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033章 第 33 章
稚陵靠近把它抱起來, 随口笑說了*句:“也不知這裏怎麽有個木匣子。”
即墨浔瞥了眼,神色忽然微變,背脊直了直, 不動聲色淡淡道:“……匣子?”
稚陵懷抱小鳥站在原地,蔥白手指細細梳理着雉鳥羽毛, 垂眸掃了眼那匣子裏的東西,說:“裝了些小孩子的東西。”
他向她看過來, 目光幽深沉靜,眉眼仍是淡淡的模樣。窗外天光從破舊的窗格裏映上他棱角分明的線條, 暈出一輪模糊的光,她在這兒看他, 仿若在看一尊沒有絲毫感情的銀像。
他的目光又下移, 瞧向她腳邊的匣子, 卻沒有半點過來看看究竟的意思。
他靜了會兒, 反而問她:“哦,你覺得是誰的呢?”
稚陵一面梳着小鳥的羽翼, 一面思索着,“嗯……大約是十多年前,一個或者一群小孩子, 藏在廢舊高塔上的寶貝吧。”
不知哪個詞觸動他,稚陵看向他,逆光裏,他漆黑眼睛閃了閃, 看着窗外的雨,側臉冷峻的線條被雨光柔和了些, 纖密長睫低垂,遮着眼簾。
他側身曲膝坐在軟榻上, 單手搭在膝頭,轉着左手中指上戴着的黑玉銀掐絲戒指,戒指微微泛着光。慵懶沉靜。
情.事剛結束,黃金革帶淩亂落在別處,玄袍外衣松松垮垮曳地,緊實得沒有多餘贅肉的蜜色胸膛,正随着呼吸而起伏,脖頸的青筋鼓動,整個人看起來既不可亵渎,又令人欲.望倍增。
稚陵想着,他或許對這個話題沒什麽興趣,自己尴尬了一番,合上匣子,回了軟榻上坐着,他卻又問:“怎麽知道是小孩子的東西?”
他沒看她,只在看雨。
雨勢瓢潑,一時半會兒也不知能不能停。
稚陵垂着眼說:“彈弓,火石,小石頭,臣妾的哥哥也喜歡這些玩意兒,所以臣妾忖度如此。”
他淡淡“嗯”了聲,不語,稚陵心裏驀然想到個大膽的想法,睜大了眼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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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墨浔注意到她的目光,側過臉來,狹長沉靜的漆黑眼睛對上她,不見半點異常,稚陵又想,他這麽高貴的出身,哪裏會跟普通人家的小孩子一樣玩這些東西,他小時候都長在錦繡堆裏。
即墨浔見她衣衫淩亂,她原本好好一件衣裳,全給他撕碎了。
他起身到她背後,微低了眼,單手解下他的玄地銀繡芝草紋的外衣,草草披在了稚陵的身上,叫她:“穿好。”
稚陵受寵若驚,擡起眼睛,心裏十分歡喜,染着他殘餘體溫的錦袍,披在身上,可禦春寒。只是分外寬大了,她穿上很不倫不類,委實沒有話本上說的女扮男裝的英氣。
袖子袍子都長了一大截。
但這裏實在沒有旁的衣裳可穿。
她小心地系好衣帶,他攬她在懷裏,棱角分明的下颔抵在她肩窩裏,蹭過臉邊,那兒就燙起來。
他的呼吸近在耳邊,稚陵心中恍惚覺得,此時此刻,即便不說話,好像也分外親近。
她有些舍不得這雨停了。
但無論舍得舍不得,雨都是要停的。
天色沉得像墨,申時左右,就已黑得像傍晚。雨好不容易停了,吳有祿在樓梯轉角處恭敬請示:“陛下,雨停了,可要起駕?”
吳有祿恭敬垂頭,眼角餘光瞧見了先踏下樓梯的一雙烏金缂絲龍紋履,接着是一雙淡青色纏枝蓮紋緞繡鞋。
繡鞋的主人,卻穿着陛下的外衣。
他詫異不已,陛下可從不是體貼女人的人。
他腦子裏甚至想過,不知是哪位主子要得寵了,等看清人,驚得在原地忘了行禮。
眉目清麗,唇角含笑,鬓發微亂,烏鬟銀簪,幾绺碎發落在額前,頗具慵懶氣質。
怎麽會是裴婕妤娘娘呢?
