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029章 第 29 章

小童不耐煩說:“通融什麽, 天王老子來了,我師父也要睡覺了。……”

那侍衛說:“我們出雙倍診金。”

小童斜了一眼:“就算十倍也不行。”

稚陵心裏還分個神想,果真是藝高人膽大, 有一門技藝傍身,總歸底氣很足……

她輕輕看向即墨浔, 見他眉眼陰沉,手已按在了佩劍的劍柄上, 生怕他下一刻就要掀了這小小醫坊,殺個片甲不留。

他從前, 無論是殺敵,殺匪, 還是殺回上京城, 殺他的幾位哥哥弟弟, 眼都不眨。三四日功夫, 血染宮門,他都不曾有一絲動容。

登上大位的初期, 指責他的、悖逆他的、不服他的,也殺了許多。那時候,朝野上下風聲鶴唳, 人心惶惶,恐怕嗜殺這個壞名聲,已經被史官寫進史書裏了。

也就這兩年,他才收斂一些。

她見他的手慢慢攥住劍柄, 連忙牽了牽他的衣袖,低聲說:“夫君, 我來……”

才讓即墨浔臉色緩了緩,松開劍柄, 側過眼來望她。

稚陵向前一步,站在這小童面前,微微俯身,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說道:“小朋友,我們走了很遠的路才到這裏,來一趟不容易,是聽說你師父醫術精絕,天上地下絕無僅有,我們慕名而來。就算令師無暇看診,若能親眼看到本尊也好,不留遺憾。……”

這小童顯然被這樣溫柔漂亮的姐姐弄得不知所措,臉上一紅,咬了咬手指,但态度已沒有之前那麽不耐煩:“呃,這……我師父他有規矩啊,到亥時就休息。”

小童仰着眼睛,望着面前的姐姐一雙黑湛湛的漂亮眼睛,眨了眨,十分可惜的模樣,黑得幾乎能滴出水來:“真的不能再通融一下嗎?”

她從懷裏摸出兩塊酥糖,這還是宮宴上她忘了吃的玫瑰酥,獻寶一樣遞到小童面前。

這小童眼前一亮,連忙拿了酥糖,剛要咬,猶猶豫豫的,說:“哎,好吧,那你們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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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在一邊低頭悄悄啃着酥糖,一邊小心用餘光瞟着自己的師父,師父打着哈欠,嘆了口氣:“你啊你啊,管不住你這張嘴。”

小童巴巴兒跑了兩步,把另一塊酥糖塞到他嘴裏,說:“師父,不能怪我,我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酥糖!”

這麽兩塊酥糖就收買了他們,稚陵一時也不知該不該高興。

坐在凳子上,這位常大夫一直打着哈欠,還沒有啃完酥糖,她與即墨浔兩人只好等候,即墨浔自然極不耐煩,但好歹已經進了屋子,只能耐下性子繼續等。

燈火幢幢,她打量了一番,屋子是簡陋的屋子,桌椅也是普通的桌椅,但那稱藥的戥子倒格外精致。

屋中有淡淡的藥味,她很受不得藥味,呼吸都只好放輕。

胸悶,不知是不是滿屋藥的緣故,叫她有些作嘔,生生忍着。

在外面等時,尚不覺困意,這會兒眼皮子卻打架了。她下巴一點一點的,靠到即墨浔肩膀上,才乍醒過來,連忙坐直身子。

那邊須發盡白的清瘦老大夫這才瞧了瞧他們兩人,随意拍了拍酥糖的糖渣子,問:“你們是來看什麽毛病啊?”

幾名侍衛門神一樣關了門守在門前,即墨浔看了看稚陵,別開目光,說:“子嗣。”

這常大夫打量了他一番,叫即墨浔頗覺不自在。稚陵想,若在宮裏,哪有人敢這麽看他,莫不是小心翼翼。她輕輕彎了彎眼睛,垂眸笑了笑。

常大夫說:“伸手。”

稚陵想,宮裏也絕沒有人敢對他這麽頤指氣使的。

即墨浔伸了手,常大夫替他把脈一陣,皺着眉說:“內火熾盛,得吃點去火的。家裏幹什麽的,天天都上火?少年人,放輕松點。”

即墨浔頓了頓,低聲問:“影響子嗣麽?”

這常大夫翻了個白眼:“不然呢。”

即墨浔吃了個癟,沒作聲,點了點頭。

常大夫嘀咕着,好好兒一個年輕人,見天兒為難自己幹什麽。

他轉又看向了稚陵,先也端詳她一陣,皺了皺眉:“小娘子把面紗摘了吧?”

稚陵下意識瞧了眼即墨浔,常大夫就說:“你看他幹什麽呀,摘了摘了。”

即墨浔擡手替她摘下面紗,常大夫左右一瞧,卻覺察出兩人身份有些微妙來。

他眯了眯眼睛,觀察了一會兒,又仔細問了問她近日些許身子狀況,再替她診脈。

不同于他替即墨浔診脈,這回卻診了好半晌,眉頭愈發緊皺着,搖了搖頭,看了眼即墨浔,捋了捋胡須,“你是她相公?”

兩人點頭,常大夫又說:“你們想要孩子?”

