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通體髹漆彩繪的雕花木床上,紗幔虛掩着,一截薄透的芙蓉色葛紗衣的衣角垂在床榻邊,兩只蓮青色雲履毫無章法地歪在踏床邊。
屋裏燃着香,卻掩蓋不住空氣中隐約酒氣,男子蹙眉在原地站定半晌,這才上前,擡手将紗幔緩緩掀開。
誰知下一秒,胸前布料被一只白皙手腕扯住,接着猛地向下一拉,他毫無防備,整個人失去平衡,朝床面俯沖下去。
砰!
他勉強用雙臂支撐住,驚魂未定下,卻發現對上了一雙眸子。
這是怎樣的一張臉啊!
長眉連娟,微睇綿藐,那無暇如凝脂的肌膚上,暈染上淡淡的桃色,朱唇微啓露出貝齒,唇邊梨渦淺現。
色授魂與,心愉于側。
那聖潔如神女的面容,竟輕易地勾起了他的情(和諧)欲。
他不由得呼吸一窒。
可她卻好似一無所知,眼眸雪亮,滿是好奇,伸出那柔弱無骨的手指,沿着他高挺鼻梁輪廓,一路向下描繪,拂過嘴唇,最後停留在下颌。
她眼波流轉,媚聲道:“你是誰呀?”
随後不等他出聲,喃喃道:“管他呢。”
旋即便攬下他的脖頸,朝他的唇吻了上去。
起初只是唇瓣相貼,可她并不滿足,試探性地伸出小巧的舌尖,似有若無地劃過他的上唇。
感覺到那潮濕柔軟的一瞬間,他只覺小腹一燙,雙臂用力一撐,忙倉皇起身。
“你,你放肆!”他背對着床榻,拂袖呵斥道。
說完自己也怔了怔。
放肆什麽呢?他們是名正言順,拜過堂的夫妻,他丢下她近五年,好不容易見了面,她不過是想求夫君垂憐,這有錯麽?
想到這,他語氣軟了些,“你也知道,當初是為了保下你樂氏一族才成的親,形勢所迫,并非你我所願。”
他頓了頓,豎耳聽床榻上的動靜,對方并沒有任何回應。
“如今天下諸侯雖無異動,可朝局未穩,我并無心兒女私情。五年之期一到,我們便和離,你願意回廬陵,或是繼續留在宿陵邑都可以,這座宅子留給你,另外我還會給你補償,不會讓你白白等我這麽多年。”
回應他的,仍是一片沉默。
“你,你在聽麽?”
屏息去聽,一陣平穩均勻的呼吸聲傳入耳畔。
他微怒轉頭,卻發現床榻上的女子早已經睡熟了,甚至還呓語了兩句。
......
他本來還想說,今後三個月,他會住在這裏,男女有別,需要她把主屋騰出來。
看來今日是不成了。
無意中瞥見女子衣物滑落,香肩半露,他別過頭,扯過絲質的薄被,胡亂丢在她身上,旋即轉身出了門。
已是黃昏,晚霞澄錦。
只是那一大片金燈花,明晃晃地實在刺眼,他擡手按了按眉心。
算了,明日再說吧,他也乏了。
剛踱了兩步,他倏地停住,整個人跟凍住了似的,就連手也停留在原位。
不對啊。
她剛才說什麽來着?
“你是誰?”“管他呢?”
他越想越氣,眉心的手不禁捏成拳頭。
“流光,扶桑!把那個女人,從主屋給我扔出去!”
周遭一片靜谧。
他氣急敗壞,怒吼道:“人呢?!”
