,但字字句句都繞不開顧未辭,只能張嘴又閉上,如是反複三兩次,終究還是無奈地搖搖頭,嘆出一聲“你真是,何苦”。
李乘玉又自嘲苦笑,輕聲向許青川問道:“四公主可好?”
李乘玉忽然的問題讓許青川一怔,答:“托你的福,已經無大礙,但到底前線兇險,她三哥把她送回東原了。”
李乘玉點點頭,道:“秘果是我取來的,你是不是要報答我?”
“啊?”許青川更一怔。
“所以我若是要你應承我一件事,是不是合理?”
他的聲音很是虛浮,但話語裏的氣勢卻讓許青川恍惚間又見了往日傲意的小侯爺一般,不由得點了頭,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連聲道:“你若要我幫你與未辭複合,我可做不到……”
李乘玉打斷他,啞聲:“我不在之後,你勸阿眷能用秘果重聚真氣。”
“這個……也很難啊……”許青川實事求是地向李乘玉商量道,“你也知道未辭的心氣勁兒,你取來的東西,他說不要便也不要了,我雖與他從小交好,但這與你相關的糾葛,我勸他也未必會聽。”
“我知道。”李乘玉按住自己心口,眉眼間的痛楚忍耐已是到了任何人一眼看過便知已到極點,“但你也知,他因為真氣散去而每十天半月便要受一次氣血激蕩之苦,而且他的身子也會因此而日漸虛弱,你與他自小便是摯友,你舍得他這般被折磨?”
許青川更無奈了:“我當然不舍,可是我沒辦法啊!”
“四公主命懸一線的時候你也沒辦法,可是有了秘果你就有辦法救她。”李乘玉聲音更虛,“總之你應承我,你會竭盡全力讓阿眷用秘果重聚真氣。”
許青川又為難又無奈,他瞪李乘玉:“你挾恩要挾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未辭不願的事誰也勉強不得……”
“我只求你想想辦法。”李乘玉的氣虛到了極點,看樣子疼痛已經把他折騰到了極限,随時都會昏厥過去,但他擡手壓住心口,說得異常鄭重,“不管最後結果如何,我知道你很在意阿眷的安危,與我一樣不舍得他難受,我信你會為阿眷考慮得最全面。你應承了我,我走得也能安心些。”
許青川終于沒再推拒,但待要點頭時,又忽然反應過來一般大聲嚷起來:“差點被你繞進局裏!秘果只有一顆了!國師可是說了,秘果能治你心脈損傷,更或許能解你蠱毒的!你在這裏要我應承你勸未辭用秘果重聚真氣?你的命是不要了啊?”
“我取來的秘果,我做決定。”李乘玉高了些聲,“給他。”
“你……唇邊有血。”許青川苦着臉,随手想去拿枕邊的一張巾帕給李乘玉擦擦。
李乘玉卻按住了他拿住巾帕的手,從他手裏抽走巾帕,緊張地放進自己衣襟:“這是阿眷留下的。”
許青川轉身接過長清遞來的巾帕,交代長清快去把李乘玉的湯藥煎好取來,再把巾帕交給李乘玉,又紮紮實實地白了他一眼:“何苦二字我已經說累了。”
“你其實可以不用拘泥客氣的。”李乘玉輕輕擦去唇邊滲出的血漬,“直接說活該吧。”
“拿人手短。聽筝用了一顆秘果,我欠你的。”許青川悶聲道,“要不是秘果和螢月果都是五十年一生,現下便是再去取也沒了,我定然還你。”
“藥用在合适之處便是功德。”李乘玉倒是溫聲安慰起許青川來,“能換四公主無恙,我與阿眷都覺值得。”
說着他又堅持道:“但這最後一顆秘果,你必須應承我,盡力勸他……”
許青川嘆口氣:“他若是堅持給你,我奈他若何?”
“給他……”
“李乘玉。”
李乘玉不容置喙的堅持被顧未辭自門外傳來的淡聲截斷了。
許青川循聲看向門口,李乘玉也驚喜地坐直了身子,甚至是想要下床迎過去,但旋即他眸子裏因為顧未辭來了的喜悅便被理智的清醒壓住了光耀,沉着落成了黯然。
顧未辭踏進門內,走到許青川身旁,便是再也不往李乘玉那邊多走半分。
隔着守禮但讓李乘玉只覺這便是天涯的距離,顧未辭又再開口道:“不必為難青川,秘果你用。”
許青川又是如釋重負又是心有不忍地籲了口氣,往後退了半步,把這并不私密的空間盡量讓給了李乘玉與顧未辭。
“給我也是浪費。”李乘玉握緊手中沾了唇角血漬的巾帕,看着顧未辭的眼中有萬般情愫:“阿眷,你當可憐我,收下秘果,用了它,成麽?”
李乘玉眸光中的孤擲一注太過哀戚,許青川看着都覺自己心裏湧起了好些酸楚。但顧未辭不為所動,仍是淡聲道:“不必。”
心間的蝕骨噬心之痛到了極致,也痛不過顧未辭決然拒絕的冰冷和絕望。
李乘玉垂了眸子,把無奈與委屈都收在了長長睫毛的陰影中,唇中逸出一聲低到極致、也綿延到極致的,“阿眷……”
是祈求。
更是哀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