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椒房殿內,皇後正和光祿勳夫人秦氏說笑,瞥見貼身宮人連翹,捧着楠木錦盒回來,狐疑問道:“怎麽?你沒等到阿父?”
皇後本是命她去宣室殿門口等國丈下朝,好将這皇帝一早遣人送來的茶葉,給阿父帶回去。
連翹颔首道:“回娘娘的話,國丈今日告病,并未上朝。”
“病了?”皇後心急,倏地起身,“中元宮宴上,人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病了?”
“娘娘別急,婢子這就找派人回去問問。”
“快去!”眼瞧着連翹放下錦盒,轉身出門,皇後這才重新坐了下來。
秦氏含笑勸慰道:“娘娘放寬心,太尉大人畢竟年紀大了,身子偶感不爽也是常有的,您還是得多注意自己的身子。”
“一口氣堵在胸口還沒出去,你叫我怎麽放寬心?”皇後輕捶了幾下胸口,“說是要給她點顏色瞧瞧,好幾日了,怎的一點動靜也沒有?”
這個“她”,說的自然是樂知許了。
“這可不怪太尉大人。”秦氏身子向前傾,煞有其事道,“有一日,我見李征北駕車從城外回來,那車輪上還有血,八成啊,事就是被他給壞了。”
“李循引?”皇後驚訝道,“時彧竟然派李循引保護她?你不是說他們兩個好幾年都沒見,沒有什麽感情嗎?”
秦氏也摸不着頭腦,“他們确實是好幾年沒見過沒錯,時司馬北伐匈奴,南平內亂,根本都沒到過宿陵邑啊。聽知情人說,當初還是因為時老太公的遺願,才成了這門親事,不然就憑樂氏小門小戶,如何進得了時家的門?”
皇後思忖着不出聲。
秦氏又道:“其實娘娘想報仇,也不必急于一時,如今時司馬大權在握,您公然與他作對并不明智,太尉大人正養精蓄銳,還沒到宣戰的時候,鬧太兇,陛下夾在中間也為難。”
“你說這些我豈會不懂?”皇後眼皮一掀,不悅道,“前幾日那時彧還找了公羊正,來脅迫陛下處置我。”
“陛下也是無奈,但心還是向着您的。”秦氏指着案上摞得老高的綢緞和錦盒,“您看,這好東西,還不是流水一樣的送進您的椒房殿?”
幾句話說得皇後心裏頗為得意,可嘴角揚起沒多一會兒,便又僵了下來,忿忿道:“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那賤蹄子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便目中無人,竟然當着那麽多人的面頂撞于我!怕不是以為她那夫君能篡得了位,她自己便要簪上鳳冠了吧!”
“小不忍則亂大謀啊娘娘!”
皇後切齒,“你放心,我沒那麽蠢!”
“娘娘聰穎,自然不用妾多說。”秦氏盈盈一笑,“不過,相信您也不用等太久。您可知,時司馬的表妹王娘子,正在宿陵邑,已經待了有一段日子了。”
“琅琊王氏?”
秦氏點點頭。
皇後不解,“那又怎麽樣?”
“他想圖大業,樂氏勢微,對他并無助益,最明智的辦法就是休了樂氏,由王氏取而代之。到時候樂氏沒了時司馬庇佑,還不是砧板上的魚肉,任您宰割?”
“好哇!”皇後冷哼一聲,“我倒要看看,她還能在時彧膀子底下躲多久。”
秦氏四下瞧瞧,壓低了聲音道:“您當務之急,還是要趕緊生個皇子,只要您的兒子當了太子,到時候,天下還不都是您的?”
皇後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随後又暗了下去,“說得倒輕巧,陛下身邊美人那麽多,十天半個月才到椒房殿來一趟。”
“妾倒是有個辦法...”
*
窗外秋雨潇潇,言心居主屋內,時彧正凝神看着手裏的文書,偶爾輕咳幾聲。
扶桑将藥端來,“少主公,先把藥喝了吧。”
看着主子仰頭把藥飲盡,流光只覺得自己舌根都跟着犯苦,臉不禁皺成一團,道:“這雲老太公也真是的,咱們好心去給他送壽禮,他避而不見不說,還讓咱們少主公就在雨裏淋着。”
扶桑收回碗,“雲老太公做了兩朝丞相,據說他老人家告老還鄉之時,先帝把金銀財帛裝了滿滿三車,還親自送出去老遠呢,能被先帝如此對待的人,自然是有些傲氣在身上的。”
“傲氣也分對誰吧?”流光撇撇嘴,“他與咱們先君侯不是有交情的麽,怎麽翻臉不認人了?”
時彧只覺得頭昏腦漲,擡手捏了捏眉心,道:“趙氏的事,不知怎的傳到他老人家耳朵裏,他覺得我狂悖乖謬,非聖無法,辱了先父的忠名。”
“那不也是趙氏先對咱們動手的嗎?”流光不服氣,“連申辯的機會都不給,還說以賢...”
“不得對雲老太公無禮。”時彧又攥拳咳了兩聲,“少夫人怎麽樣了?”
