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 章
第 84 章
顧連清體內的蠱蟲當年可是在謝景逸這萬蠱之身裏培養出來的, 除卻謝景逸自己的命蠱,稱之為蠱王絕不為過。
可就是這樣一只蠱蟲,有着極其旺盛的生命力, 也有些極為旺盛的破壞欲和貪念。
自它真正的蘇醒, 顧連清沒有一日是能承受住它的吞噬的,她每日每夜都疼得難受,之前還有謝景逸為她不停地提供蠱蟲療養, 如今她生生地自己扛了下來。
月夜之下,顧連清再次疼得睜開了眼睛,她躺在那張搖椅之上,又灌一口黃湯,周邊都擺滿了喝空了的酒壇子,面頰一片酡紅, 眼神迷離。
她想報仇啊,可是她好廢物啊, 空有一腔恨意,拿什麽和他們對抗?
就連思顏的屍體都被謝景逸帶走了,北明禁蠱, 所有染過蠱蟲的屍體最終都要在最快的時間內被銷毀。
她連自己孩子的屍體都留不下。
她什麽都沒了。
這一回是真正的一無所有。
又是一口烈酒入喉, 她喝得好生暢快, 像極了一個常年泡在酒壇子裏的老酒鬼。
可是她分明不善飲酒, 往日也只是在宴席之上淺啜幾口。
但即便如此也沒有任何人敢來勸她。
尤其是裴恒之和謝景逸。
那日之後,裴恒之直接屠盡靖安伯府所有人口, 每一個都被抓至那間荒院裏行刑,他想讓他們向自己的女兒贖罪。
聽人說, 那荒院裏的血都有臺階那麽高了, 屍骨都堆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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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死氣極重, 已經成了遠近聞名的鬼宅院。
她扯了扯嘴角,“人都死了,殺再多的人有什麽用。”只會害了她的女兒,怕她在地府裏被閻王爺清算時還要算上這些惡賬。
“是了,不能讓閻王爺把這些賬算在她頭上。”
顧連清忽然驚慌地爬起來,可她多日不食東西,只喝冷酒,猛地一起身直接就摔在了地上,“咚”的一聲響,久久都爬不起來。
盯着她的游木立馬現身将人扶起來,可顧連清卻是推開他,然後又一邊灌着酒,一邊又瘸又拐地走出了小院,她就在院子裏給裴思顏弄了個衣冠冢,立了塊碑,上面寫着“愛女裴思顏之墓”,正對着門口的柳樹,她喜歡在那棵柳樹下乘涼。
她走到墓碑之下,摸了摸墓碑,輕道,“別怕。”然後從頭上拔下一根素銀簪子就開始把那個“裴”字刮花。
游木微驚,看着門口不動的身影,不敢出聲,只能輕聲勸阻道:“夫人,這恐怕不妥吧……”
可顧連清卻只覺得素銀簪子不夠過瘾,直接從他身上抽出匕首,越發用力地刮去那個字,還在旁邊刻上了“顧”字,最後劃破自己的手指,用鮮血染紅那字眼。
如此便成了“愛女顧思顏之墓”。
門口的身影消失了。
可顧連清看着那幾個字卻滿意地笑了,她的孩子,不能繼承她父親的罪孽。
只是她好疼啊,渾身都疼,蠱蟲在體內肆虐,她直接躺在地上,就睡在自己女兒身旁,看着天空中的明月,她太累了,如果就這樣閉上眼就能見到思顏,她寧願她再也不睜開。
她倒是真想這麽一睡不醒,可偏偏都這樣了,還有人要不如她的意。
南杭城裏,裴恒之發了瘋。
他竟然要誅靖安伯十族,靖安伯可是南杭的老門戶了,誅十族,恐怕整個南杭都要空了大半。
這回就連南陽侯府都開口求情了,可偏偏兵權在裴恒之手中,誰也不能阻止他殺人。
每日每夜都能在法場看見有人死去,從靖安伯的親族開始,甚至要到只與他沾親帶故的普通人。
顧連清日日坐在墓碑旁昏睡喝酒,醒醒睡睡之間,又被人搖晃清醒,等她看清楚眼前的人的時候,她只是嗤笑一聲,道:“難不成我身上還有什麽是你沒算計幹淨的嗎?”