*
樂知許悠悠醒轉,只覺得渾身酸疼,好像散了架似的。
她怔怔看着床頂,昭然她們什麽時候把紗幔換成白色的了?看着怪不吉利的。
搖搖晃晃坐起身,展開雙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唇邊發出慵懶舒适的氣聲。
秦睿聞聲推門而入,悶聲道:“夫人,您醒了?我伺候您盥洗。”
樂知許這才注意到,這根本不是她常住的那間屋子,看屋子大小、陳設,應該是客房。
“咦?我怎麽會睡在這兒?”她按了按硬邦邦的床板,怪不得會渾身酸痛呢,要知道,她平日裏睡那張床上,足足墊了有半尺厚的被褥,暄軟得很。
她撓了撓脖子,又問:“昭然呢?平日裏不都是她做這些事嗎?”
秦睿卻不作聲,只是埋着頭整理抱過來的衣裳和妝奁。
“怎麽了?”
“昭然她被罰了。”
“被罰?”樂知許騰地起身,疑惑道,“被誰罰?”
“夫人,昨夜您醉了酒不知道,少君侯回來了。”
“少,少君侯,時彧時雲起?”她一怔。
那昨晚上那個夢...她下意識撫了撫嘴唇。
不會吧。
“昨晚上他進屋了?”她雙手交叉捂在胸前,瞪大眼睛問道,“有沒有對我做什麽?”
秦睿無語,悻悻然道:“我被拉走沒多久,您就被扛到這屋了,能做什麽...”
“扛...誰扛的?”
“少君侯親自扛的。”
“呵——”樂知許簡直要氣笑了,扯着自己近乎透明的葛紗衣,“我,穿着這個,醉得不省人事,結果他什麽都沒做,把我從主屋扔出來了,是這樣麽?”
秦睿不怕死地點了點頭。
“這絕不可能!”樂知許篤定道。
要知道,她本是現代的一名當紅女明星,紅到什麽程度呢?各大app收視靠前的,都是她的劇,任何消息只要沾了她的邊,一準上熱搜。
前一秒還在沙漠片場醞釀狀态,準備跟戲裏男主角向賢,拍對手戲,誰知導演一句action,一道閃電應聲落下,醒來就穿到這了。
渾渾噩噩半個多月,好不容易把兩段人生的記憶磨合好了,她發現了一個可笑的事實。
她,樂知許,頂着上輩子那張完美無瑕的臉,甚至還回到了不必忌口天然苗條的二十歲,在滿滿膠原蛋白的巅峰狀态,竟然被人抛棄了。
而就在昨天,她被同一個人,徹底無視了。
這比黑子罵她演技差,還要讓人火大。
秦睿把事情從頭到尾細細說了一遍,囑咐道:“我們兩個本是要挨打的,可臨了少君侯又改了主意,說我們兩個至少對您忠心。我伺候完您也要去祠堂跪着了,夫人,少君侯脾氣不大好,您千萬謹慎行事,莫要再惹惱了他。”
樂知許把拳頭捏得咯咯響,“好,我知道了。”
秦睿出去端了裝了溫水的銅盆進來,将巾帕放進去浸濕,伺候主子洗臉、漱口,幫她換衣裳。
“夫人,今日還是讓婢子幫您梳頭吧。”
“不必,還是我自己绾就行。”樂知許雙手将長發一攏,胡亂擰了幾把,從妝奁裏随意抽了支銀簪固定,随後起身,“少君侯現在人在哪?”
“應該還在主屋。”
出了門,轉進游廊,樂知許瞥見王楚容,正在池邊的何為榭裏乘涼,只是注意力并不在景色上,而是時不時瞟向主屋方向。
她心裏有了數,轉頭問道:“秦睿,少君侯昨日會回來的事,你們知道麽?”
秦睿搖頭,“并不知道,所以我們見了少君侯,才被吓了一跳。”
随着主子下了兩步臺階,又急道:“若是知道,婢子說什麽也不會讓您喝醉的。”
她不以為然,“喝酒又不是什麽傷風敗俗的事。”
“那也...”秦睿小聲嘟囔道,“這好歹是您跟少君侯,這麽多年來第一次見面,怎麽說也要留個好印象才是。”
她盯着王楚容翹首以盼的模樣,輕描淡寫道:“他若見了我這張臉,印象就差不到哪裏去。”
饒是天天聽主子這麽毫不客氣地自誇,秦睿還是沒能聽慣,嘆氣道:“您就不能,不能謙虛些麽?”
