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 章
第 25 章
盛京城的大雨也一直在下, 淅淅瀝瀝地下個沒停,下得人心慌。
顧連清醒過來的時候,裴恒之已經走了。他叫人好生照顧着她, 還叫她不要擔心南杭的事情, 說什麽吉人自有天相,岳父定不會有事的。
就連玉荷也安慰她,眼下下着雨, 水患成災,他們也幫不上忙,還是安穩歇着,別添亂了,等老爺的消息吧。
可這一回,顧連清沒有聽他們的。
人的一生有很多種活法, 為別人活,為自己, 為權勢,為感情,為家族。她是一個沒有很多需求的人, 從小就見慣了人情冷暖, 大約覺得什麽時候被算計, 什麽時候被出賣, 什麽時候會遍體鱗傷都很正常。反正沒有出賣不了的靈魂,只有給得不夠高的價錢。
可即便是這樣的她, 也有想要護着的人。
她不喜歡別人說父親沒用,不喜歡別人将“傷仲永”, “江郎才盡”這些名頭挂在父親頭上。更不喜歡別人用嘲諷帶刺的眼光砍父親, 哪怕父親早就習以為常根本不在意。
可是她在意。
那些眼光就好像世人在告訴她, 父親同母親恩愛的那些年都是假的,唯有高高在上地站在權勢之巅才是真的。
所以她想爬高一些,她想要過得體面一些,她想叫這些人閉嘴。想讓他們即便對着父親也只能投來豔羨的目光。她不想讓自己成為父親被攻讦的借口和理由。
裴恒之不喜歡她插手政事。
但如今,她非插手不可了。
她吩咐玉荷,叫外頭有什麽消息就盡早報來,只要同南杭有關,不論大小。
玉荷也知曉事情的輕重緩急,趕忙出去打聽了。
房間裏,顧連清一個人瞧着窗外的雨,眼角幹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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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梅雨時節,南邊雨下得多這很正常,會發大水也正常,雨下得大了,甚至大壩會決堤還正常。
可有一件事不正常,廉州大壩決堤。若是旁的地方出事,顧連清都可能會以為是天災,可唯有此處讓她疑心。
南杭一帶靠水運為生,堤壩便顯得尤為重要,是以河道監管一直是重職。所以父親當日赴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巡察河道。後來寄回來的家書中還偶然提起過此事,道是廉州大壩重新修繕過,控水更加靈敏,給百姓帶來了不少便利。
她還能記得他信中字裏行間流露出來的歡喜和高興,那是從心底裏散發出來的。
她當時還想,原來父親到底是有大志向在身上的,他喜歡這種為國為民的感覺,如此,去南杭倒也算是個不錯的選擇。而她便只需要在京中守好自己,守好其他人便可。
可如今廉州大壩出事,她很難不懷疑父親是不是也出事了。
若他在,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若他不在……
顧連清不敢想下去。
三天,她只給三天時間,如果三日之內再沒有消息,她要去南杭一趟。
她要親眼看見父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
南杭杭河邊。
天空中烏雲密布,瓢潑大雨傾盆而瀉。雨水砸在臉上生疼,眼睛都睜不開。
顧姜山匆匆趕到廉州大壩,站在決堤的大口子面前,看着滾滾杭河水朝着下面奔湧而去的時候,差點兩眼一抹黑就倒下去了。
旁邊的河道監管更是直接哭了出來,“這不可能啊……不可能……”
他是四年前才調來南杭的。只比顧姜山早了一年,原本五年期限都快滿了,可以高高興興升遷的,可眼下廉州大壩一決堤,河道下游的幾個縣都要被淹,如此一來,不僅損失慘重不說,還會死傷無數百姓。這樣的擔子他怎麽擔得起,命還能不能保住都成問題。
顧姜山深呼吸一口氣,穩住心神,看着就自己帶的這幾個人根本不夠用,然後下令趕緊讓人從最近的軍營調兵搶水。
可旁邊的師爺卻道了,“大人,李副将說了您無權調兵。”
“那就讓總督大人給他簽公文!”
“總督大人……”師爺遲疑道。
顧姜山回頭,眼眸中帶着狠厲和憤恨,他指着河道監管冷道,“你給我守在這裏,想辦法找人把這缺口堵住!如果我沒回來,實在扛不住,便将水往南邊引,改淹德安一個縣。”
“可德安是李家的……”河道監管看着顧姜山冰冷的眼睛瞬間不敢說話了。
“若再敢出絲毫差錯,我要你命!”
