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 章
第 78 章
南陽侯府, 裴恒之終于等來了謝景逸。
來得比他想象得快。
裴恒之靜坐在桌邊,窗外明月清亮,将兩人的身影打在窗戶上, 顯得格外清晰。
謝景逸一身厚重的披帛, 看起來分外懼寒。裴恒之也知曉他這些年身子骨一直不太好。
謝景逸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裴恒之還為他沏了杯茶, 瞧着心情頗好,“坐。”
謝景逸坐在一旁,裴恒之把茶遞給他,問道:“近來身體如何?”
謝景逸接過茶杯,淡道:“老樣子,還有些許時日。”
裴恒之點了點頭, 他道:“我找到顧連清了。”
謝景逸眼眸微垂。
裴恒之喝了口茶,口中都是涼爽, 唇角的笑意掩飾不住,“原是想聽聽你的解釋,不過, 如今看來也不太重要了。”
他放下茶杯, 寬宏大量道, “下不為例。”
謝景逸手指微動, 他倒想解釋兩句,他當年願意費這麽大勁救顧連清, 是因為他快時日無多了,不想羅如梅身邊最後真的一個貼心的人都沒有, 原是想自己快死了帶着羅如梅回到南杭, 有顧連清作伴, 到時候也好叫梅兒不至于太難過,可偏偏這一個個的都放不下。
他淡道:“那你接下來準備怎麽辦?帶她回盛京嗎?”
裴恒之飲盡一杯茶,笑道:“再等幾日吧,我手邊還有些事情。對了,她體內蠱毒未清致使忘記了許多事情,你可有辦法讓她記起來?”
Advertisement
謝景逸搖了搖頭,“能解去大部分蠱毒,已是最好的結果。她體內有蠱王,普通人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若不是常年引蠱讓蠱王有食可吃陷入昏睡,便會一點一滴地挖苦她的內髒,吃空她的血肉。”
裴恒之眉頭緊皺,“你這是什麽意思?她不是解了毒嗎?怎麽還沒好?”
謝景逸笑了笑,“若真這麽容易,我又豈會念佛近二十年以平心中怨火。若她常年情緒波動至深,強行恢複記憶,一旦蠱王醒來便會同我一樣,命不久矣。”
他放下茶杯,輕道:“裴恒之,不若你與她便不要再見了吧。”
“哐”的一聲,手邊的茶杯便直接碎成了渣。
裴恒之望着他,道:“三年前,你把人帶走,我看在她還活着的份上不追究。可謝景逸,你當你是誰?”
他眼眸如刀,恨不得把眼前的人割成碎片。
謝景逸喟嘆一聲,阿彌陀佛,他幫忙勸過了。可終究是無用。
他站起身,嘆道:“既如此,王爺自行決斷吧,小僧早已時日無多,餘下之日只想同心愛之人于此處終老,再不問世事,便祝王爺得償所願。”
他擡步離開,裴恒之看着他的背影瘦削了許多,靜默良久。
*
顧連清在小院靜坐了三天,趙大夫許久不曾來過了。梅姐姐來了也離開了,大抵還有別的事。
她身邊從來是如此,人們來來往往,而她早已習慣。
裴恒之倒是也好幾日都沒來找她的麻煩,顧連清雖然忐忑,卻也平和。該來的總是會來,沒來的她也憂心不了那麽多。
小丫頭被送去上學堂了,她便一個人在巷子口支攤為人代寫書信,賣些字畫,今日也依舊如此。
只是這幾日活計不算多,小攤上實在顯得有些冷落。
顧連清正準備早些收攤回去好陪小丫頭,卻聽人忽然道:“代寫一封書信多少錢?”
她一回眸便看見裴恒之着一身暗紫的長衫出現在眼前。
顧連清收起信紙,冷道:“又是你?我不做你的生意,你找別家吧。”
裴恒之卻是直接就在她的攤子面前坐下來,道:“我想寫一封信給我的妻子。”
顧連清忍不住雙手抱胸,“我說我不做你的生意,聽不明白嗎?”
裴恒之打開手中的折扇,放在桌面上,擡眸看着她,“智安大師的青蓮扇。”
顧連清掃了一眼,舔了舔唇,未久,擺好紙墨,道:“你說。”
裴恒之忍俊不禁,縱使失憶了還是喜歡這些東西。
他薄唇輕啓:“吾妻連清,見信安。”
顧連清便面無表情地寫着,本意是把人敷衍送走就行。
可偏偏他的信越寫越離譜。
顧連清看着這紙上的話,“你這幾年過得可還好?南安湖的荷花開了許多回了,栖月閣裏栽了你喜歡的桂花樹,如今正是盛開的季節。”
顧連清耐着性子寫完,最後一句是,“顧連清,吾甚思。”
她直接把筆往寫好的紙上一拍,“你是故意來砸我攤子的吧?”
