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碗面
第六碗面
從菜市場出來,姜月微本以為兩人要去店裏,姜奶奶卻冷眼站在一旁,還學着電視上的樣子挑眉聳肩:“那是你的店,又不是我的。你想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反正我又不靠這個活着,我還有退休金。”
“那您之前還和、我為了店鋪的事炒翻了天,護士說您飯都不好好吃了。”
姜月微知道退休金是什麽,當時從網上了解到時還覺得這個時代真是人性化,現在她倒是有點理解網絡上那些天天盼着退休的年輕人了。
姜老太太整了整衣襟,“為了你爺爺,鋪子肯定也是不能改名的。哦對了,你每月還得付我八百租金。”
姜月微:“……”
她這還沒開始盈利呢,就已經欠了一千。買菜時賒的賬都是記得她的名字,姜奶奶還跟他們說,月底結賬。
姜月微叫苦連天,直呼姜奶奶是“姜扒皮”。
姜奶奶雲淡風輕:“我這可比封建社會的那些地主老財強多了。”
弄得姜月微還真的反省了一下,她在當瑞王妃的時候對底下的奴仆有沒有這樣苛責過。
“你不是鬧着要獨立,不靠我和家裏也能把面館做大做強嗎,正好,你奶奶我這個老太婆也該退居二線了,這店就交給你打理了。除了改店名,其他的随你折騰。”
姜奶奶說完,姜月微愣了一下。
穿來之前,她和師父最大的心願就是有家自己的店。
奈何她被迫局勢、師父是個黑戶,她們兩個哼哈二将只能輾轉于鄉野僻壤之間。
穿來後,她看見店主是她總是覺得不真實,如今老太太只是輕飄飄一句話,她心裏的石頭反倒落地了。
姜月微不自禁地笑了,眼角鼻腔都泛起酸澀,就連喉嚨都有點發堵。
下一秒,姜老太太的一句話又讓她把眼淚直接憋了回去,差點被氣笑了。
“你先找個地方把東西存着,我還得帶你去買面和油,你還要補一些什麽雜七雜八的東西麽,香料餐具廚具都想好了。你記住了,我就帶你去這一趟。還是月底結算。”
姜月微去了旁邊的批發市場,定了她想要的面粉,筋度高、麥香濃,又買了幾桶不同的油,做鹵子和辣椒油用到的油都不一樣。
又補了一些香料,單是辣椒就買了三樣。她發現這邊的人不怎麽能吃那種嗆口的辣,還少不了辣椒油的增香,于是就各買了一些。還自己拼了一些辣椒,讓老板磨成粗細不同的粉,以後好做辣椒油用。
姜月微記得店裏那些碗邊邊角角都有了磕碰,索性換一批新的。腌泡菜的壇子太小了,她打算腌一些泡菜當贈送的小菜,還能拉一些回頭客,于是又拿了兩個。
七七八八湊齊了東西,姜月微的饑荒又欠下不少。
反正俗話說“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姜月微見自己徹底拿不了了,幹脆都讓賣面的老板幫忙送一趟貨,她出個運費就好了。當然,也是記賬。
不過菜和肉得趁新鮮處理一下,姜月微就準備去店裏。
她還是放心不下老太太,問:“您這是要回家,中午您吃什麽?”
誰知姜老太太奇怪地看着她:“當然是要吃完飯再回。小姜老板不會連午飯都不請你奶奶吃吧?我可是親奶奶。”
說“親奶奶”的時候,姜月微仔細辨認了姜奶奶的理所當然神色,眸底的情緒不似作僞,似乎姜奶奶現在真的把她不是師父這事忘記了。
忘記就忘記吧,這樣對兩人都好。
心底一絲一樣稍縱即逝,姜月微開口時語氣比之前輕松了些,都開始跟姜奶奶耍無賴了:“奶奶,您可是我親奶奶!我渾身上下一分錢都沒了,還欠着人家錢呢,要不我回去給您做,要麽您鯊了我吧!”
