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昭然忙倒了杯水給她,“是不是剛剛,他們追捕那個下毒的人,給您吓着了?”
提起那個人,樂知許只覺得口中反酸,接過水一飲而盡之後,緩了半晌,才搖頭道:“我沒事。”
秦睿随後進門,朝她回禀道:“夫人,我已經讓向世子先回去了,他還是放心不下您,讓我轉告您,有事務必去找他。”
“好。”她無力應道。
她有些後悔,沒跟向賢走,可她的身份跟時彧牢牢捆綁在一起,她又能逃到哪裏去。
她很清楚地知道人彘是個什麽東西,當初第一次了解到這個詞,受好奇心驅使,還專門上網查了一下,這一查不要緊,那短短幾行字,竟然讓她胃裏翻江倒海。
沒想到這麽殘忍的事情,有朝一日竟然會離自己這麽近。
“您要是實在不舒服,晚宴就別去了,那麽多人肯定很吵。”見她神情恍惚,昭然将她手中杯盞接過,心疼道。
她定了定心神,“去,再怎麽說,我也算是當家主母了,哪能不去呢。”
讓昭然重新為她理了理有些淩亂的發髻,又讓秦睿簡單為她塗了些脂粉,以掩蓋蒼白的臉色。
她與銅鏡中的自己對望良久,方才提起一口氣起身。
來到偏堂,武将們已經坐好了,笑語盈庭興致高昂,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尤其是那李由,半個時辰前,還舉着劍要刺穿別人的喉嚨,現在正咧着嘴,大聲拍案叫好。
見她到來,衆将紛紛在席間拱手見禮。
“末将淩铮,見過夫人!”
“末将許義,見過夫人!”
她臉上挂起無可挑剔的笑容,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一一颔首示意。
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主位,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覺得時彧的眼神間,竟多了幾分肅殺之氣。
她忙轉過臉,假意俯身去扯裙裾,腳下快挪幾步,來到女眷們的食案前坐下來,還好女眷們的食案與武将之間,有道屏風阻隔,她不易察覺地長呼了口氣。
王楚容見她眼神飄忽不定,關切問道:“怎麽了?”
她輕笑,“沒什麽,可能有點累了。”
伍氏含笑道:“他們不知要喝到什麽時候,一會兒你們用好了,就都早些回房歇着吧。”
兩位姑娘輕輕點了點頭。
一道道熱氣騰騰的菜擺上桌,年輕武将們發出起哄的叫好聲。
“兄弟們,咱們敬少主公一個吧!”李由大聲提議。
“敬少主公!”
“敬少主公!”
時彥在席間,也被氣氛感染,朝身邊的時彧舉杯,激動道:“敬堂兄!”
杯盞碰撞在一起發出一聲脆響,讓樂知許的心都漏了一拍。
之後的時間裏,屏風那邊觥籌交錯,哄笑聲不斷,她卻心緒混亂,味同嚼蠟。
“哎你們聽說沒有?”有位濃眉小将煞有其事道,“聽說匈奴在五原,又開始劫掠百姓...”
李由徑直打斷道:“大好的日子,咱們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說這些幹什麽?快,自罰一杯!”
“好好好!”濃眉小将自嘲似的笑笑,舉起面前杯盞,“我喝!”
時彥知道,這幾年間匈奴數次來擾,都是堂兄派兵擊退的,聞言扭頭去看時彧。
時彧輕喚道:“李循引。”
李由手上微微一頓,旋即繼續扭着頭,跟其他人一起去灌濃眉小将。
“李循引!”時彧大喝一聲。
這下衆人們都聽清楚了,停下嬉鬧的動作,轉身去看少主公。
李由見再也躲不過,只好應道:“末将在!”
時彧平聲道:“你明日便領三萬征北軍,出發去五原!”
李由嘴裏低聲嘟囔着,“我不去。”
衆人面面相觑。
雖然這是家宴,但這明擺着就是下的軍令,李由這話,可是公然違抗軍令啊!
時彧雙眼一眯,聲音瞬間冷了下來,“你說什麽?”
李由把脖子梗向一邊,提高音量,“我說我不去!”
李由身旁的淩铮,見少主公面色不對,忙在案下戳了戳李由,誰知李由不耐煩回推,“幹什麽你!”
淩铮整個人被猛地推翻,失去重心倚在後面人的身上。
這下氣氛徹底凍住了。
流光見狀想打圓場,讪笑道:“其實今天...”
“你給我閉嘴!”時彧厲聲喝道。
流光只得悻悻抿上嘴。
時彧冷聲诘問,“李循引,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
李由怏怏道:“知道,可我答應了程遠瞻,他不在宿陵邑的這些日子,我就守在您身邊,哪也不去。”
“所以你覺得,對他的承諾比軍令更重要?”
樂知許聽到這裏不禁皺眉:什麽嘛?難道他聽不出?李将軍想留在宿陵邑的原因,是為了保護他?