稚陵微微點頭,即墨浔應聲說:“……嗯。”

常大夫搖着頭:“依老夫看,娘子的身子,暫時不适合生孩子。”

稚陵微微一愣,緩緩開口問道:“大夫,我的身子怎麽了……?”

常大夫朝着即墨浔擺擺手:“你,出去出去。”

即墨浔目光一凜:“怎麽了?有什麽,我不能聽?”

常大夫說:“出不出去?”

即墨浔無可奈何,只得出去。已到這個地步,當然不能半途而廢。

他踏出屋門,屋門虛掩,他并沒有走遠,只在門邊貼近聽着裏頭動靜。他耳力一貫好,卻也只能聽到零星的只言片語,不知他們究竟說了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常大夫才叫他進去。

即墨浔沉着臉,他堂堂帝王,被人這麽呼來喝去,格外不悅。但踏進門中,卻見稚陵垂着眸,微微發怔坐在凳子上,臉色不太好。

這位常大夫指使那小童在藥櫃裏抓藥,即墨浔走近,低頭問她:“怎麽樣?”

他将面紗重新替她縛好,她輕輕搖了搖頭,微笑說:“大夫開了些調理身子的藥,說,吃了藥,等下個月再來看一次。”

他皺眉:“是什麽緣故?”

稚陵垂眸,支吾說:“氣血虧虛……”

即墨浔不疑有他,只道能調理好便好。他早懷疑宮中太醫院裏的人不幹淨,說不準偷偷動過什麽手腳……否則,稚陵怎地吃了這麽久的藥都沒有起色。

常大夫包了藥給他們,卻一擡手,頓了頓說:“下個月十五記得過來看。”

拿着藥上了馬車,稚陵神思恍然,想到剛剛,常大夫對她說的一番話,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告訴即墨浔。

馬車裏一片漆黑,外頭飄着雪,車簾緊閉,一線光明都透不出。

回到禁宮,再回涵元殿,已經是子時将盡。

稚陵心思重重,走在回承明殿的路上,泓綠撐着傘,問她:“娘娘,今兒怎麽這麽久呀。”

即墨浔叫她不要說,她自不能說,只笑道:“是久了點。”

臧夏嘟着嘴還是不滿:“娘娘,都這個時辰了,陛下還是不準娘娘留在涵元殿裏麽。規矩規矩,娘娘要為這麽一句規矩,多走這麽多路呀……陛下又不用走路。”

“又沒升位份,陛下是不是忘了?還是要準備阖宮上下一起升?”

“難不成就是賞賜一些藥回來?娘娘又不愛喝藥……”

臧夏嘟囔着,卻發現稚陵手裏提着的燈十分不同,新奇說:“娘娘,這燈好看——”

稚陵這才回過神來,垂眼看着這盞花燈,笑了笑,輕聲說:“我也覺得好看。”

“是陛下送給娘娘的麽?”臧夏以為,這樣還勉強說得過去,誰知,稚陵愣了愣,卻輕輕搖頭,“不、不是。”

臧夏立即就說:“也對,陛下怎會想起來送花燈。”

臧夏發現娘娘她今夜,心不在焉。

回了承明殿,她卻第一件事是把這花燈給收進了櫃子裏。臧夏說:“娘娘收起來就收起來,收到這犄角旮旯裏頭,平日豈不都想不起來了?”

稚陵淡淡笑道:“想不起來就算了。”要是成日地見到,便得成日地……想到一些人了。

她叮囑了這藥怎麽煎熬,泓綠應着聲,侍候她洗漱過後,各自退下。

風聲漸遠,稚陵分明覺得渾身疲憊,又卻翻來覆去睡不着覺,想着常大夫說的,她不适合生孩子,至少現在這個狀态不适合。

因她身子虧虛,長年累月,郁結于心。

“娘子啊,你這麽年輕,想要孩子,未來還有的是機會,等調理好了,再要也不遲。”

“大夫,我,我的确很需要一個孩子。”

常大夫睨她一眼,又看向門外:“你相公逼你要的?……哪有他這麽當人相公的。”

她沉默了一陣,常大夫便又猜測說:“娘子有什麽難言之隐?莫非,你們大戶人家,家裏有金山銀山要繼承?”

稚陵勉強笑了笑:“大夫,我……我有我的苦處。”

她想,她若沒有孩子,即墨浔以後也會與別人生孩子,他身子康健,不乏子嗣,到那時候,她該怎麽辦呢?皇後之位……

他本沒有那麽喜歡她,若不是她對他來說有用的話,連一點寡薄君恩怕都分不到——說起未來,哪裏又有未來?

她無地自容地垂着頭,輕聲說:“我不是他的正妻,只是妾室。若是無子,恐怕很快就會被厭惡,……即使不被厭惡,在家裏怕也沒什麽地位。”

他說過的,希望她替他生下長子,于他而言,沒有利用價值的女人,他怎會再多看一眼呢?何況她還想做皇後。

常大夫的目光又憐憫又鄙薄:“想靠着孩子留住男人的心?唉。”

常大夫說:“老夫看了你的脈象,還不确定……下個月再來看看吧。”

稚陵微微攥緊了手指。

她想要他的愛,是超越寵愛的親情的愛;可世上再沒有人像父母兄長那樣無條件地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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