他愣着時,聽到陛下冷聲吩咐他:“去把琴擡下來。”
剛剛彈琴的,原來是婕妤娘娘。那倒也說得通了。這後宮中,彈琴彈得最好的,還得是婕妤娘娘……方才琴音響起時,直叫他也頗有感懷,依稀回憶着一番自己這人生,還抹了抹淚。
只見婕妤娘娘懷裏抱着一團灰色,發出啾啾聲。娘娘十分愛憐它,眉眼低垂,柔和望着它。
回了涵元殿,卻見殿門口亭亭立着個緋色宮裙的女子,低頭撥弄手上的蔻丹,一聽得動靜,立即往這邊兒迎來,臉上笑意盈盈:“陛下——可讓臣妾好等。”
吳有祿心底想着,近日顧美人分外得眼,規矩也不怎麽講了。今日陛下是為着國事煩悶,獨自出門散心,大抵嫌棄顧美人在身側叽叽喳喳的更吵鬧。沒想到顧美人還特地過來等候。
只是撞見了婕妤娘娘也在,顧美人那張笑臉上瞬間僵了僵。
顧以晴沒來還好,偏生撞上了,吳有祿見陛下看也不看她,頓在丹陛前,淡淡說:“顧以晴,你好大的膽子。”
他淡淡一句話,不怒自威,顧以晴被吓得臉色煞白,還僵着臉湊上前去,要扯他的衣袖撒嬌:“陛下怎麽這麽說臣妾呀……”
他冷眼掃向她,顧以晴已吓得老實收了手,腦子卻懵着,等看到陛下身側不顯眼的裴婕妤,不可置信的,眼淚汪汪:“陛下……難道聽了別人說什麽,就信了嗎?”
吳有祿尋思,這個別人,不是別人,是裴婕妤娘娘,那可是陪着陛下從齊王殿下到皇帝陛下的女人吶。
陛下沒給她機會多辯解,想來在陛下心裏,真相已然分明。
陛下冷聲道:“貶為女役,關押掖庭。”
稚陵卻覺得心驚膽戰。
顧美人得寵的時候,什麽珍玩好物,流水似的送到她宮中,游園侍膳,成雙成對的;顧美人不得寵的時候,或關或貶,冷清蕭索,多年不會問及一句。
——犯了這不至于死的罪,也回不了家。
她望着顧以晴被帶下去時,還睜着水潤的黑眸子,乞求似的,但被堵了嘴,發不出聲音。她恐怕很希望她替她說一句話,畢竟她向來如此賢惠善良。
可今時她心裏有些不能說的嫉妒,顧以晴雙親俱在,生在鐘鳴鼎食之家,為什麽還要搶他對她這點淡薄的憐憫之情……?所以她張了張嘴,又垂眸沒有說話。
大抵人一旦嘗到了些甜頭,就怎麽也舍不得失去了,今日在飛鴻塔上,他叫她曉得了,原來他也有這般溫柔體貼她的時候,她怎麽還能原諒顧以晴之前頂替她,把這份她渴盼至久的關懷奪走了。
吳有祿也覺得有些意外,照婕妤娘娘的性子,怎麽也會開口求個情的。
今日倒意外。
稚陵注視顧以晴被帶走,臉色蒼白,突然想到,自己将來,會不會也有她這樣的下場?
對顧以晴又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
直到腰上落了一只大手,将她一攬:“走吧,用晚膳。”
稚陵驚得回神,仰頭正見即墨浔俊美面容含着溫和的淡笑,柔情望她,似乎做了件好事等她誇獎一樣。她含糊着應了,但腦海裏,顧美人的樣子卻揮之不去。
這些全落在吳有祿眼裏,他私心裏想着,婕妤娘娘看起來怎像有些恍惚。
她懷裏那鳥兒卻吱吱啾啾叫起來,這才見她嘴角有了點笑意,低頭安撫鳥兒。
吳有祿卻一個恍然,不知怎麽,他把那鳥兒幻視成了個孩子,望着陛下與婕妤娘娘并肩進殿的背影,心想,若抱的真是孩子,那這畫面,倒格外溫馨。
吳有祿隔日親自去承明殿送去陛下的賞賜時,又見到那只小鳥兒,同那臧夏姑娘一聊,曉得了這是婕妤娘娘撿來的一只雌雉鳥,娘娘甚是喜歡,決心養着。
娘娘還給它起名叫“冉冉”,王冕有詩,“游絲冉冉游雲暖”。
吳有祿提着陛下賞賜的這只純金鳥籠子來,不忘在娘娘面前誇了誇這小鳥兒生得尤其可愛。
娘娘親手給冉冉上了藥,包紮好,捧進小籠子裏,銷上了鎖。
吳有祿此來,還帶了個消息過來:“娘娘,過幾日便是十五了,陛下邀您去湖心亭賞月。”
稚陵聽到“十五”,驀然擡起眼睛,心思微轉,就想到該出宮去常記醫藥坊,不過借賞月之名義遮掩。
她近來每日吃藥,都跟遭了劫似的,只盼吃完這些藥,能好轉些。
——
宮中妃子們三五月見不到皇帝也是有的,陛下政務繁多,除了留宿在毫無家底的裴婕妤宮中以外,別的宮中,從未留宿過。
因此閑來無事,偶爾也聚到承明殿裏以請安的名義,大家一起說說話。
陛下雖未明裏說過讓裴婕妤協理六宮,但宮中紛争瑣事,幾乎都是她處理的。不過自程繡程婕妤進宮了,她也幫着處理。
二人是平級,裴婕妤資歷老一些,所以裴婕妤仍是更主要的那個。
但近日她們卻都聽聞了程婕妤要高升昭儀的事。宮中後妃,出身最高貴的便是程繡,她初入宮便是正四品的婕妤,把那些更衣、才人、美人全比了下去,不過三個月就要晉升,可不是奔着皇後位置的麽?
