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章
第 36 章
直到冬月底, 南杭平叛的事情都還沒有平息。朝廷連下幾番急奏催促裴恒之,依舊杳無音訊。
一時間京中謠言四起。
有說南杭早就扛不住了的,說是反民勾結流寇, 早就占領了南杭, 不日就要攻打皇城,也有說裴恒之通敵謀反,這就是他設的計謀, 打算占地為王,還有說裴恒之同流寇拼殺,南杭的人都死光了……
總而言之,各種各樣的猜測層出不窮。
可事實上誰也不知道南杭到底是什麽情況,至今也沒有消息傳來,只知道裏面同外面隔絕了。
朝堂上更是風聲鶴唳, 有說要直接将裴府家眷都拿下的,南杭有駐軍, 萬一裴恒之擁兵自重,也好有個籌碼在手上。
這倒是被人駁回去了,道, “眼下情形未明, 若裴恒之不曾謀逆, 恐傷了臣下之心。暫且監管起來, 以待後事。”
城防軍把裴府包圍起來的時候,裴夫人差點被吓暈過去。
“見過太傅, 裴夫人,裴少夫人。卑職奉命行事, 還望幾位見諒。”城防軍首領頗為有禮道。
裴太傅點點頭, 輕嗯了一聲, 直接回到大堂喝茶去了。
顧連清扶着裴夫人,掃了一眼這密密麻麻的士兵,再看了看外頭的天色,恐怕此次南杭一事非同小可。
好在裴夫人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見城防軍只是包圍,不曾入府也不曾将他們關押,便暫時放下心來,喘勻了氣又好了許多。
可對遠在南杭的裴恒之便更是擔憂了。
“這可怎麽辦啊!”裴夫人在大堂裏來來回回地走動,看着外頭的兵,擔憂得吃不下飯睡不着覺,“也不知道恒兒現在在南杭到底是什麽情況!”
顧連清在一旁看着,沒有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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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太傅在一旁氣定神閑地喝着茶,裴夫人看不過一把搶過他的茶,“哐”的一聲放在旁邊,茶水濺得到處都是,她斥道,“喝喝喝,你怎麽還喝得下去!你還不快想想辦法,恒兒到底怎麽樣了啊!”
裴太傅抿了抿唇,還咂摸了一下口裏的茶葉,嚼兩下咽了,淡道,“我有什麽辦法,我不也同你一樣被困在這裏。你急有什麽用?還不是要冷靜下來,等消息來了再想辦法。”
“可是……”
“好了,既然是上了戰場就要做好有這一天的準備。”他掃了一眼顧連清,道,“你瞧兒媳婦都還沒慌神呢,你先自亂陣腳了。”
他站起身扶着自己夫人的肩膀往房間裏走,勸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先回去歇歇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路過顧連清的時候還順便交代了一句,“你也回去歇着吧。”
“是。”
等二人走後,顧連清也回到了栖月閣。
她拿出匣子裏的幾封家書。這幾個月來,她每個月都會按照慣例給裴恒之寫信,可至今只有兩封回信,還只有寥寥幾個字“安好勿念”。
所以,她也猜不到南杭到底出了什麽事。那兒難不成是個食人窟,誰去了都得死,先是父親如今又是裴恒之。
南杭沒有消息傳來的那些時日,所有人都很煎熬。街頭小巷喘他藥自立為王,朝堂上動搖的人也越來越多。甚至還有想借此機會直接查辦裴府的人。
裴夫人急得冬月裏上火,好幾天說不出話來,發了好幾次脾氣。
顧連清守在栖月閣裏,甚至在思考,若裴恒之真謀逆了,她該怎麽做才能保全身邊人。
可誰也沒想到,臘月二十四等來的是南杭傳出了瘟疫的消息。
據浙南急報所傳,南杭疫病已三月有餘,裴恒之到達南杭熟悉情況之後,當機立斷命人封鎖所有消息,也封鎖南杭的出入,這才将情況控制住,同時将消息瞞下,避免了百姓恐慌的局面。
而他自己也被封鎖在城內了。
直到近日城中好不容易安穩下來,原以為年底此事可了,不成想此番瘟疫來勢洶洶,竟又複發,甚至事态更加嚴重。
南杭封城三月,缺糧少藥,又疫病橫行,就連流寇都避之不及,如今已成一座死城。
聽聞裴恒之也是病重……
此番消息傳來,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不少人驚恐于此瘟疫之恐怖,南杭幾十萬人怎麽就能成了死城,更有人趕緊讓朝廷出兵将南杭重新封鎖,莫叫染病的人出來,還有的感慨這裴大人竟是如此忍辱負重,盼着能去南杭為百姓盡一份力。
出來這麽大的事,榮德帝也無法再顧及這麽多,立馬調遣兵力,糧食同醫師藥物前往。問及誰人押送物資,朝堂之上,平時叽叽喳喳不停的地方,此刻竟無人出聲。
就連裴恒之從前的部下都沒幾個站出來。原來此番疫病周邊幾座城池已經出現了感染者,一個便傳染數十人,數十人便是成百上千,幾乎半個城池都全軍覆沒。
感染者三日咳嗽,七日見血,十日身亡,其速度之快,死傷至慘重,聞所未聞,患者至七日見血幾乎無可挽救,至今未能尋到解藥良方。
非不願攬這功勞,實是不敢啊,裴恒之能封城三月,可見其鐵血手腕,若他都控制不住……
有人瑟瑟發抖地進言道:“陛下,要不,斷路封城吧。這太快了……”
“你們!”榮德帝氣急。
他好歹是一國君主,臣下無數,掌萬民之生死。可沒想到,今日這些人一個個食君之祿,卻不為君分憂,更何談江山社稷,愛民如子。
他掃了一眼肅王,明王,啞聲問,“你二人誰願去?”
