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聞得腳步聲慢慢逼近,時彧這才撩袍重新坐下來。
樂知許領着秦睿入了堂,她皮膚本就白,許是受了驚吓的緣故,臉上更看不出血色,一旁的秦睿也是戰戰兢兢,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她怕是吓壞了吧。
時彧攥緊手中的書簡,用力到骨節發白。
王楚容瞥見了,放下手中湯勺,不易察覺地嘆了口氣。
還沒等樂知許開口,李由從後面大喇喇進門,看到案上有梨羹,伸手指着問道:“能給我一碗嗎?”
王楚容一楞,随即點頭,“将軍請便。”
李由也不客氣,端起原本給時彧的那碗,仰頭飲了個幹淨,一抹嘴,“啧,要是再甜點就好了。”
香庭聽不下去,“哎你——”
王楚容忙擡手遏止。
“少君侯,那兩人已經押回來了吧?話說回來,那趙氏也太瞧不起人了,就派了那麽幾個草包...”
李由興高采烈說到一半,見扶桑不住地使眼色,再轉眼看少君侯,目不斜視,直直盯着夫人,這才恍然,一拍腦門,“噢,那個,那個什麽,我把夫人安然無恙帶回來了,少君侯您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退下了。”
轉身剛走了兩步,又轉了回來,揚臉問王楚容,“這位女公子,你不走嗎?”
王楚容驚愕指向自己,“我?”
李由點頭,“對啊。”
王楚容挂不住臉,扭頭看了看時彧,見他也沒有留自己的意思,只得起身,“表兄,那我也先回去了。”
時彧只是死死盯住樂知許,并未出聲。
出了門,香庭看着李由大搖大擺的背影,故意大聲道:“女公子,您親自給少君侯熬的梨羹,不該給別人喝的。”
“香庭,不得放肆。”
李由聽見了,轉回身嗤笑,“女公子大方,這刁仆卻有點掉價,想要贏得少君侯歡心,趕緊把這刁仆換了吧。”
香庭怒目圓瞪,“你——”
王楚容訓斥道:“閉嘴。”
“哈哈哈哈哈!”李由大笑,潇灑離去。
幾人陸陸續續離開,只留下時彧和樂知許兩個人。
“你沒事吧?”時彧起身問道,他的聲音裏聽不出情緒。
“嗯。”樂知許鼻子一酸,擡頭蒼白笑笑,“謝謝你啊,要不是你...”
時彧搶着說道:“要不是我,你也不會涉險。”
樂知許用力眨了眨眼,強抑住想哭的沖動,深吸一口氣,上前幾步,将手裏的玉珏遞了出去。
時彧探手接過來,定睛一看,玉珏竟好似完好無損,只有迎着光亮才能看到隐約的裂紋;手指摩挲過,紋路細膩,幾乎感覺不到。
他忍不住驚嘆,“好手藝!”
“對不起啊。”她聲音微微顫抖。
他低頭将玉珏重新系在腰上,道:“你已經道過歉了,而且還費心思找人修好了,此事以後莫要再提了。”
“我是說,那天...”樂知許強忍淚意,“我想過了,那天...你說得沒錯,和離之前,我們還是夫婦,榮辱與共,你又身居高位,牽扯頗多,只是,只是我說了你可能不相信,我只身來到這陌生地方,我,我又只認識向賢,所以我...”
說到後面,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了。
時彧繞過矮案,來到她跟前,看着她哭,有些手足無措。
“你別哭啊。”他擡起手,想想又放下,輕聲道:“你知道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從未懷疑過你。”
“我知道,我知道。”樂知許的淚撲簌撲簌掉了下來,扁嘴道,“可是啊,因為我的自以為是,害死了車夫,還差點害死了向賢和秦睿...”