在老姜面前,這些招數都不奏效。
姜奶奶:“你身上不是還有五十,請我吃碗馄饨總夠了。昨天打車的錢都是我付的呢。”
姜月微徹底服了,小老太太這賬算得比她都門清,“那您可得給我留四塊錢,我要坐公交的。南郊到咱家可不近。”
說罷,姜老太太先走在前面,姜月微也認命似的,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後面。
姜奶奶還說了句:“有空學學騎車,比公交方便多了。”
姜月微被姜奶奶帶着,只顧着身熱日頭毒,等兩人停下來,她才發現,兩人到了一條寬闊的馬路邊。
她們站的這邊是一家老舊馄饨店,招牌比王府牛雜面的招牌還破舊,甚至連前面兩個字都掉了,只能看到後面的“馄饨”兩個字。
姜月微把東西放在腳邊,站直腰才看清,這馄饨店對面又是一家,還開在它正對面。
對面那家嶄新的招牌,門窗都是一水的白色,看着幹淨整潔,門窗上都貼着碩大的四個字“內有空調”。
要知道這四個字在炎熱的夏天裏是多麽的誘人。
反觀她們在的這家,門窗都掉漆了,塑膠門簾烏突突的,透過門簾依稀能看見裏面破舊的桌椅和狹窄擁擠的過道。
這對比也太明顯了。
這時還不是午飯的高峰時間,來這裏吃馄饨的人不多,也看不出什麽來。
姜月微嘆了口氣:“您也不用非要給我省錢。咱娘兒倆別受這個罪了,還是去對面吃吧,對面有冷氣……”
她還沒說完,姜老太太兀自挑簾,走進了破舊馄饨店。姜月微也只好提着東西跟她進去了。
姜月微進去的時候,老太太已經坐下了,她坐到姜老太太對面,正準備問她吃什麽,店主就從裏間走出來。
店主是個中年男人,看見老太太笑着打招呼:“老太太,您可好久沒來了。還是老樣子?”
姜老太太也禮貌笑着點頭:“給我孫女也來一碗一樣的。對了,別放辣,讓她自己放。”
店主這才看向姜月微,又誇了她幾句孝順,就匆忙進了裏間。
姜月微還在那算自己的債,一碗牛雜面賣十五塊,她一天要賣多少碗,月底才能還清賬啊!
可這夏天來了,她這菜和牛雜也得每天買新鮮的,這到了月底又是一筆債。
許是她們開得太早了,後廚馄饨還沒包好,湯也沒燒滾。
她還是接着皺眉算這點錢,嘴裏還叨叨着這房租要怎麽還上,水電還有一筆支出呢。
沒過一會兒,兩碗飄着熱氣的骨湯馄饨就上來了,老板還拿了兩個小盤子,一人一個油酥燒餅。
豬骨雞骨吊的白湯上蒸蒸熱氣,噓得人睜不開眼,上面點綴着碧玉似的小蔥花,滿滿當當一大碗。
姜月微用勺子輕輕一舀,湯下似金魚似的小馄饨一個擠着一個。
索性這碗也大,不過滿當當地看着就實惠。
姜月微舀起一顆來,馄饨用了最簡單的包法,似一條小金魚,“魚頭”圓鼓鼓的,“魚尾”炸成一束。
微微發黃的馄饨皮很薄,皺在皺在一起,都能透出裏面熟透的肉丸褐色。姜月微甚至能想象得出,咬一口馄饨還會濺出汁水。
這一碗馄饨,不論味道如何,可以看得出是真材實料了。
這要是在冬天,來一碗這樣熱氣騰騰的馄饨,再用這醇厚腴香的骨湯泡着燒餅吃,發一場酣暢淋漓的大汗,驅散寒冬臘月的冷冽,那必然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候了。
可現在是夏天啊!