“何出此言?”裴恒之眼眸灼灼地望着她,仿佛搗亂的人不是他。
顧連清深呼吸一口氣,不想同他糾纏,收了東西就想走,可裴恒之卻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
“別走。”
她站着,他坐着。
他擡眸看着她,忽然便覺得足矣。
她躲進栖月閣的那些年,已經很久沒同他笑過,更別說這樣鮮活的動怒生氣了。
好不容易處理完事情,他看着她這會兒會笑會氣的模樣,很是歡喜。
顧連清回眸,就看見他那雙眼睛裏滿含深情,眉頭微蹙。
她已經不是九年前那個會被他這眼裏虛假的喜歡所欺騙的人了,她冷道:“我說過了,我不記得了。既是不記得,那從前便做不得數。若你真的喜歡她,就不應當把你對你妻子的喜歡寄托在我身上,也不該糾纏于我。如今既是辱沒了她也是打擾了我。”
“大人位高權重,還是說你只是想找一個替身,再用我的親人來威脅我就犯,恐怕、”
“我不威脅你。”裴恒之輕道,“我等你心甘情願跟我回家。”
她如今不能動怒,謝景逸上回說,不可叫她情緒波動太大,強行記起過去,想來若能讓她心情舒暢地跟自己回去,一切便會好轉吧。
不過是費心些罷了。
也可。
可顧連清卻是不信他的,同床共枕這麽多年,她比旁人清楚他太多了,所謂的不威脅她,也不過是會在她有耐心之時哄着她玩兒罷了。
只是她暫且也沒別的辦法了。
若是真要逃,便要把趙大夫同思顏一起帶走。還要一次成功,否則激怒了裴恒之便是得不償失了。
可是不逃……顧連清都能預想到自己将來的命運了,又是回到盛京,繼續回到栖月閣,每天看着窗外的陽光,數着日出日落,消磨時光。
偶爾還能聽見裴恒之害人作惡的消息,然後她心底的恐懼害怕自責又多一分。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顧連清忽然捂住胸口,心髒疼得難受。
這樣的日子她便是一想起就會覺得窒息。
胸口突然便喘過氣來了,顧連清呼吸急促,胸口憋悶,眼前一黑,帶着膝蓋一軟,人便栽倒在地上,旁邊的紙筆也灑落了一地。
“清兒!”
裴恒之也是大驚,趕忙伸出手,要扶住她。可落在身側卻像是他親手把人推倒了一樣。
“你在幹什麽!”遠處一聲尖叫傳來,只見一個小女孩飛快地奔來,把裴恒之推開。
“娘親!娘親!”
裴思顏撲在顧連清身上,大喊。
書本也甩了一地。
“啊——娘親!”她哇哇大哭,身後的烏北也趕忙跑過來幫忙。
“娘親,你醒醒!”裴思顏哭喊道,“烏北哥哥,快叫趙叔叔來!你快叫趙叔叔來!”
“好!”小烏北看了看顧連清又看了看裴恒之,最後只能跑去趙家了。
“去找大夫!”裴恒之也忙道。
“是。”游木領命。
可裴思顏卻大喊:“不用你!你走!你這個壞蛋快走開!”
她拍打着裴恒之,小小的孩子用拳頭砸還不解氣,拿髒了的書本砸在他身上,像是個要保護大人的英雄。
裴恒之任她打罵倒也不生氣,只是把顧連清抱起來送回小屋。
可裴思顏還是在身後邊哭邊罵,“壞人……啊啊啊……娘親……”
烏北不在,娘親還暈倒了,壞人還要帶走娘親,她哭得好難過。
一直哭到趙鴻成來,她都不曾收聲。
裴恒之倒是有想過要同她好好聊聊,可是小孩根本就不想和他說話。
她只想守着娘親。
等趙鴻成到了,趕緊給顧連清看病,他替她一把脈,立時臉色大變,道:“丫頭,顧姑娘近日又發作了?”
裴思顏搖着頭,然後指着裴恒之怒道:“都怪他!讓娘親生氣!”
裴恒之站在一旁,也不敢出聲,更不敢辯駁。
還是裴思顏哭着問,“趙叔叔,娘親怎麽樣啊?”
趙鴻成收回手,替顧連清蓋好被子,道:“無礙。只是一時急火攻心,休息幾日便好了。”
可他又看了一眼裴恒之,低道:“可否請這位公子借一步說話?”
裴恒之看了眼床榻上的人,再看看他,便出了門。
趙鴻成提着藥箱,跟在他身後,二人走到小河邊,柳樹下,趙鴻成微嘆,那日他還是在此處被拒絕的,有好幾日都不知該與顧姑娘如何相處。
可眼前的人……
他道:“不知公子對顧姑娘的身體知曉幾分?”
裴恒之看着他沒吭聲。
趙鴻成道:“她是師兄留給我的病人,我自是盡心竭力醫治她。可是,自我接手她起,便發覺她身體極虛,常年心情郁結,體內虛火旺盛,又有蠱毒在身。三年前難産又傷了元氣,氣血不足。我便知她受過不少苦楚。好在這幾年調理,身子骨穩一些了,我也松了口氣。”
他看着這翠綠的柳葉續道,“我自是知道公子與她關系匪淺,可是若公子的出現只會讓她身體徒增負擔,草民便以醫者的身份,鬥膽一求,公子莫要與她再見了。”
他雙手齊額,彎腰行了敬禮,裴恒之很想像斥責謝景逸一樣斥責他,可他捏緊了拳頭,卻沒有說話。
二人僵持不下。
身後忽然卻傳來一道焦急的聲音,只見游風快馬加鞭跑過來,忙道:“主子,出事了!”
裴恒之轉身就要走,趙鴻成卻多加了一句,“公子,她會死的。”
“倘若蠱王蘇醒,她真的會死的!”
裴恒之的腳步微頓,然後騎上馬,揚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