本也不是什麽大矛盾,說兩句軟話,衆将再調和一下,也許就過去了。
誰知李由并不打算息事寧人,靜默了半晌,從齒間擠出一個字,“是。”
時彧拍案,怒喝:“你可知違抗軍令該如何處置?”
李由仰起臉,“少主公說個數,不就是軍棍麽,末将照單全收就是。”
元稽勸和,“李将軍,你就少說兩句吧,既是軍令,趕緊應下便是。”
“你他媽的少在這裝好人,你知道怎麽回事嗎?就在中間攪合!”李由正不爽,轉頭便罵。
淩铮出言相勸,“循引兄...”
李由一揚手,嚷道:“今天誰也別攔我。少主公,在哪打?屋子裏還有女人,我就不脫衣裳了,來啊!”
衆人不約而同去看主位,果然,時彧面色已經鐵青了。
他單手拎起酒壇,把面前的酒盞斟滿,眼睛死死盯住李由,仰頭将酒飲盡。
李由似乎也明白了,眸子瞬間暗了下來,雙手捧起酒盞,也喝了個精光。
“李循引,當年你被圍困在不狼山谷,程遠瞻将你救回來時,你答應過我,日後聽我調令,絕不再生違逆,今日你既食言,”時彧将酒盞頓在案上,閉眼道,“你便去罷。”
李由呆坐了半晌,似是笑了一聲,緩緩起身。
扶桑輕聲道:“少主公,三思啊。”
時彧閉口不言。
李由朝時彧一拱手,沉聲道:“少主公,您保重。”
說罷轉身離去。
衆将看看李由,又看看時彧,無人敢在這個時候開口。
屏風那邊,秦睿焦急,忍不住扯了扯樂知許的衣袖。
當日遇險,李由似天神降臨,而且從剛才的話,誰都能聽出他對時彧忠心耿耿,如今卻這麽草草被趕了出去,任誰都是要惋惜的。
樂知許卻搖了搖頭,這并不是她能參與的事。
意料之中,還未等圓月爬上樹梢,宴席便不歡而散。
府門閉,蟬鳴止。
時彧面無表情端坐在書案前,手裏連卷書簡也不捧,就直直盯着書案上,之前被李由扔劍磕到的那塊凹痕,一言不發。
樂知許沐浴過後,從浴房裏出來,見他的狀态,目不斜視,甚至腳步還加快了幾分,只想快點從他面前走過去。
“你聽到了對麽?”
身後響起他沒有一絲溫度的聲音。
她脊背發麻,腳下不由自主頓住,再想前進,卻怎麽也邁不開半步,整個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你怕我?”時彧不可置信問道。
她勉強壓制了一晚上的情緒,幾近爆發,她努力忍着即将奪眶而出的淚水,僵硬轉身。
“是。”
“為什麽?”
“你為什麽要那麽做?”
“你是說,把那名太官令做成人彘的事?”
又聽到讓人心驚肉跳的兩個字,她蹙眉閉眼,盡量讓聲音聽起來一如往常,“你還不如給他個痛快。”
“痛快?”時彧冷哼,“他給我下的毒,要由內髒到皮膚,整個人逐漸腐爛,足足折磨七日,七竅流血而亡,誰又想過要給我痛快?”
她惶恐睜眼。
“今日這麽多武将在,他這一把毒藥下去,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你也包括在內!”時彧渾身戾氣迸發,“在你毒性發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時候,還會不會想要給他一個痛快?!”
他又起身,來到她身前,雙手猛地扯開衣裳,露出疤痕縱橫的胸膛,狠戾道:“我在沙場,曾經差點被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刺死,你以為他可憐,他卻要你死!”
“你別說了!”她捂住雙耳。
“樂知許,我只是想要自保,僅此而已。”他語氣軟了下來,“若我這次不殺一儆百,還會有更多的人來,我不能保證每次都能有所察覺。”
她怔怔看向他。
他剛上前一步,她卻登登退後兩步,他只得止住。
他呼出一口灼熱的氣,緩聲道:“你不要怕我,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
“今天我所見到的,才是真正的你麽?”
“人...太官令的事,我已經解釋過了。”
“那李将軍呢?”她問道,“他言語間的意思,我不信你不懂。”
“這件事,說來話長。”
“那就是不願說了?李将軍于我,有救命之恩...”
“救你的是我!”他突然吼道,“不是李循引,不是向賢,不是別的什麽人!是我!”
她被吼得呼吸一窒,眼淚不争氣地流了下來。
半晌,他長嘆一聲,似是妥協道:“好了,操勞了一天,你也累了,早些睡吧,這幾天我有事要忙,就不回來住了。”
說完,徑直轉身離去。
她忙逃也似的跑進內寝,整個人縮到床上還嫌不夠,将紗幔拉了個嚴實,一條縫都不剩,這才抱膝哭了起來。
時彧在窗外聽到隐約哭聲,頓住腳步,面上皆是不忍。
元稽道:“是不是應該提前知會夫人一聲啊?”
“不必,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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