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 章
第 28 章
人不能起壞心, 一起就容易睡不安穩。顧連清連着幾夜都做噩夢,夢見自己找叔父借了軍糧之後,後方糧食吃緊, 又遇敵寇作亂, 導致戰線潰敗,死傷無數。
這夜她從夢中驚醒過來,腦海中便是一片哀鴻遍野的景象。
顧連清額角冒着冷汗, 脊背發涼,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緩緩回魂,她從枕頭底下拿出一疊信紙,上面密密麻麻地都寫滿了求叔父出糧救人的話。
這些都還只是草稿,不滿意便重寫,一遍又一遍, 而真正的信已經送出去了。
顧連清捏着這些紙心裏發慌。
她知道自己有罪。她會下地獄的。
可叔父那邊的軍糧她一定會用銀錢補上,她已經叫人将自己的彩禮嫁妝還有顧家大房的東西全都變賣了, 若是折算下來,抵個一萬石應該不成問題。
剩下的……剩下的……她緊緊地捏着手裏的紙張,再要是不夠, 就只能變賣母親的陪嫁了和去求老太君了。
但求前路安穩, 能叫這一關順利過去。
顧連清擦了擦自己額角的汗。
顧家變賣家財也不敢過于明目張膽, 叫人看出來。可這麽多東西出手不惹人注目也不現實。
肅王府也聽見了消息。
當晚, 謝景安就去了顧溶月的房間,許靈荷也順便跟來了, 還嘲笑了一番,道, “王妃家中若是這般困苦, 淪落到要賣家産來度日, 不若妾身支援一些吧。也好叫王妃不要一直為家中事務所累。”
這話聽得顧溶月就來氣,她也是嬌寵慣了的,就算是這幾年收斂了脾氣,也不是許靈荷能踩上一腳的,更何況,她英國公府再厲害又如何,在她父親的兵權面前還不是要低一頭?
顧溶月冷笑一聲,道,“顧家倒不牢許側妃操心,不過既然側妃這麽大方,不若出幾千石糧食捐贈給災縣,也算是為你腹中的孩子積德行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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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顧溶月你一個搶自己姐姐丈夫的人又有什麽資格訓斥我?”許靈荷怒道。
“好了。”謝景安斥道。
兩人都安靜下來。各不看對方。
肅王嘆了口氣,看向許靈荷,“你先回去。”
“王爺……”
“回去。”
見沒有讨價還價的餘地,許靈荷收起那副讨好的嬌弱,瞪了顧溶月一眼便離開了。
她走後,顧溶月看着謝景安,兩個人自他納側妃之後是越走越遠,明明以前他也會對自己溫柔小意,輕聲呵護的,可現在他的柔情都給了另外一個人。
她剛想出聲,溫柔地喊一聲“景安哥哥”。可謝景安直接道,“顧家的事,你盡快處理了,你知道的,父皇的身子骨近些年越來越不好,你也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事吧?”
顧溶月頓時啞然,良久她才道,“知道了。”
謝景安見她情緒有恙,便伸手将人摟進了懷裏,“近來讓你受委屈了,你放心,等英國公府投誠,我便不會縱着她了。”
顧溶月一下就酸了鼻子,他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對自己過了。
謝景安給她擦了擦淚,柔聲道,“這一次除去李家,再拿下許家,羅家也不敢再中立,溶月,咱們的好日子就快到了。将來你便是我的皇後。”
皇後,那可是至尊至貴之位。
顧溶月一時間也覺得許靈荷都不那麽難忍了。
只是這樣的話,眼下父親便不能借糧給姐姐了。
若這窟窿補上了那李家豈不是更屹立不倒?那他們的人還怎麽進南杭進浙南?姐姐這是被感情迷昏了眼。
更何況,還叫她父親拿出軍糧赈災?要将他牽扯進去,萬一到時候出了事,整個顧家都得完蛋!
顧姜山就是顆棋子,一個被閑置多年終于要被用于死局的好棋子。
她捏緊了拳頭,大伯,你也別怪我心狠。你欠顧家的,如今也有機會還了。她一封修書出城,再命人壓着顧家的東西不肯賣,顧連清直接被氣得病倒了。
她怎麽都沒想到,溶月他們會做得那麽絕。
*
翠雲樓裏,明王妃和蘇茹霜在喝茶。
蘇茹霜笑道,“王妃,想不到這肅王妃對自己姐姐倒是夠狠的。一點活路都不給留。”
明王妃笑笑,“她越狠我越歡喜。我就是要看她們內鬥。”
肅王所倚仗的就是顧家的兵權和裴家在朝中的勢力,想來顧家人也知道這一點,所以當年錯嫁那般離譜的事情竟也忍了下來。為的就是想一團和氣,同仇敵忾,一致對外。
說起這件事,她便對那個名叫顧連清的女子很是感興趣,想來她當年也是看明白了這一點才會隐忍至此吧。
只可惜,她的隐忍并沒有換來尊重,而是犧牲和折辱。也是,工具的隐忍和痛苦會有幾個人在意呢。
就連她都只想知道這一次顧家和裴家到底能不能內讧起來。尤其是如果三皇子知道其實裴家能拿得出糧卻從未告知過他,他又會是何種滋味?為人臣子,私有隐瞞,那可是大忌。這裴家可是有好多別人不知道的事呢。
啧啧啧。
她該早些嫁來盛京城的,這盛京城裏的人真有意思。
*
那日顧姜山吃了飯就被放出來了。
他回到決堤之處,救了好幾天的險,周圍到處都是被淹沒的充滿了黑泥的農田,還有互相攙扶着倚靠着的百姓,他滿身髒泥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幕,眼含熱淚。
如果……
他是說如果,如果他當初不來南杭,如果他不動李家的位置,是不是今天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如果他不來,李家就不會對他如臨大敵,如果他不執意修堤斷了李家的財路,李家也不會選擇炸堤兩敗俱傷。
他謀算過了,他以為德安德陽都是李家的農戶居多,可他沒想到即便他改道,逼着李家出糧,李家也能見死不救。
顧姜山看着眼前這群百姓,眼眶通紅。
他們中有好多人,在水中撲救了好幾天才活下來。他們中有很多人親人朋友都在這場水患中死去了,只餘下自己一個人,可他們又是否知道自己即将等待着的命運會是什麽?
