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章
第 58 章
旁觀的許青川已是被李乘玉這般模樣惹得鼻腔發酸,他偏過頭,想離開這讓他心裏難受的房間,但又不能不顧道義低在未得到顧未辭允許之時扔下顧未辭單獨與李乘玉相處,各種情緒交織着,惹起了他的煩躁,他忍不住拉了拉顧未辭的衣袖:“要不幹脆就我把他打暈,讓國師給他把秘果灌下去一了百了算了。”
李乘玉不敢瞪顧未辭,但瞪起許青川來還是不失小侯爺的傲氣,倔強眼神裏滿是“恩将仇報”的指責意味,逼得許青川連連擺手:“我就說說而已,你姑妄聽之,不必當真。”
說着他又向顧未辭委屈抱怨道:“看到沒,小侯爺這般倔強,我又确實受他恩惠,我的話他可是不會聽的。”
李乘玉低下頭,盡量不惹顧未辭注意地擦去了唇邊再泛出的血漬,又把沾染血漬的巾帕藏在被褥裏不讓顧未辭看見,再一次鄭重開口:“阿眷,我沒有用我的命要挾你的意思。只是國師說秘果于我或許有用,可見他也并無完全把握,但秘果于你卻是實打實的能重聚真氣。”
“國師說話很謹慎的!他說或許,那就是八九不離十!”許青川反駁,“何況你是救命,未辭是治病,不可同日而語!”
“全天下五十年內只有這麽一顆秘果了,何必浪費。”他看顧未辭,真摯而誠懇,“阿眷,你不要因為是我取來的秘果就全然推拒,你早已當我是陌生人,那便也當是陌生人取來的秘果,不行麽?”
他癡癡看着顧未辭,顧未辭也并未避開他的視線,而是不閃不避地迎視着他的目光。
那不閃不避很是冷然,也強硬,李乘玉明白,顧未辭仍然在拒絕他,拒絕與他相關的一切。
縱使自己要為此終身受苦,也不願承他李乘玉分毫情意,不願有半點關聯。
冷然的還有不帶半分溫暖從窗外随着殘冬寒風探入室內的日光。
它落在顧未辭的側臉,落下深深淺淺的陰影,把那讓李乘玉心痛的冷淡映照得更是分明。
顧未辭沒有給李乘玉答案,李乘玉也知道自己不必等那個答案。心間的淩遲痛楚又再逼出喉口的血腥滾熱,即使他盡力壓下,但冷汗也已再無氣力控制,順着他慘白的臉滾落而下,落在因消瘦太多而比舊日更分明的鎖骨上。
顧未辭的目光随着滾落的冷汗,在李乘玉的鎖骨上停了一停。
日光映照的眸底閃了閃,他移開視線,又看向了李乘玉。
李乘玉的臉色更慘白,眉眼間是再壓抑也無法盡數藏起的痛楚。但即使如此,他仍然試圖再開口道:“阿眷,秘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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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乘玉。”顧未辭皺眉,聲音仍是冷着,“我的話,你是一點也不願聽了,是麽?”
“我聽。”李乘玉趕忙應聲。
即使顧未辭的态度仍是冷然,但這話與他們分開之後顧未辭每一次的疏離話語不同。
李乘玉竟是從這短暫句子裏擅自覺出了些許無奈,和很多氣惱。
無論如何,都比視若無睹的陌生讓他心裏溫軟。
但顧未辭話語裏的意思依然是明确地抗拒他取來的秘果之意,李乘玉還是下意識喃喃道:“可是……”
“既然聽,就別再惹人煩擾。”顧未辭說得很快,“國師與我詳細說過了,即使有秘果,這北缙的蠱毒也并不好解。但百年前曾有東原皇族也曾被蠱毒所害,當時亦是用秘果解了困境,因此他已與三皇子向東原三皇子求助,請四公主施以援手。”
許青川“啊”了聲,眉眼間泛起了一絲喜色,卻又轉瞬連連搖頭:“聽筝的傷那麽重,從東原京城回來欽州路途遙遙,她的身子哪受得住啊……”
“四公主不來,我們去。”
顧未辭的話落下,許青川和李乘玉同時變了眼神。
“我們?”許青川的喜色又起,“你的意思是,我們去東原見聽筝麽?”
李乘玉沒有說話,但緊握着的手微微發着顫,目光裏都是因顧未辭那聲“我們”而有的激動。
他想,阿眷說“我們”,是阿眷願意與他同行麽?