可羅如梅卻是直接跪在了她身前,對着那塊墓碑深深地磕了三個頭,她身上也是充滿了死氣,面容麻木。
顧連清動作一滞,她搖晃着酒壇子,揚起的唇角裏都是諷刺。
下一秒,羅如梅又道:“裴恒之大開殺戒的消息你應該知道?南杭城裏,屍骨成堆,血流成河。”不只如此,連她羅家的人也在獵殺的名單之中。
顧連清扯了扯嘴角,看着她,笑道,“所以呢?”
“你能不能阻止他?”她回頭看着顧連清,說得很慢,可每一個字都咬的很深,她咽了口口水,“陛下都下了旨讓他收手,可他……清兒,我知道我來求你,顯得很可笑。可都是人命啊,你父親也曾、”
“哐”的一聲酒壇子碎裂的聲音想起,顧連清怒吼道:“知道還來?你怎麽還有臉提我父親?梅太嫔!”
酒壇碎了一地,酒水也打濕了她一身,可羅如梅那雙眼睛卻絲毫不懼,應該說是毫無波瀾,甚至有些呆滞。
她張了張嘴,想開口,可顧連清卻從墓碑底下爬起來,她再也不想看見這些人了。
“太嫔!”
游木驚呼,而顧連清也被手上濺到的血跡驚得立在了原地。
她緩緩擡起來胳膊,看見上面星星點點的紅色,宛若一片紅梅綻放。
下一瞬羅如梅便倒在了地上,顧連清看着那把染血的匕首,再看着她通紅的汩汩地冒着鮮血的脖子,喉間失聲。
游木趕緊把人扶起來,可羅如梅卻只是勉強地從懷裏掏出一枚玉佩,染得鮮紅,她說:“我自知有愧于你,答應的話也未曾做到。昨夜,謝景逸也圓寂了。”她清咳了一聲,鮮血瞬間布滿她的臉頰,“清兒,有罪在我們,不在那些普通百姓,你我都是一同長大,記得小時候叔父教我們的那些話嗎?‘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她實在是痛苦,難以說下去了,只能再說得短些,再簡短些,“至少留他們一條命吧……”
她舉起手,那塊玉佩染着血在月色下格外的耀眼,那是羅家的令牌,以這塊玉佩行事,她可以調動羅家的一切兵馬,可也要保他們周全。
羅如梅這是在向她托付身後事。
顧連清扯了扯嘴角,看着羅如梅揚起的那只手,她緩緩擡腳往後退了一步。
她眼底的光亮瞬間便消失得一幹二淨。
顧連清搖頭,“你們每一個人都沒讓我如意過,憑什麽我總要讓你們如意呢?”
她再退一步,羅如梅的眼睛徹底絕望了,她看着顧連清轉身,踏進小屋,“清兒!”她一聲高呼,鮮血嗆住了自己的喉間,呼吸急促,她眼前一片模糊,只覺得那背影越走越遠,她再也看不到顧連清還有秋雲她們朝她奔來的身影了。
“清……”
她失去了最後的支撐,羅如梅的手直直地從空中墜下,玉佩也掉在地上。
“太嫔!”游木喊了一聲。
可她卻是真真切切地閉上了眼睛。
顧連清的腳步就頓在那裏,只要再進一步,她就能徹底放下他們這些人,他們不就是喜歡權勢相争嗎?
争啊,争去吧!每一個人都争去啊,怎麽到這時候了居然都交白旗投降了呢?
她一拳砸在門框上,猛地回頭從游木手中接過羅如梅的屍體,她撿起那塊玉佩,握住那雙手,她很想哭可是她哭不出來。她不知道自己心裏到底是什麽感受,可是羅如梅就這樣死在了她女兒的墳前,她連找誰報仇都顯得蒼白無力。
顧連清擡頭看着這天空,東方既白,沒有一個人告訴她,她該怎麽辦,怎麽死都要死在她面前呢。
顧連清攬緊了她的屍體。
她的懷裏送走過很多很多人。