時彧只覺得心都揪在一處,脫口而出,“那并不是你的錯。”
“你不用安慰我,剛剛李将軍都說了是趙氏,那不就是皇後嗎?”她倔強抹了把淚,“錯了就是錯了,我沒什麽好辯解的。”
時彧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他曾見過很多女人哭,包括他阿母在內,無一例外,只會讓他覺得煩躁。
什麽梨花帶雨,楚楚可憐,他從不知為何物。
可面前這個女人,紅着鼻頭和眼眶,用力眨眼,努力不讓自己淚水掉下來的倔強模樣,竟莫名讓他體會了什麽叫錐心之痛。
她仰頭,壓下心頭情緒,輕嘆口氣,“我累了,先回房了。”
看着她離去的背影,瘦削的肩膀一聳一聳,還在不住抽泣,時彧暗暗捏緊拳頭。
驚吓過度,加上當晚又來了月信,樂知許足足躺了兩日,沒出過房門半步。
昭然幾次端了米粥來,她都只吃了一兩口,便又躺了回去。
威信來傳話說:“少君侯說了,他将扶桑阿兄留在了府上,夫人若是想出門,讓扶桑阿兄跟着便是,沒人敢對您動手的。”
她搖搖頭,“我哪裏也不想去。”
*
外面明晃晃的秋日,照不暖廷尉大獄的刑室。
刑室陰暗潮濕,散不去的血腥味萦繞在空氣中,令人作嘔。
刑室中央的刑架通體斑駁,看不出是鐵鏽還是血跡,一人赤(和諧)裸着上身,被牢牢縛在刑架之上。
他頭發披散,腦袋無力地垂下,裸露的上身遍布鞭痕,幾乎沒有一塊好皮肉,傷口或深或淺,皆血肉模糊,腰間的布料已被滴下來的血浸透,腳邊更是灑下無數烏黑色血點。
他整個人似乎已經失去意識,只靠手指粗的麻繩,承受着整個身體的重量,受傷的肌肉時不時痙攣,惹得手腳上的鐐铐叮叮當當作響。
時彧冷冷擡眼,“潑醒他。”
嘩!
一盆涼水自上而下潑了個幹淨。
那人倒吸一大口氣,猛地驚醒,渾身傷口的劇痛瞬間重新席卷而來,幾乎又要奪去了他的神志。
“還不說是嗎?”袁休喝道。
當日六名黑衣人,當場死了三個,一個重傷未醒,只有兩人被押到廷尉大獄。
活的死的,都搜過身,沒有任何能證明身份的東西,這也在時彧意料之中。
可讓人沒想到的是,另一人趁廷尉的人不注意,抽了佩劍,妄圖殺了此人,好在及時被制服,只對他造成了皮外傷。
時彧盯着他肩上的刀傷,在緊要關頭搶到兵器,不是想着沖出重圍,而是要殺掉同伴,那只有一種可能,便是這名同伴,很可能會出賣他們。
這便是突破口。
“要我,說什麽?”那人粗喘了幾聲,“我已經...說過了,我們,我們就是夥山賊...”
話還沒說完,一記鞭子在他耳畔炸響,随之而來的便是皮肉被撕裂的痛苦,他再也抑制不出,呻(和諧)吟出聲。
袁休手中長鞭上顆顆血珠,就像鑲嵌着紅寶石一樣,晶瑩剔透,顏色嬌豔。
時彧失去耐心,齒縫間冷冷吐出幾個字,“穿琵琶骨。”
那人驚愕擡頭,眼睛裏滿是驚恐的神色。
穿琵琶骨是一種很少用的酷刑,是将鐵環從犯人腋前穿入,從肩胛骨後穿出,再形成閉環,連到鐵鏈上。
金屬硬生生鑲在皮肉裏,之後的每一次動作,都将帶來難以忍受的鈍痛,殘忍程度可想而知。
“不,不,你們不能這麽對我。”那人驚恐萬狀,拼了命地搖頭,齒間一片鮮紅。
“我有一百種辦法讓你生不如死。”袁休狠戾道,“來人!”