盡管牆上有兩臺電扇時刻不停的搖頭晃腦的吹着,那她被熱氣熏着的時候,也熱得滿臉滿頭都是汗,黏膩難受的要命。
姜月微見姜老太太已經埋頭在慢慢地吹調羹裏的骨湯,她又有點心浮氣躁,索性等湯晾一晾,她打量起了店裏。
這一看不要緊,不知什麽時候,這小小的店裏都擠滿了人,大家大多是來拼桌的,擠得本來就狹窄的過道水洩不通。甚至店主還在外面支了幾張桌子,也坐滿了。
還有些人越過重重困難,過來找店主要馄饨帶走的。
店主就和裏面喊一聲,也不管收錢的事,那些人自動掃牆上的碼,一看就都是老客人了。
客人付完款就擠了出去,一邊和其他顧客道歉,一邊埋怨同伴有事耽誤了,或者客戶太吹毛求疵,反正就是沒埋怨過老板這店的不是。
這就讓姜月微好奇了,這店到底是有什麽魅力?
她急切地想知道原因,舀起一顆馄饨就往嘴裏塞,還給自己舌尖燙了一下。
“好吃是挺好吃的,但也沒這麽誇張吧。肉餡太瘦了,應該不是腿肉吧,吃在嘴裏沒那麽豐腴的口感,也只能用骨湯來彌補,好在勝在肉比較新鮮……”
她忽然想到了什麽,對姜奶奶說:“奶奶,我出去一趟!”
她擠了半天才擠出了馄饨店,看着對面那家馄饨店卻沒什麽客人。
現在已經到了高峰期,這時候沒人,那其他時候更不可能了。
見姜月微打量對面那家店,外面等着的客人也聊起了他家。
“看着吧,夏天過不完就得關門了。”
“也是該,開店心不正,瞧不起顧客又想掙顧客的錢,哪有這好事。”
“就是的,他家哪有老陳家實誠,這店開了二十年了吧,價錢也就漲了一塊,還是因為燃氣漲價了。”
“要麽說老百姓都不傻,你不把我當回事,還糊弄我想坑我的錢,做夢去吧!”
……
姜月微唇角彎了彎,終于知道奶奶帶她來這裏是什麽意思了。
她又費勁地擠回座位,愉快地吃着馄饨,笑着對姜奶奶說:“這三十二花的真值!”
姜奶奶低頭吃馄饨,沒理她,姜月微吃得眯眼睛,也沒看見姜老太太一擡頭看她時眼中的贊賞和笑意。
姜月微是自己提着大包小包、搭公交來到的大柳樹巷,姜奶奶說她下午還有事,讓她不用管。
等她走到店門口時已經是下午了。
她還沒把門板卸完,斜對面的老王就走了過來:“小姜你終于來了,還以為你不開門了。聽說姜奶奶出院了,真好真好!那什麽你別擔心,昨晚毛毛姐有事就沒開會,想通知你你手機關機了……”
老王嘴碎又話痨,見到姜月微嘴就沒停過。本來天就很熱,姜月微被他說得暈頭轉向。
她讓老王撿重點的說,老王深吸了一口氣:“今天老趙、就是昨天吃面那個我朋友,帶着他們同事來捧場啦!哎,可惜你不在!他們大學的老師可都是幫不錯的顧客,離這近、食堂難吃,以後肯定能成為你這的固定客源!你這什麽時候正式開業啊?”
姜月微感謝老王時刻惦念着她和奶奶的生意,笑着抹了把汗:“明天應該就行了,王哥,還得麻煩您幫我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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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CBD中心,姜老太太不顧前臺阻攔,直接坐電梯去了頂層,推開了董事長辦公室的玻璃門。
中年男人氣質還在,就是神色疲憊,看到老太太驚訝:“您怎麽來了?您快坐,我讓人沏茶……”
姜老太太伸手打斷了他的話:“不用這麽麻煩了。我來就是為了一件事,和你要回小月給你的二十萬。”
“當時這筆錢也是你們父女倆話趕話地争吵、小月氣不過才打給你的。我知道你不缺這筆錢,就是想拿它讓小月低頭。
但雅蘭已經去世了,小月也不想再和你扯上關系,你還是放手讓我們祖孫兩個過日子吧。
我們祖孫兩個也不會和你有交集的,你放心。”
姜老太太是天剛擦黑回的家,她讓周袁幫忙辦好了轉賬,又取了一些現金,謝絕了周袁多給補償的提議,自己打車回了家。
回到家的時候,姜奶奶沒想到,堂屋裏還備着飯菜,姜月微趴在一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