沒有糧食……州府衙門沒有糧食,所有的人都得死……
顧姜山一個快五十歲的中年男人背過身緩緩抹去眼角的淚水。
朝廷內鬥,可眼前這些活生生的人命卻成了犧牲品。
他們沒有活路。
而他顧姜山飽讀了幾十年的聖賢書,身為他們的父母官,最後卻無能為力。
他該去籌糧,他也想去籌糧,他想盡可能地兩全,可是哪裏有糧啊。沒有,沒有人肯把糧食借給他。他寫了無數封奏折歸京,最後都是石沉大海。
沒有。
他借不到糧。
一粒糧都沒有。
他終于明白,他成為了這場悲劇的導火索。
他和他們一樣都是棄子。
這和他當初想的不一樣,他以為來此地死的人只是他自己,可他沒想到他們都要跟着自己死。
他有罪。
他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罪人。
他錯了,權術之争哪裏會看到底下人的苦命賤命。
他們都是不值錢的爛泥,就和這決堤後的污穢一樣,終将被除去。
*
浙南總督府後院。
“大人,那顧姜山要是籌不到怎麽辦?”
“籌不到,呵,那他就死。等他死了,本督再拿出糧來救災,就說是他顧姜山貪墨了衙門裏的糧,不願意拿出來,是本督明察秋毫,慧眼識奸臣,這才識破他的詭計。哼,籌糧救人殺奸臣,一舉三得。”
“給了他兵又怎麽樣,還不是一個死字。”浙南總督抹着自己脖子上破了皮的地方不高興道,“傷了本督,還損了我最大的兩個縣,他顧姜山要是能活着走出南杭,我就跟他姓!”
“總督大人說的是。小的已經給各方打好了招呼,絕對沒人敢給他借糧。”
“這就是了。要麽他死,要麽我要替四皇子把這些障礙都給掃幹淨了。我也看看這裴顧兩家是不是就這麽鐵桶一塊,到底拆不拆得開。”
*
“沒有糧食,沒有糧食……”
顧連清在床榻上昏迷不醒之時,還在念着這句話。
裴恒之倒是來看過,可看過之後又走了。
此事還驚動了羅如梅,她不知從哪裏求得的恩寵,出了宮來顧家看望了顧連清。
她一醒過來,看見羅如梅,眼淚瞬間就落了下來。
“梅姐姐……”
羅如梅抱住她,輕拍着她的肩膀,道,“你受苦了。”
顧連清抓住她的手臂,第一句話還是,“糧食……沒有糧食……梅姐姐,你救救我父親!”
羅如梅輕擡臉頰,望着圍帳,不敢看她。
顧連清在她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救救他,梅姐姐,求你們了,救救他,不要放棄他。”
羅如梅緊緊抱着她,嘆息一聲,道,“清兒,這也是陛下的意思。顧大人是接了密旨走的。他是知道這一切的。”
他就是三皇子的刀,是最先刺向李家的刀尖。陛下想要除去李家已經很久很久了。
眼下只差一個發作的借口了。而顧姜山就是這個完美的借口。甚至他的過往都能成為這一次徹查的優點,這顯示了皇家的不計前嫌,寬宏大度,願為了一個拒婚過皇室的人而徹查平反。
顧連清的身子一怔,她愣了許久,然後緩緩松開羅如梅,望着她眼神極為陌生,“你什麽意思?難道你也要勸我放棄他嗎?”
接了密旨又如何,顧姜山知道自己将來的命運又如何。難道讓她一個做女兒的看着自己父親去死嗎?
他們怎麽做得出來的,一個兩個地都勸她接受自己父親被放棄要死亡的事實?
羅如梅張了張嘴良久才道,“可你沒有糧食,你救不了他。”
顧連清攥緊了拳頭,垂着頭,沒有說話。
羅如梅到底還是不忍她陷入這般境地,她站起身背對着顧連清,啞聲道,“我羅家倒是可以出幾千石,成郡王府也願意出一千石,剩下的還得靠你自己。”
顧連清擡眸,喉間嘶啞道,“多謝。”
羅如梅擦了擦淚,仰頭道,“清兒,這糧食一給,我羅家和賀家便是站了隊,你可莫要讓我們輸啊。”
聞言,顧連清直接從床榻上爬起來,然後赤腳跪在地上,叩行大禮。
“姐姐和雲兒的恩情,連清沒齒難忘。”
額頭接觸地面的那一刻涼氣侵襲了她整個人,她狠狠地閉眼。
羅如梅也重重地嘆了口氣,不敢回頭,道,“你還是快些去籌其他的糧食吧。”
她扶起顧連清,“這些也只能解燃眉之急。這皇城裏,有糧敢借糧的也只剩一個裴恒之了,若你能說動他出糧,這場禍患才算是徹底了了。清兒,我言盡于此。”
她走後,顧連清立馬派人将手上籌到的糧先送往南杭,然後便去找裴恒之了。
這糧,裴恒之松口最好,不松口她也要借。
父親,你再等一等,很快這場禍事就會過去的。
作者有話說:
你們罵角色倒也還好。不過再三提醒,這是小說,注意區分小說和現實,現實遇到這裏面哪個男的都快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