“不,不要!”那人凄厲喊了幾聲之後,轉而又變成哀求,“殺了我吧,你直接殺了我吧,我求求你了。”
很快便有人拿來了刑具,那一團沉重鐵索“當啷”一聲扔在地上,那人心都停了半拍。
袁休蹲下身子,拎起鐵索在手裏掂了掂,“得找個家夥穿才行。”
話音剛落,一道身影已經閃到刑架跟前。
時彧手中握着一杆通體漆黑的镔鐵長槍,槍頭已經刺入那人腋前半寸。
“啊——”吃痛之下,那人撕心裂肺地大喊,“我說,我說!”
“那你可要快點說了。”
時彧手上不停,還在暗暗用力刺入,槍頭鋒利,那肌肉組織完全構不成阻力,鮮血汩汩流出。
那人再也受不住,飛快吐出一句,“是趙太尉派我來的!”
得到想要的答案,時彧手上一頓,那人終于得以喘息。
“說下去。”
“趙太尉說,皇後乃一國之母,壽宴上受辱不說,之後打撈金簪宮人溺斃,時,司馬大人竟還慫恿陛下責罰皇後,趙太尉氣不過,要我們殺了時夫人洩憤。”那人吞咽了幾口,喘着粗氣繼續說道,“皇後還特意交待了,要把屍體丢入長安護城河之中。”
時彧将手中長槍拔出,“流光,附耳過來。”
流光照做,在聽完之後驚訝地回看了主子一眼,随後咧嘴笑着點點頭,轉身離去。
“大人,那這兩個人...”袁休問道。
“殺。”
數日之後,是中元節,國丈趙鎮入宮參與宮宴,直到天擦黑了才醉醺醺回了府。
他的夫人多年前就因病過世了,只剩下幾房妾室。
他搖搖晃晃進了門,遲遲也不見人來伺候,不由得怒吼一聲,“人呢,都死哪去了?”
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靜。
“不好了,不好了!”跟随趙鎮從宮裏回來的侍從,驚慌失措跑了出來。
趙鎮聞聲幾步跨到門外,涼風一吹,酒也醒了大半。
不對。
這院子裏怎麽會一個人都沒有?
侍從撲通一聲摔倒在他身前,回頭指着院子另一邊,咿咿呀呀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廢物!”趙鎮咒罵一句,回房提了刀,上前去查看。
這一看之下,他冷汗都下來了。
沿着院牆齊齊整整躺了一排屍體,足有十五六具,趙鎮壯着膽子提上風燈,湊到跟前仔細去看,所有屍體似乎都被水浸泡過很長時間,臉部腫脹詭異,根本無法辨認面容。
看衣着,好像是他的護院,還有...
他瞳孔驟然一縮,還有替他去殺人的,衛尉的人!
趙鎮脊背一陣陣發涼,有風吹過,憧憧樹影,好似孤魂野鬼朝他張牙舞爪。
他毛骨悚然,高舉起刀,朝那光亮照不到的漆黑角落怒吼,“時彧,你出來!我知道是你!你給我出來!”
忽地有什麽東西滾到腳邊,他揮刀便砍,引來一片哭嚎。
原來是剛才報信的侍從,已經被他砍傷了手臂。
“柴,柴房...”
趙鎮橫眉怒目,扔下風燈,提着刀直奔柴房。
“咣”地一聲,本就不結實的木板門被一腳踹開,借着月光,他凝神看進去,只見他的幾名妾室,随身侍女,加上未出閣的庶女,都被捆了個結實,嘴巴裏還塞了布條。
“唔——”妾室寧氏滿臉潮濕,淚水鼻涕口涎混雜在一起,見到夫君的臉,更是萬般委屈湧上心頭,嗚咽起來。
“時彧!”趙鎮咬着後槽牙仰天怒吼,“我要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