“謙虛?”樂知許轉頭,眨了眨眼,無辜道,“才華是能謙虛的,扮豬吃老虎,出其不意打打臉什麽的,美貌怎麽謙虛?”
秦睿:......
“你去吧,我找楚容聊聊。”
“是。”
樂知許左右晃了晃脖子,又抖了抖肩膀,這才提起裙裾朝何為榭走去。
王楚容盯得很入神,一直到她走近了,都沒發覺。
還是身邊香庭出聲提醒,“少夫人。”
“楚容。”她撫着後頸嘆道,“想不到那葡萄酒喝起來甜甜的,後勁這麽大,我都不知道我怎麽回的房。”
王楚容颔首一笑,“表嫂的酒量,是淺了些。”
樂知許坐下來,提起石桌上的茶壺,為自己斟了一杯,笑道:“我還要感謝你的酒呢,昨夜啊,我做了個夢,夢裏還有個特別好看的男子。”
“男子?”王楚容眉心一抖,有些不自然地問道:“那...他可有說什麽?”
樂知許端起茶盞送到嘴邊,輕抿一口,佯裝作思考的樣子,“好像也沒說什麽,我親他的時候...”
“什麽?”王楚容倏地起身,陡然提高音調,問道,“你,你親了他?”
時彧領着流光從主屋裏出來,行至附近,剛好聽到這句話,眉毛瞬間擰成麻花狀。
流光卻像是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事,在少主公身後,驚得嘴巴都閉不上了。
樂知許點頭,挑眉道:“嗯,親了。不過是個夢,你反應怎麽這麽大?”
王楚容聞言,強抑心中激動,扶着石桌緩緩坐了回去,“然,然後呢?”
“然後?然後...”她故意舔了舔嘴唇,一副不可言說的模樣。
果然,王楚容的臉瞬間變了色。
一旁時彧的後槽牙都快咬碎了。
香庭聽不下去,“少夫人,我們女公子還未出閣,您跟她說這些,不太合适吧?”
“是哦。”樂知許點頭,作思考狀,“香庭你教訓的是,是我思慮不周了。”
香庭忙俯首,“是香庭僭越了,請少夫人責罰。”
“請我責罰啊...”她放下茶盞歪頭想想,“剛好我的兩名侍女都在祠堂罰跪,我又想吃城西徐家的油茶面,那你去幫我買吧。”
香庭的表情就跟吃了蒼蠅似的。
要知道,宿陵邑是倚渭水而建的,東西呈長條狀,比較大的宅子都集中在東側,步行去城西的話,一來一回至少要一個時辰。
“好嗎?”樂知許眨着無辜大眼睛問道。
香庭沒辦法,只得應道:“是。”
說罷退了出去。
一旁流光幸災樂禍,“少主公,沒想到這少夫人的性子,竟然與您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時彧一言不發,盯着水榭上的樂知許看。
今日她身着緋色曲裾深衣,絲織的腰帶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身,刀削似的薄肩玲珑妩媚。
那三千青絲随意绾在腦後,除了一支銀簪再無其他發飾,額前腦後的碎發,也并未用發油抿得油亮整齊,任由它們被微風拂動,平添幾分慵懶和随意。
王楚容定了定心神,又問道:“他...那男子,就任由你靠近?”
“嗯!”樂知許用手在面前比劃着,“我睜眼時,他就已經離我這麽近了。”
“這女人——”時彧忍無可忍,咬牙拂袖,“簡直一派胡言!”
轉身剛要走,想想又頓住,“流光,去把我換下來的衣裳,還有你們的,都抱給她,告訴她我回來之前,務必漿洗完畢,不洗完,不準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