即使理智告訴他不可抱持過度的期待,也應該明白阿眷并不想與他有任何接觸的機會,但這短短兩個字,仍是激蕩出他心裏怎麽也關不上壓不住的情愫。
但又像是在懸崖邊緣掙紮着,只待顧未辭給出輕輕一個否認的眼神,便能将支撐他的期待與祈求全部碾碎,直落入深淵之中。
顧未辭看過來,神情默然了一瞬。
事到如今,他們之間的相處早已比陌生人更疏離更決絕,但曾經真心相待的日日夜夜點滴交織出的心領神會、熟稔默契,都讓他們對彼此的情緒感知更為敏銳。
一瞬間的眼神變動或是話語間微妙的氣息起伏,都是旁人不能窺破、他們彼此卻能自然感受到的不同。
而此時不過一瞥,他已從李乘玉的眉眼間讀出懸于一線的期待,與緊繃到極致的驚惶。
這種狀況對于時刻承受噬心之痛的人而言确實過于殘忍了。
即使那人是李乘玉。
“東原雖與我們結盟,但邊境仍是危機重重,我已不堪禦敵,三皇子想讓青川一路護送。”他的聲音冷靜平穩,如在巡防時有條不紊地布置着路線與任務,“清鶴兄已來欽州,君上更令派了幾位大人往欽州來助三皇子與北缙對抗,青川的軍務由衛大人暫代。”
他又道:“國師說雖然蠱毒誤打誤撞地被拖延了時日,但仍不可浪費時間。三皇子已重新部署各人職司,青川你交接之後便收拾行裝,現下是午時,最遲未時三刻我們彙合出發,如何?”
許青川連連點頭:“我這便去與衛大人交接清楚,同時收拾行裝。”
待許青川快步離開,顧未辭才再看向李乘玉:“我會讓長清替你收拾一路所需之物,你且歇着吧。”
說完他轉身便欲離開。
“阿眷……”
李乘玉輕聲開了口。
不知是因為要同行去東原而不能平靜,還是因為疼痛已到了忍耐力的極限,李乘玉的聲音發着顫。
但聽着,像是他真的有話要說,而不是刻意的輕喚。
顧未辭遲疑了一瞬,終是停下了步子,回身看李乘玉,面色沉穩道:“還有事?”
李乘玉點點頭,道:“你若是不願與我同去……”
氣若游絲的話語被顧未辭直接打斷了。他眼神明銳地看向李乘玉,一字一句說得清朗:“國師說我必須同去。”
說完,他再問一句:“還有其他事要說麽?”
李乘玉搖了搖頭,垂了眸子。
顧未辭不再言語,也不再停留,利落轉身離開了房間。
他身後,落下李乘玉似是喃喃自語的輕聲:“謝謝你。”
不多時,李乘玉聽到了門外顧未辭向長清一一交代他們此去東原的細節與狀況的聲音。
顧未辭叮囑得細致妥當,長清也自然地應着聲,在窗內安靜聽着的李乘玉竟然有些恍惚,似乎自己此刻仍是在扶疏院內,此情此景一如平日午睡醒來,枕邊有松煙墨香凝聚不散,窗外阿眷在與府中諸人交代府中日常事務,而他在枕上聽着,過不多時便喚一聲“阿眷”,然後展開手把聞聲回到房內的阿眷擁入懷中,咬着他的唇委屈抱怨“怎麽能又讓我醒來時懷裏沒有你”,在顧未辭輕笑躲閃時肆意妄為地用指尖、用舌尖,一寸寸撫出讓他沉溺不醒的熱意。
那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日子。
但現在,即使顧未辭對他依然不假辭色,即使願與他同行完全無關情愛,即使他再也觸不到顧未辭一寸衣角,他也只覺無法再更心滿意足,只覺現下才是一生中最好的時日。
他終于能留在阿眷身邊了。
縱使不過是短短一程。
縱使前路,生死未蔔,并無來日方長。
*
諸人都是暫居欽州,且戰事緊急,身邊的随身物品都是一切從簡,因此雖然并無太多收拾時間,但諸人都在未時三刻前完成了出發的準備。
李乘玉也下了床,着裝妥帖地坐在椅子上,手裏端着長清剛熬出來的出行前喝下以護住心脈的湯藥。
長清收拾好了衣物,回頭見李乘玉手裏沒少幾口的湯藥,一疊聲催促道:“小侯爺,喝了藥吧,馬上就要到出發的時候了,早點喝總比臨出門時才喝下好,否則一路颠簸,你受不住,又把藥吐出來了,可怎麽辦啊。”
“我喝着呢。”李乘玉答着,不掩無奈地把藥碗再次湊近唇邊。
但藥氣清苦,他皺了眉,還是要喝不喝地猶豫着。
直到顧未辭快步走進屋子,瞥了一眼他手裏的湯藥。
長清叫了聲“世子”,剛要說什麽,卻見李乘玉一仰頭,一口把湯藥全都灌了下去。
長清瞪大了眼,下意識又觑眼看了看顧未辭,終于還是沒忍住地低聲抱怨:“剛一炷香的功夫也沒喝幾口,是愁人,可世子來了、怕世子說,小侯爺也不用一就把藥都給灌下去啊,剛吐過血的,怎麽能喝這麽猛呢?藥散不去,不是反而更麻煩麽。”
“說要快點喝的是你,說喝太快的也是你。”李乘玉瞥長清一眼,讓他噤聲的意圖很是明顯,“我喝了,就別唠叨了,準備出發吧。”
長清露出委屈臉,又看顧未辭,眼裏是往日顧未辭仍在扶疏院時再尋常不過的向顧未辭求助的“世子你可管管他吧”的松快自然。
但顧未辭并未如往日般回應長清,只開聲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