肅王捏緊了手指,這一趟如果去了,那這天下就唾手可得了。可是……這病真的會死人的,裴恒之都病得快死了……
他瑟瑟發抖,抿唇良久。
*
“小姐,這可怎麽辦啊!”玉荷把消息帶回來的時候,語氣焦急道。
顧連清也驚呆了。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曾聽母親說過水患之後便容易生疫病,南杭便是先前才發過大水……怕不是那時便不曾注意,這才導致了後續的不可控。
可這疫病來得如此兇險,裴恒之也染病了……
她捏緊了拳頭,又聽聞此番是明王送糧送藥……
她站起身,“不行,我得去南杭一趟。”
“小姐,可是南杭疫病,你……你一個人怎麽能行呢?”玉荷哭腔道。
“我沒能見到父親最後一面,不能連裴恒之最後一面也見不到。”
她捏緊了拳頭,“就當,我賭這一把吧。”
賭她命大,也賭她命小。
她如今本就無父無母,沒什麽可牽挂的,老太君也有叔父嬸娘照顧,梅姐姐和秋雲也隔着宮牆和空間,她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了明大師那日的評語,他說自己是浮萍。
想去送死的這一刻,忽然發現自己居然連幾個能真的惦念記挂的人都找不出來。
她扯了扯嘴角,“也不全是為了他。”
當初她借糧,害得羅家和賀家都同裴家扯上了關系,站在了肅王的隊伍裏。
如今送糧的是明王,難保疫病控制住了,裴恒之不會出事。如果裴恒之出了事,裴家元氣大損,肅王贏面下降,那麽往日與明王的摩擦被擺到臺面上來,她們這幾家都會被清算得一幹二淨。
她不想李家東山再起,當初父親到底是誰逼死的,李家,密旨都脫不了幹系。
她也不能這麽自私,看着局勢越走越窄,最後梅姐姐和秋雲都被她拖累。
此行她去了,不論生死,都能破局。生,盡可能保住裴恒之,他活着,裴家就還有機會,他死了,她……
顧連清垂眸,只要她也死了,不論是以殉夫還是染病的名義,往後裴家,羅家,賀家都再無瓜葛,糧食也還得差不多了。
梅姐姐同成郡王府自可以姐妹情深的意思解釋當初的義舉,不牽扯政事,再自罰三杯,以求明王海涵,此事便算了了。
明知是死,還偏要去。
顧連清忽然一瞬間就明白了父親當日接旨時的感受。
原來當自己被架在這個位置,而不得不這麽做的時候,竟然是這種感覺。不甘難受、無可奈何、沒有選擇,可又心甘情願、甘之如饴。
“小姐……”
顧連清抱了抱她,她啞聲道,“我沒什麽親人了。”
身邊真的能說得上話的人根本沒幾個,去送死都不知道能跟誰交代遺言。
“所以,你要好好的。等我走之後,你就回顧家去吧。去老太君身邊伺候。”
“小姐。”玉荷深感不安,她覺得自家小姐這是在托孤。
“玉荷啊。”顧連清抱着她,就好像是在抱着自己唯一的親人,當初她跟着自己來的時候,是哭着來的,如今走,也是哭着走的。顧連清忽然覺得恨對不起她,說好了往後會好好照顧她,可現在她也要抛下她一個人遠去了。
“小姐,我跟你一起去吧。”玉荷哭着道。
“傻玉荷,送死這種事有什麽好跟着的。”她替玉荷擦幹淨眼淚,啞聲道,“替我收拾東西吧。”
顧連清看着梳妝臺上的那支玉簪,緊緊地攥着。當初戴上的時候,她曾想在心底勸谏過自己無數次,她知道他是一個什麽樣心狠手辣權衡利弊的人,所以,他們互相合作,互不幹擾,安安穩穩地過完這輩子就算了。
她安安分分地做好一個裴少夫人,當好一個傀儡一般的妻子,不該動的心她都藏住,可如今,她承認了,她到底是心動過。
她已經錯過了父親的最後一面,不能再錯過裴恒之的最後一面,否則,她這一生的遺憾就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