低位的妃子們便愈發勤快往昭鸾殿裏去請安了。
二月裏春日昏昏,庭中栽的梧桐樹初長新葉,翠色如雲。
二月十五恰是個陰沉天氣,恐怕晚上沒有滿月可看。
稚陵坐在繡架旁,繡了小半個時辰,心不在焉,不由自主地想着,天怎麽還沒有黑呢——但這才過巳時。
臧夏卻嘟着嘴,一副誰惹了她似的,稚陵繡不下去,索性起身,卻假裝沒瞧見她能挂油壺的小嘴兒,在旁逗起了鳥兒。
臧夏哪裏憋得住,原先是想要娘娘主動問她,但娘娘不問,她只好自己吐出來:“娘娘,今日,聽說,各位娘娘又都去昭鸾殿裏了。”
稚陵拿着米粒兒喂着冉冉吃,笑了笑道:“我喜清靜,她們來了,我反而應付得乏力。去昭鸾殿不好麽,程婕妤最喜歡熱鬧些。”
臧夏故意氣道:“娘娘怎地不去昭鸾殿?”
稚陵動作未停:“我為何要去?”
臧夏咬着嘴唇,十分委屈說:“娘娘這麽多年,自從那回,從昭儀貶了婕妤,逢年過節不見升位的。眼看程婕妤要升了昭儀,不是壓在娘娘頭上了?屆時,娘娘得給程昭儀行禮請安呢!娘娘這會兒不去,将來也要去。”
她說的是氣話,卻看稚陵喂了鳥吃食,又親手端了精巧的銅盞子給它喂水喝,再用指尖梳着鳥羽,像分毫不在意般。
臧夏又苦着臉,近前來,小聲喚她:“娘娘!難道娘娘沒跟陛下撒個嬌……認個錯……當年都過了好些年了,娘娘的月俸該漲了!”
稚陵這才轉頭來瞧她,嫣然一笑,捏了捏臧夏氣鼓鼓的臉頰,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道:“好了,別氣了。前日侍膳的時候,陛下說了,要晉我為……。這事兒還沒有傳出去,你可別往外說。”
臧夏一個激靈:“昭儀!?”
連忙捂着嘴,歡喜卻已經溢出來,眼睛彎成月牙兒,連連道:“陛下果然不是那麽無情的人呢。我就說,娘娘伺候陛下,沒有功勞還有苦勞,……”
泓綠說:“娘娘,臧夏可不是個管得住嘴的,保準會往外傳。”
臧夏拍着胸脯發誓她不會往外說。
可她心裏實在太激動了。
昭儀意味着,娘娘可不必被程婕妤壓一頭——同是昭儀,娘娘的資歷擺着,程婕妤以後還是得乖乖喚一聲“裴姐姐”。
想一想,臧夏就樂得不行。
所以她遇到了昭鸾殿裏那個朝霞時,挺胸擡頭,格外得意。她牢記娘娘說的,不能往外說,朝霞問她是不是撿到了錢,得意成這樣。朝霞還順便炫耀了一番,她主子将升位的喜訊,臧夏卻笑嘻嘻的。若是之前,她鐵定要變臉了。
朝霞不由忖度,難道承明殿裏有什麽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