“是。大人,那你……”河道監管小聲問。
“我去找總督要公文借兵!”他直接轉身騎上旁邊的烈馬飛奔而去。
那身姿在雨中顯得格外偉岸高大。
*
而盛京城裏,顧連清等得極為焦躁。她不知道南杭到底是什麽情況,也不知道自己能幫得上什麽忙。
就連玉荷也在外頭打聽不出什麽消息來。眼下大雨,南杭又是發大水,她暫時也去不了南杭,就算去了也于事無補。
只能祈求着這場大雨早日結束。
肅王府納妃的事情還在繼續,恰是南杭大水的第三日,肅王府辦了酒宴。
顧連清不得不打起精神去參加宴席,可她整個人都透着不耐煩。
肅王府倒是一片喜慶熱鬧,因着還在下雨便是在室內舉辦的。顧連清原本是想送完禮就走的。
可梅煙非要出來把她請進內殿去。
只見內殿裏早已坐了滿滿當當的客人。府內還明顯精心裝扮過一番,到處貼着喜字挂着紅綢。
也就是許靈荷身份尊貴才叫人納側妃擺出了正妃的架勢,旁人倒也不敢輕看她。
她遠遠地走來,謝景安和顧溶月坐在堂上,顧溶月端端正正地坐着,脊背挺立,如今倒也有一番王妃的風範了。
許靈荷端着茶水要向她敬禮,而她如今懷着身孕,肅王特許她站着行禮。看着她那挺着小腹的姿态耀武揚威的模樣,顧連清狠狠地皺了皺眉,看來今日又不能善了。
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挂着一臉假笑站在堂上,南杭大水,她實在是沒心情再看這些人打擂臺了,她只想這該死的儀式趕快結束。
只見下一秒許靈荷手裏的茶杯就掉在了地上,滾燙的茶水灑了一地,顧溶月的衣服上都濕了一大片,尤其又是入夏的季節,衣服穿得也不厚,裏面的肌膚便立馬也紅了一大塊。
她疼得叫了一聲。
許靈荷扶着腰就要往下跪,可身邊的嬷嬷同肅王立馬起身關切道,“你沒事吧?”
許靈荷紅着眼睛搖頭,“妾身沒事。是妾身不小心失了手,打翻了茶杯,王妃沒事吧。”
顧溶月剛要開口,就聽肅王道,“一點這樣的小傷而已,叫什麽叫,一點王妃的樣子都沒有!還不快去換了你的衣服!”
“你……”顧溶月想開口卻被梅煙抓住了手臂,然後匆匆帶走了,眼眸盡是委屈。
王妃都走了,這場敬茶還有什麽可看的。謝景安自己接過茶杯喝了一口,道,“從今往後,靈荷便是本王的側妃了。往後你們待她要向對王妃一樣尊敬,明白嗎?”
“是。”
他掃視衆人一圈,一不小心便看見了站在末端的顧連清,頓時眼眸閃爍了一瞬。
顧連清還記得當年她在許靈荷手裏吃了不少苦頭之後,是有人不小心将此事捅了出去,叫謝景安也知道了,他便向她表真心,道往後心中只會有她一人,還同許靈荷放話,肅王府有她一天他便絕不會納許靈荷為妾。她這才斷了為難顧連清的心思。而她也一直以為他不喜歡許靈荷,更不會娶她。
可沒想到,今日。
呵,顧連清垂眸,忽然驚覺,他這也不算是違背諾言,畢竟如今在肅王府的人不是她。原來當初的諾言都有那麽多漏洞可尋,真是可笑。
肅王攜新寵離開,背影倒是郎才女貌,格外般配,可她卻沒有心思欣賞。顧連清正準備回去,叫人再探南杭的消息。
就聽身邊傳來一道聲音,“我還以為他不會娶許靈荷呢。”
顧連清回眸,原是蘇茹霜。
她扯了扯嘴角,“他娶不娶與你我無關。”
蘇茹霜笑笑,“他從前那般嚴詞拒絕靈荷,我還以為他是真心待你。這才徹底放下,嫁與了李俊成。若是早知道還能有機會……”
顧連清勾了勾唇,勉強應付着,“都過去了,若是沒有旁的事,我便先回府了。”她轉身就要走。
身後卻道,“南杭知府顧姜山,持劍要挾浙南總督李廣平,威逼總督大人出兵,以下犯上。裴夫人以為這個罪名當判幾年?”
顧連清頓住腳步,威逼總督大人出兵?父親還活着!南杭大水,他一定是想派兵救水!可又被人阻攔才出此下策!
她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分析清楚了父親的想法。
轉身問,“你想做什麽?”
蘇茹霜笑了笑,她走到顧連清跟前,然後瞧了瞧外頭看不清路的大雨,伸手替她別了別耳邊的碎發。
顧連清忍住惡寒不後退。
只聽她輕聲道,“裴夫人,這句話,就要問你和你夫君了。你好好想想吧。”她喚來了自己的下人,便撐着傘悠悠地走進了雨幕裏,仿佛這大雨對她半點影響沒有。
可顧連清脊背發涼。
她自是知曉,南杭一帶是李家盤踞的重點地方。浙南總督及其底下的軍營全是聽命于李家,可謂是鐵板一塊。
之前三皇子逼着父親任職南杭知府,就是想在這塊鐵板上啃下一塊肉來。
如今南杭大水,父親是三皇子的人,而浙南幾乎全是李家人,父親肯定是被逼急了才會出此下策。
蘇茹霜告訴自己這些是想做什麽,肯定不會是好心地想跟她報個平安。
“裴恒之……”
是了……找裴恒之商量。他定會知道更多,顧連清趕忙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