流光答道:“剛剛我去找威信問過了,說這幾天少夫人都沒有出門,倒是楊家娘子來過幾次,兩人相談甚歡,應該是無大礙了。”
時彧費力起身,“走,陪我去看看她吧。”
“您還病着,我替您去瞧一眼,或者叫夫人來回話吧。”流光忙去攙扶,“這外面還下着雨呢,小心再着涼。”
時彧也不說話,只是拖着沉重的腳步往門外走去。
扶桑忙給主子披了件大氅,流光撐了傘,追了上去。
主仆二人撐傘,踩過細碎的雨水,在穿過游廊的時候,在何為榭裏看到了樂知許。
她身穿了一件天青色的深衣,上淺下深,裙裾上隐約的紋路,看上去頗有些青瓷的韻味,她頭發還是那樣随意绾着,配的還是之前那支青玉簪,整個人鐘靈毓秀,超塵出俗。
她正眉飛色舞說着什麽,說到興頭上,扯着裙裾轉了一圈,臉上的笑容明豔,使那一方水榭都跟着亮了起來。
看樣子,她已經從那日血腥場面的漩渦裏,自己爬出來了,她比他想象的,要堅強得多。
那就好。
時彧剛勾勾嘴角,只覺得眼前一黑,腳下一個趔趄。
“少主公!”流光忙擡手撐住他。
他低頭緩了一會兒,恢複視力,擡手道:“無妨。”
流光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主子身上的灼熱,焦急道:“您怕是發了熱症了,我扶您回去休息吧。”
“好。”
時彧幾乎是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倚在流光身上,半拖半架着被弄了回去。
樂知許好像聽到什麽聲音,擡眼望去,院子裏卻空空如也。
“夫人,您看什麽呢?”昭然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
“哦,沒什麽。”
昭然扯起主子身上的布料,愛不釋手道:“楊娘子的手也太巧了,竟然能用一種顏色的絲線,繡出這層層栀子花瓣,這是怎麽做到的?”
楊媛垂首低聲道:“絲線撚成不同粗細的股,加上不同角度刺入,就會呈現不同程度的反光,這是我阿母教我的。”
“我要是有你這手藝,說話時候頭能揚到天上去!”樂知許擡手,輕撥楊媛下颚,“這是好事呀,要把頭擡起來,大大方方地說。”
楊媛被迫擡頭,羞得直抿嘴。
“這就對了嘛。”樂知許摩挲着袖子上的刺繡,轉頭對昭然說,“這不是比周家的衣裳好看多了?”
昭然狂點頭,“周家的衣裳都能賣萬錢,這件啊,至少一萬五千錢,不,兩萬錢!”
楊媛驚得嘴巴都比不上了,兩只小手慌忙擺起來,“不不不,值不了那麽多錢的。”
“在別處可能賣不上那麽多錢,但我是誰呀?”樂知許拉着楊媛在石凳上坐下,“一件衣裳,即使布料再名貴,刺繡再繁複,能賣萬錢,也早就超出了它本身的價值。這幫官眷花重金,買的是衣裳嗎?不,是身價。”
秦睿細心地将兩人的茶盞續滿。
見楊媛似懂非懂,她繼續道:“周家原來也就是個普通的成衣鋪,是我讓他把價格整整翻了一倍,讓整個宿陵邑都知道,他家的衣服,就是貴。一提起周家,便想起他家萬錢的衣裳,能穿得起他家衣裳的人,非富即貴。”
楊媛似乎明白了一些。
“而我們要做的,便是開一家私人定制的成衣坊,我來根據客人的年紀,相貌,身材,身份設計衣裳,你來幫我把它們做出來,而我們的衣裳,要比周家還要貴,貴到咂舌那種,不但貴,還要一衣難求。”
昭然與秦睿欣然對視。
“這些日子我都想好了。”樂知許滿懷憧憬,攥拳輕頓在案上,“鋪子倒是好辦,想要一炮打響,還得使些手段。”
“阿姊,我聽您的。”楊媛鼓起勇氣,一字一句道,“您讓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
“你先回去問問你長嫂,五陵邑乃至長安城裏,除了皇族以外,身份最尊貴的女公子,夫人和太夫人,分別都是誰,我要逐一擊破,有空再按我之前的設計圖,做出幾件衣裳來,留作展示用。”
楊媛用力點點頭。
昭然不假思索,“最尊貴的夫人,那肯定是您啊。”
樂知許也不謙虛,“這是自然,我是說除了我以外。”
楊媛偷笑。
“昭然,你腦子活絡,有空去豐禾街上相看個合适的鋪位,不用太大,但位置要顯眼;秦睿,你辦事穩妥,去找扶桑打聽,住在宿陵邑各官員的官職品階,細致标明哪些是少君侯的人,哪些是敵人。”
“是。”兩人異口同聲。
樂知許來到水榭邊,看細雨落在水面,濺起層層漣漪。
來都來了,怎麽可能坐以待斃?
上輩子家境普通,她能逆風翻盤,靠的也不僅僅是這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